正解“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作者:暮初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为古代治国十六字心传,最早记载于《书经•大禹谟》。即使放在现代,这十六字真言也不失其作为治国方略的先进性和代表性。
十六字直译的意思是,“人心难易其诡”,“道心难得其真”,“求真总须精纯专一”,“治世贵在守中固善”。
要站在统治者的立场才能理解这十六个字,也就是要依据统治者的价值观和方法论。但是,也不能将其片面地理解为防民之术。中国近代思想家梁启超对于近代的思想变革有着较大的影响,他曾说,“我国万事不进步,而独防民之术突于先进国."
单纯从字面上理解这十六个字不仅没有什么意义,而且会产生歧义。这是因为古代智者思维高深,但用词却十分简洁惜墨,体现了较高的文字修养,同时古代的语法与今天有所不同,许多的表达方式从今天看来是从“反论”的方法来叙述事情的。而且最要命的是,我们已经失去了当时的语境,因此用任何现代语言解释只会挂一漏万。尽管如此,这十六字仍大致可以作这样的解释:
一是治国重在治理人心。一方面由于人心易变难测,又难以教化,容易失控,所以对百姓不得不有所防范。治国者须因事为制、随机应变,不可固守旧制,应把握“无德必亡,唯德必危”的尺度;另一方面,不仅要“知其危”,而要“知其所以危”,通过积极疏导,要从最易造成百姓心中纠结的社会问题入手,也就是要从百姓的根本利益和基本需求层面思考问题,防范社会的结构性利益失衡成为人心不稳的根源。要以“人道”还治人心,适时教化,及时化解社会矛盾,警惕因人心不稳导致民怨迭起,要扼制不确定因素的灾难性放大。
二是治国重在抓住事物发展的趋势。由于任何事物的发展趋势总是生于微毫之处,故在“一阳初动处,万物未生时”就要注重防微杜渐。另一方面正是由于发展趋势生于微毫之处,往往不能被轻易察觉,也不容易区分,如同“道”一样。因此要格外细心,慎始敬终,要以“地道”(注1)格物致知,明察秋毫,保持必要的敏感性和判断力。因此,待人察物之机,关键在于观察细节,见一叶而知秋,窥一斑而知全豹,不是人云亦云。(《道德经 •二十一章》说,“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中有信”。《道德经 •十四章》说,“博之不得,名曰微”)。
三是治国重在把握客观事物本质具有唯一性的特点。换句话说,万事万物不可能有二个或以上的真相,要以精纯专一的态度探究事物的本质,不被事物发展过程中的表面现象所迷惑,要充分发挥统治者的主观能动性。
四是治国重在切合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要以不偏不易的务实态度(中庸之道)遵循“天道”(自然法则),从而守中固善,统率治国纲领。(子程子曰:“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中庸》)
《管子·霸言》中说,“立政出令,用人道;施爵禄,用地道;举大事,用天道”,则从人道、地道、天道三个方面对如何把握“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允执厥中”分别作出了恰如其分的诠释。而这一精到的诠释又整体上体现了《管子·霸言》在“惟精惟一”方面的功力。
宋代的朱熹在《中庸章句•序》解释道,“允执厥中”是尧传于舜的治国真言,也就是说凡事不可偏离“天道”(自然法则)。朱熹语:尧之一言,至矣,尽矣!而舜复益之以三言者,则所以明夫尧之一言,必如是而后可庶几也)(引自《中庸章句•序》)。
想想也有一定的道理。但从古代《易经》的观点来看,十六字应看作一个整体,而且只有“惟精惟一”是统治者在主观层面上把握所有治国真言的一把钥匙,也是古代君主及士人较为看重的四字真言。由于“惟精惟一”属于主观层面的把握,因而象征了主体。而其余十二个字只是象征了三个不同层面的客体,分别为人道、地道、天道,只能遵循和牢记,不能违背和超越。从而在总体上由主体和客体共同构成了体现整体性的阴阳格局。
明朝的王阳明(余姚人,名守仁,号阳明)是真正看破玄机的人。他在《重修山阴县学记》中阐述道,“夫圣人之学,心学也。学以求尽其心而已。尧、舜、禹之相授受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道心者,率性之谓,而未杂于人。无声无臭,至微而显,诚之源也。人心,则杂于人而危矣,伪之端矣。见孺子之入井而恻隐,率性之道也;从而内交于其父母焉,要誉于乡党焉,则人心矣。饥而食,渴而饮,率性之道也;从而极滋味之美焉,恣口腹之饕焉,则人心矣。惟一者,一于道心也。惟精者,虑道心之不一,而或二之以人心也。道无不中,一于道心而不息,是谓‘允执厥中’矣”。
同是余姚人的清代思想家黄宗羲曾说,“(王阳明)谓人心之所有者,不过明觉,而理为天地万物之所公共;必穷尽天地万物之理,然后吾心之明觉,与之浑合而无间。说是无内外,其实全靠外来闻见,以填补其灵明”。(《明儒学案•姚江学案》,中华书局1985年版)
另据记录王阳明行迹的《传习录》卷上记载,“问:“惟精惟一是如何用功?’先生曰:‘惟一是惟精主意,惟精是惟一工夫’,非惟精之外复有惟一也”。也就是说,事物的本质具有唯一性,探究事物的本质是精益求精的目的,而精益求精是探求事物本质的唯一手段。
对于“惟精惟一”的方法,王阳明回答说:“……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者,皆所以为惟精而求惟一也。”(《王阳明全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13页) 正是有了“惟精惟一”的治学态度,王阳明才能从旧理学中脱颖而出集心学之大成,并提出了著名的“致良知”和“知行合一”等影响后世的哲学概念。中国几千年来的历史证实,以“惟精惟一”的务实态度探究事物的本质,确实是治国过程中破解一切问题的钥匙。
古代还将“惟精惟一”引申阐发为“实事求是”(出自《汉书·河间献王刘德传》“修学好古,实事求是”),也就是说,只有明晰了事物的本质以及事物之间的联系,就能因势利导,水到渠成。王阳明曾总结说“君子之学,唯求其是”。由此想来,尧、舜、大禹时代统治者的智慧确实超出了我们现代人的想象。
注1:“危”是“诡”的通假字,古代以“危”代“诡”。在《孙子兵法》魏注中就有此说。当然并不是今天意义上“诡”的含义,(详见〈王阳明的《心学》源头〉一文)。或说易私犹如涉险,故危。二种解释道理相通,表里而已。但“危”真正的含义是人心难测又难以教化,往往诱之以利则偏,晓之以理则正,无法做到“人心听命”的程度。因此,看似以“危”论之,实则“诡”也。
人心为什么会“诡”?是由于民风不纯,民心不古。因此,《孙子兵法》说,“道者,令民与上同意也,故可与之死,可与之生,而不诡也”。 对此,王阳明有不同的解释,《传习录》记载,王阳明说“道心本是无声无臭,故曰微。依著人心行去,便有许多不安稳处,故曰惟危。”
而从平民百姓的立场而言,由于整体生存环境中所存在的种种危机,不仅使百姓经常处于朝不保夕的恐惧或不安之中,也使人心产生了扭曲。例如,就连《礼记·檀弓下》也不回避“苛政猛于虎”的现实问题。《老子·五十八章》也说,“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
注2:关于地道。尹知章注:“地道,平而无私”。《礼记·中庸》:“人道敏政,地道敏树”。
注3:中国十大思想家之一、明代著名史学家黄宗羲(余姚人)说:“今余姚、上虞两县皆以舜得名,其水之经余姚者曰姚江,亦曰舜江。余姚有历山,上虞有握登山,舜母之名也。有象田,其土中耕者往往得古陶器,舜之古迹在此两县为最多。然大概舜之生在余姚,故孟子曰‘东夷之人’。”
从以上古典文献所记载,再参核余姚当地山川,大致可以认为:舜生于姚江之滨的姚丘山东麓的诸冯,故姓姚。尧帝死后,姚舜即继位为帝。当代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副主任史树青教授,特为余姚题写了“姚墟古迹”,刻石于龙泉山东麓。
余姚建县较早,秦始皇三十七年(公元前210),始皇帝东巡入浙,至会稽,划分浙东各县,置余姚县。余姚汉代属会稽郡;隋唐时属越州;北宋时属两浙东路;南宋至元、明、清,历属绍兴府;今属宁波市。在东汉建安五年(200)时,东吴孙权任朱然为余姚长,即建余姚北城。至明代嘉靖三十六年(1577),为防御倭寇,特增建余姚南城,形成南北双城挟姚江对峙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