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L是一家广告公司的文案，本来是周五，加上又是发工资的日子，她一天的心情本来是可以达到当月最佳的。临下班的时候，老板临时让她给新接的产品想一句宣发的slogan。

她看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离下班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想着工作一小时搞定，剩下的时间可以去茶水间冲杯咖啡，再去卫生间晃悠一圈，时间也就差不多了。

半个小时之后，她把15个劳动成果编好顺序摆放整齐放在了老板的微信对话框里，按了enter健。前5个结合了品牌的调性，中间五个稍微结合了下当下社会的热点，后面五个则是从产品的功能性和实用性出发的，想着总有一个可以中标。

20分钟后，收到了老板的一串语音，L看到后想着：不妙，全军覆没，果然老板说的是“都不太好，再想想”，语音背后有嘈杂的按喇叭声，应该是堵在了回去的路上。

L再一次拿起了产品手册，重新翻腾了一阵脑汁，再一次按下enter健的时候，心里没有了之前的淡然。又过了20分钟，微信提醒收到了一条语音。她盯着陆陆续续收拾着东西走出办公室的同事，点开了小红点。

“思维能不能发散一下，你这想得太局限了。”声音刚响起，发现同事们手里的动作都静止了一秒。原来插着的耳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松掉了。她尴尬得笑笑，跟她们说：周末愉快。

搞定老板的时候，已经快8点了。准确来说，老板并没有被搞定，而是有些被惹怒了，他最后说的是：算了算了，你下班吧，我自己想好了，就用这个吧。她看着老板发过来slogan，跟“脑白金”和“恒源祥”的广告语“师出同门”，她顿时有点为自己死去的脑细胞感到可惜。

这些年，她逐渐学会了不再去纠结好与坏，对与错，能省一事是一事。

本来以为加了班，会错过晚高峰，可到达地铁站时候，发现列车闸门处还是排着长长的队。

等了一波才挤上了车。车门刚关上，车厢就响起了对骂声。

“有病啊，推什么推？”

“你才有病，谁推你了？”

“狗推了。”

“我推狗了。“

二.

吵一架之后，i心中多少舒服了些，虽然刚跟自己争吵的女人，她自始自终只能透过前面男子的胳肢窝看到半个后脑勺。

其实她知道，地铁上每天这么多人，磕磕碰碰在所难免，也知道车厢里的其他人估计都在心里骂自己“傻逼“或者”没有素质的老阿姨“。但她今天就想吵一架。

日子过得太憋屈了。

结婚4年，孩子三岁，马上就到了上学的年纪。记得刚怀孕的时候，她和老公窝在家里的沙发上，憧憬着说：好好工作，好好挣钱，然后买栋学区房，让孩子享受最好的教育资源。

可现实是，三年过去了，工资并没有多大的涨幅，自己还是得周六晚五地挤地铁上班，孩子只能送去出租房附近的一个小托儿所，幼教行业内层出不穷的极端案例不断刷新着人们的认知，让她自己每天也变得神经兮兮，和孩子每天的日常交流从“今天新学了什么？”变成了“有没有奇怪的叔叔阿姨对你做奇怪的事情？”

孩子上学的事儿正式提上日程之后，丈夫拐着弯问了好几次：要不，我们回去吧。第一次她的回答是：要回你自己回，第二次是：我不想让自己的努力都白费了。第三次是：我再想想。

她也知道回去日子会舒坦很多，公婆健在，可以帮忙带孩子，家里有房，车也可以现买。

有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着什么。

今天本来是轮到老公接孩子的，可刚他打来电话说，晚上老板请吃饭，不能不给面子。她看着便签上列的一项项代办事项，还是跟老板申请了提前回家。

老板欲言又止，还是点了头没说什么。她返回去拿遗漏的地铁卡时，听到老板和人事交代说：以后招人多考察下婚姻状态。

出了地铁站没走几步，一个大小伙截住了她，问她有没有兴趣办健身卡。她自嘲地想着：真是高估自己了，竟然会被认为有闲功夫健身。连传单都没接，匆匆地走向了托儿所。

三.

“美女有没有兴趣了解下游泳健身？”f一晚最少要重复这句话300遍。偶尔有些较真的会停下来跟他“理论一番”：都叫我美女了还需要健身吗？你只拦我是什么意思？我胖碍你眼了？但大部分人的反应是面无表情地走过。

一到冬天，出卡率就会大幅度降低，经理就会把闲置人员赶去“站街”。

f知道这种做法显著甚微，但总好过干坐着什么也不做。天气越来越冷了，他身上只穿了一件薄棉袄，北京最冷的时候还没来，那件最厚的羽绒服还不能拿出来小试牛刀。

他边上站着一个卖烤红薯的大叔，推着一个小烤炉，炉子边上摆放着烤熟的红薯，大叔裹着一件臃肿的棉服，戴在脸上的口罩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有人来问价，他就拉下口罩回答，浓厚的河南口音。他的生意比f的好做，总有小姑娘拉着男同伴在小摊前驻足说：想吃。

不一会功夫，f就看着他成交了3档生意，一个8块，一个12，还有一个15。f看着捧着红薯乘兴而去的人，想到了在家的父母。在红薯的丰收季，他们一家四口要连着在红薯地上忙活几天。妈妈挖红薯，他和哥哥把红薯上的泥土收拾干净放在簸箕上，爸爸再把他们挑回家。

接下来，家里的饭桌上总少不了红薯的身影，烤着吃，蒸着吃，煮着吃……也吃不腻。

大哥去年刚成了家，大嫂娶进门不容易，为了筹彩礼钱，父母把能借到的亲戚都借遍了。他们好像就开心了婚礼的那一天，第二天，就愁云满布地跟他说：忙活了你哥，接下来就是你了。咱在再卯口劲儿，早点把你媳妇娶进门。

他出社会已经有几年了，记得刚出来工作的第一年，他跟爸妈说：我会努力挣钱，早点让二老过上舒坦日子。爸妈听后脸上的皱纹舒展开了会儿。几年过去了，他为那个家所做的微乎其微，每年过年回去都会对他们说：少干点活儿。爸妈的回复总是：你媳妇还没娶，哪能歇着。

自己一天没过好，两位老人就得负重前行。

10点多的时候，f准备回去了，隔壁大叔也开始收摊，临走前，他递给了他一个烤红薯。他道了谢，说了句不爱吃，没有接。

四.

经过天桥，看到一群人围成了一个半圆在围观着什么，他挤了进去，看到了一个没有手臂的中年男人在用嘴叼着毛笔写字。

“妈妈，你看那个人怎么没有手啊？”

有一个小男孩在面前停了下来，仰着脖子问身边的妈妈。

“叔叔之前跟你一样，也有手，后来干活的时候不小心被机器给吃了。”他在换宣纸的间隙，把毛笔放了下来，回答了小男孩的问题。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个天桥谋生活，物价水平的提高，让人们对手艺人的施舍也提高了水准，很少有给几毛一块了，一般都是5块十块。他一直自诩为手艺人，不是生意人，也不是乞讨者。

他写得最多的是“勤”字。勤能补拙，勤学苦思，勤俭持家等。偶尔有人会出价买下来，成交价10块几百都不等。本就不是什么名家，值钱与否全看买家对自己的同情值有多高。

说到底还是自卑的，或者说是夯实。

他以前是顺义一家大型工厂的工人，经人介绍成了家，生活没有大富大贵，但也过得下去。5年前机器造作失误，双手手肘以下的部位全绞了进去。产长给了几万块钱打发了就再也没管过他的死活。

从医院出来后，媳妇没了踪影，一起失踪的还有那相当于巨额的赔偿金。所幸，给他留下了3岁大的姑娘。

女儿已经上三年级了，她是他生命的唯一光点，他一直在努力，不成为她生命里的污点。

穷人家的孩子到当家这话是有道理的，有一次他收工回到家，女儿正趴在饭桌上写作业，旁边已经摆好饭菜了，一碗黄豆芽和一盘小油菜。

他们住的房子还是当初结婚时候，父母亲手用红砖头砌成的小平房，当初爸妈对他说：他们能力有限，只能盖一层，等将来他自己有能力了，可以再往上盖2层，三层。现在屋顶上堆满了一些用不着又舍不得彻底扔掉的物件，大概是那一堆没有生机的东西限制了房子的生长。

前段时间，邻居兴冲冲地给他带去了一个好消息，说是周围要开发了，家这一片的房子都要被拆迁了，到时候肯定能拿到一大笔拆迁费。他问了句：那我们搬到哪儿呢？邻居像听到了一个好笑的笑话似的笑出了声：有钱了还怕没地方住？

第二天，就看到邻居在自家院子里和水泥，说是儿子要娶媳妇，需要把房子扩建下，可他明明记得，他前不久还在抱怨现在的女孩子都太物质了，儿子谈了大半年的姑娘嫌他家穷，不跟儿子好了。

临近11点之后，天桥渐渐没有人往来，他用牙把放在面前的纸箱提到面前。用手肘一张张地摊开，开始盘数一天的收入心里想着能不能给女儿添一件真正的羽绒服。

北京这个冬天，真的太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