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爱吃面条,特别是花花绿绿包袋里像一条条蛆虫干似的面条。
准确的说,她只喜欢吃姥姥擀的面条。
她曾经很爱姥姥。
小时候最喜欢看姥姥擀面条的样子,在她手里不听话的面团到了姥姥手里就不敢做任何的反抗,乖乖的立正稍息。姥姥粗糙的大手拿着结实的擀面杖在面板上翩翩起舞,再用锋利锃亮的菜刀刷刷几刀下来,整齐得像列兵又乱得像满天星的手擀面便安安静静躺在簸萁里。她呆呆地与擀好的面条大眼瞪小眼,它在想什么呢?她常常在心里偷偷地问。她一直相信这样做出来的面条才是活的,才是有生命力的。
她已经十七岁了,依然爱吃姥姥的擀的面条,尽管已经吃了十几年。虽然不再经常回到姥姥家,可只要偶尔回去,一踏进门槛,她就会知道,今天的面条配着什么样的打卤汤。
她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的。
她真恨自己,那天为什么偏要早放学。
那是一个春天的夜晚,她在学校像往常一样的上着自习。微风不时袭来,带着春意的温暖与舒畅,真是一个适合学习的夜晚!突然,世界黑了,一瞬间的停滞,她差点以为自己失明了。而后,全班叽叽喳喳兴奋起来,哦,原来停电了。气氛变得浮躁,尽管有台灯的拿出台灯,没台灯的点着蜡烛,可是,一群十七八岁的孩子,在如此春风沉醉的晚上,经历着几乎一整年也不会遇到一次的大事,怎么可能不躁动呢?
半个小时过去了,来电还是无望。学校难得舍得大发慈悲一回,提前放了学。
慢慢地骑车走在路上,闻到的都是身旁丁香的沁人的香气,伴着月影婆娑,几月积攒下来的压力也渐渐散开,随春风飘到不知名的地方去。
中午妈妈说姥姥下午会来,正好给姥姥和爸爸妈妈一个惊喜,她笑嘻嘻地想,在家门前悄悄下了车,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准备不出声响地把车子放好。刚把大门悄悄关上,屋里便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她大气也不敢出,顿在了原地。
“妈,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即使我现在欠的债再多,也不能苦了孩子!”像爸爸的声音传来。
“东升,你还有脸说话吗?要不是你打肿脸充胖子,别人设好了套让你进,咱们家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要我说,女孩子就不应该读书太多,有什么用?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到头来还是给人家生的!”
她已经完全不能思考了,她无法把这个恶毒的声音同平时慈爱的姥姥想到一起,她松了手,在车子倒地的瞬间,跑出了家门……
她再也没有去过姥姥家,再也没有吃过姥姥擀的面条,有时候想起来,也是满满的恨意,她戒掉了思念姥姥的面条。
五年后,姥姥去世,她不得不回去,曾经温暖的小院变得荒凉,杂草丛生。她走进屋子,所有的家具都蒙上了一层灰尘,唯有冰箱干干净净,她疑惑,打开冰箱,里面装满了擀好的面条,整齐得像列兵又乱得像满天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