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刘平警官在回到警局后便立马调了监控。
监控中,原本只有路灯闪烁的柏油路上突然有了光亮,过了一会儿便看到一辆小轿车从远方驶来,速度平稳。当小轿车就要驶离监控范围时,在刚才它出现的位子又亮起了一道白光,紧接着一辆轿车飞驰而来,直直地撞向了它。刘平警官请了简叔来辨认,简叔是认得的,后面那辆肇事车辆就是铭轩家的车。
不用猜,简叔的脸色肯定十分难看,刘平警官见他这副模样也只有叹气。现在基本可以确定是李伯父的全责了,至于是酒驾还是疲劳驾驶,也只有等法医的化验结果出来后再做判断了。
再见到铭轩已是几天后,这几天里,我们也想过去看望他,但却被陈佳阻拦住了。这时候的铭轩无论谁说话都不会管用的,与其我们去找他,不如等他自己过来。
我印象中的铭轩是眉眼舒展,时常挂着微笑的。偶尔脸上会有伤疤和止血贴,但那并不影响他愉悦的神情。喜欢穿干干净净的白色,偶尔会戴上他爸妈给他买的黑色手表,衬衫的扣子永远不喜欢封到最上面,拉链也不时敞开着。从小便有些古灵精怪的他,在见到我们后更是如此,极为地顽皮。为人很有亲和力的铭轩可不仅是父母手中的掌中宝,我们也十分善待他,有什么好玩儿的、有趣儿的事都得带上他。
但眼前的人又是怎样的呢?
铭轩出现在茶铺前,刚和简叔去完法庭的他略显疲惫。那家人也只剩了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太,在法庭上大骂着已经去世的李伯父。若不是刘平警官私底下跟执法长沟通了下,恐怕这次铭轩还要赔的更多。饶是如此,铭轩的兜里也没了多少钱,只背了个小包,小包的拉链被他锁地死死的。我没有在铭轩的脸上看到笑容,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片沉寂的模样。眼皮耷拉在双眼上,半掩着原本闪着光亮的眸子。鼻尖微微抽搐,双唇紧闭,不愿从中吐露出一个多余的字。我第一次见他全身上下都是包裹的黑衣裳,黑裤子,头发也梳的极为整齐。大大小小,凡是能遮蔽的地方都被他遮掩了起来,例如衬衫最上面的那颗牢牢扣住的衣扣,再例如衣服兜上紧锁着的拉链。现在的铭轩,显然已经活成了一副呆板、不安全的模样。
“简叔,法庭那边...”陈佳很关心铭轩,连忙小声问起了法庭上的事。而我和无为则是在一旁照看着铭轩,我们三人静静地坐在柜台前,铭轩没有说话,我们也就不说话。
“李伯父的全责,铭轩家里的东西差不多都赔完了。”简叔低下了头,应该是有些责怪自己为什么不多帮铭轩减少些赔偿。但我们也清楚,那家一共四条鲜活的生命,这样说没就没了,按理来说怎么赔偿都是不够的。
“那铭轩怎么办?”陈佳显然有些急了眼,那般愤恨的神情第一次显露在了他的脸上,有些骇人。
“唉。”简叔微微叹了口气,这下不用他说,我们也都明白,李伯父的赔偿我们是压根要不回来。
“喝点儿什么?”我见大家都安静了下来,问道铭轩。
“酒。”铭轩的目光始终没有对上我们,自顾自地在我和无为身旁发呆。我虽然不懂个中道理,但我也知道这时候也只有酒精带来的麻痹,能稍微给铭轩一丝安慰。我冲无为使了使眼色,示意他出去买一瓶啤酒回来(茶铺是没有酒的)。
在无为出去后,铭轩又拉开了衣兜,双手在衣兜中摸索了一会儿后,从兜里掏出了一包香烟和一只打火机。我有些犹豫要不要上前阻止,这时后方的陈佳冲我摇了摇头,我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没有抽过香烟,但闻过烟味,老实说有些糜烂,但的确是个让人沉醉其中的好东西。此时见铭轩拿出烟盒抖烟的动作便知道他是这几日才开始接触烟草的,和无为的手法相比,差的有些远。只见他的手指顺着金丝划破了烟盒上的塑料薄膜,露出了其中黄色的烟盒,将薄膜完整地撕了下来塞进自己的衣兜中。随后拆开盒头,将右手探进去抠出了一根香烟。和我见过的其他大部分的香烟类似,上黄下白。接着,铭轩拿出了刚才放置在桌子上的打火机,我清楚地看到他握着打火机的左手有些颤抖,想来应该是有些害怕火焰烧到他的手上。他将香烟含在嘴里,右手腾出来遮挡在烟和打火机前,随后按下按钮,点燃了火焰。紧接着他双唇嘬了嘬,脸颊往里一缩,香烟便被点燃了。
并没有无为的那般潇洒,相反可以用笨拙来形容了,若有哪个老烟民在他旁边一看,便知道这小鬼头定是个新手。
眼见他吞吐着烟雾,看样子有点儿像人们所说的‘抽假烟’。蒙白色的烟雾一团团地从铭轩的嘴里奔出,散发到了空气中,满屋都弥漫着一个‘烟’字。
就在这时,无为提了一瓶啤酒从外面走了进来,见到了正在抽烟的铭轩,他也只有沉默。在将啤酒放在桌子上后,无为转身走出了茶铺,我也跟了出去。
果然,无为也在抽烟。
与铭轩不同,无为拿出的烟盒中只有一半的香烟了,动作也没有任何的拖泥带水。
“唉。”就像之前一般,我和无为又站在了外面谈话。他先是叹了口气,而后从嘴里吐出了烟雾,不过白雾瞬间便被寒风吹走,消散开了。
“不去阻止他抽烟?”无为略微挑了挑眉,看向我。
“你怎么不去?”我又将话题抛了回去,“这个时候还是让他一个人静静的好。”
“嗯...”无为听我说完,又含了一口,随后咳嗽了起来。
“说真的。”无为将另一只手藏进兜里,眼睛因为冷风的吹过而微眯起来。
“嗯?”
“我真的想当警察了。”
听他说完,我便觉得意料之中。碌碌无为了这么多年,总归是会想要干点儿什么的,何况最近接二连三受了这么多的打击。我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你先进去吧,我等下就进来。”无为转过身,不再看向我。
“嗯。”我答应道,随后便转身进了茶铺,只留他一人在外面。
进茶铺后的第一眼,就是向坐在柜台前的铭轩看去。
他的脸颊已是有些微红,面前的烟灰缸里半立着一根抽过的香烟。嘴唇已不再紧闭,好像有些醉了。
前几日在自己的房间里翻出了几张老碟片,其中有一张是《返老还童》。影片中有这样一句话:“我们注定要失去我们所爱之人,不然我们怎么知道,他们对我们来说多么重要。”我想此时此刻,这句话用在铭轩身上也不为过了。就如同他经常在我们面前抱怨他的父母一般,但真正到了父母意外去世后他才发现他们是如此的重要,从前的唠叨和教诲都是犹如走马观花一般回想了起来。有很多感触,但更多的则是伤感和无奈。
这时,一旁的陈佳叫住我,示意我去里屋。
陈佳示意我带上房门,看来是不想让外面的简叔和铭轩听见我们的谈话。
“铭轩的事?”我坐在他的床铺上,他坐我对面的椅子上。
“嗯。”他有些迟疑,但随后还是将后半句话挤了出来,“我想带铭轩出去走走。”
“出去走走?”我问道,有些不解。
“去哪儿?再去一次清湖吗?”我抿着嘴唇,“好像老城附近就那儿最适合散心了。”我此时也非常想人带铭轩出去走走看看,但这人一定不能是我,因为像我这样的闷人去了也无用。陈佳和铭轩有着同样的遭遇,他才是最好的人选。
陈佳还不等我说完就立马打断了我:“我说的是去其他地方,远离老城。”
“远离老城吗...”
一时间,我和陈佳都陷入了沉默,气氛有些凝固。我想起了前几日陈佳对我和无为说的话,此时也觉得可以理解了。对于他来说,老城的确回来得太早了些。
陈佳见我没有说话,便又开口说道:“听我的吧。”
“嗯。”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由陈佳他去了,想必他刚才已经和简叔交流过了,这时来问我也只是给我报个信而已。去意已决,我便不再强留了。
“那你们还”
“再看吧。”
我话音未落,陈佳便回道,他在我开口那一刻就知道了我的想法。
“好吧。”我没有再问多余的事,最近的灾祸(对于我们来讲可以称之为灾祸)影响了他太多。
“总归会回来的。”陈佳露出了笑容,和他刚回来时不同,脸色微带疲惫,使原本流浪了数年的他又显得沧桑了些。
“多就出发?”我心里空落落的,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明天就走吧,带上铭轩,到处走走。”陈佳说话好像轻松了些,我也觉得如此。
“注意安全。”我没再多言,陈佳则是转身出了房门向外走去。
就像简叔所说的多事之秋,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总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些人和事离我远去。并非我不想挣扎和挽留,而是无力,这种无力感深深地挫败了我。
早上陈佳离开时,我和无为、简叔都来给他送行,虽说我们都离入土年龄尚早,但经过了最近这段时间的灾祸之后,谁又能保证下一次再相见时都是完好无损的呢?只有期待吧,期待陈佳能够带着铭轩平安归来。再回到茶铺,我们再去一躺清湖。铭轩走的时候眼神终于是有了光,不再像之前一般死沉,这一点是现在唯一值得放松和高兴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