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年末异地求学的林绽回到了久经阔别的老乡。所有人都不曾预料的是,那一年的重庆下起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雪,纷纷扬扬,持续了一天一夜,最终白色掩盖了整个天地。
林绽裹着厚厚的衣服,头顶毛茸茸的帽子,呆在暖气四溢的房间里。窗外的世界白雪飘飘,粉妆玉砌。光秃秃的枝丫上挂满了银白色的雪,地上深一个浅一个的脚印,呼啸着的冰冷的风,吹得雪花肆肆扬扬。她百无聊赖地拿起手机,才发现空间里已经被大家各种关于下雪的信息霸屏。
滑着滑着手机屏幕,猝不及防就看见了两个无比熟悉又陌生的字:熊裕。林绽惊得浑身一下激灵起来,因为她清楚地知道,那个人几乎从来不会在空间里发布自己的动态。
只是一句很简单的话,”经历一场美丽罕见的雪,是多么幸运的事”。下面还搭配着一幅图片:白茫茫的雪地里,一望无垠,引人注目的却是那地上灼灼发亮的两排字
“我爱你
雪”
仿若身体里灌入猛地灌入阵阵冷气,然后蔓延至心口冰冻,直至麻木,怔怔地,林绽的眼泪不可抑制地就掉了出来。她记得,熊裕一直爱了七年的女生,叫初雪。
林绽第一次遇见熊裕是在高一,那个时候,初入学校,彼此都不相识的大家很随意又很有缘的坐在了同一个组内。熊裕长得又高又瘦,五官虽说谈不上帅气逼人,却也有几分俊朗,加上人开朗大方,很快就和周围的人熟络起来,其中自然包括林绽。
林绽参加了班内的竞选,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班长。熊裕也在身后成为了副班长,辅助她工作。两人常常同进同出,共同处理班级事务,关系十分要好。在长久的相处中,林绽发现熊裕是个责任心强,性格善良的人,于是她真心的把他当成了一个可靠又值得依赖的好朋友。因此在生活中,林绽对他十分照顾。比如熊裕为了打篮球来不及吃饭时,林绽会把自己课桌里所有的食物给他;他生病感冒时,她会帮他到校医院内拿药;他有事需要做时,她会替它值日打扫卫生;
彼时的她单纯的以为只要认真的对一个人好,那么这个人就会同等的待她,而这一切无关乎爱情,只为真心。
到底是敏感的年纪,久而久之,班内不由自主开始流传起林绽喜欢熊裕的谣言。起初她一无所知,直到室友半开玩笑地询问,她才后知后觉的明了。林绽尴尬得无地自容,心里更是被这些莫名的言论气的翻江倒海,无法平静。她呆在寝室里,越想越乱,最后还是一个电话把熊裕约了出去。
林绽比熊裕先到约定的地点,远远地她就看见熊裕一脸灿烂地向她招手。她收拾收拾脸上凝重的表情,也冲他会心一笑。熊裕走进她,不禁撇撇嘴,佯装略带抱怨地问,“是不是老师又布置什么麻烦的任务了,还得出来讲。”林绽不好意思的捋了捋额前的刘海,回道:“不是,只是我想跟你说清楚一件事情,怕你误会。”
“什么事啊?”他疑惑地问。
“你知不知道有很多人在传我喜欢你?”
熊裕顿了顿,然后直截了当地回她,“的确有人和我提过,不过你别担心,我并没有当真,同学们总爱聊有的没的这些八卦。”
林绽绷紧的心情瞬间放松了下来,”幸好你没有误会,我一直都把你当成很重要的朋友”她低下头沉默了一小会儿,继续开口说道,“其实,我一直没告诉你,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真的吗?”熊裕惊得眼睛都瞪大了。
“嗯”
是的,林绽有喜欢的人了,这是一个秘密,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除了今天的熊裕。她喜欢的人是个同级生,可惜对方都不认识她,这不过就是一场持续已久的暗恋罢了。男生的名字叫做苏义正,人如其名,一身浩然正气,慷慨凛然。那是在校级的演讲会上,苏义正口若悬河,义正言辞,仿若皓月当空,光辉四溢,精彩张扬气度的另台下的人心生澎湃。林绽沉寂了十几年的感情,就在那一刻犹如爆发的火山岩浆,以势不可挡的姿态,漫涌了出来。从此,林绽的世界里,就多了一个让她心恋恋不忘的人。
高中岁月里的第一个圣诞节来临了,大家都在忙着送苹果,互表祝福语心意。林绽精心挑选七种花色不同的彩纸,包裹上最鲜最艳最大的苹果,准备送给苏义正。她自然没有勇气去找他,于是便拜托熊裕帮她的忙。
她站在教学楼门口,心情紧张的得七上八下,又不知该做些什么,只好左右乱走。忐忑时,她转身一回头,看见熊裕正从楼梯上下来,手里,明晃晃的,还拿着她的苹果束。只一眼,就明了,苏义正拒绝了这份匿名的礼物。像海水的冰冷,瞬间涌来,即刻淹没了她所有的悸动。林绽懂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她不擅长手工,为了这包裹,笨拙的她花了不少心思去弄它。满满的欢喜与期待,等来的确是一场拒绝。
她拿过熊裕手里的礼物,径直走向门外。熊裕明白林绽伤心了,于是跟在了她身后。
两人走到了小道上,彼此沉默不语。熊裕拍了拍她的肩膀,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林绽。
林绽却突然抬起了头,开口说:“我能抱抱你吗?”
熊裕明显愣了几秒,才回应“当然可以”,说完便张开了双臂。
林绽轻轻搂住熊裕的腰,额头靠在他的胸口,身体传来一阵温暖,沉闷的心如扩散的涟漪,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归于平静。
“谢谢”林绽离开熊裕的怀抱,“我已经好很多了。”
“你别太在意了,只是一份礼物而已。若你真喜欢他,就不要只为了这一次而放弃。”
林绽咧开嘴角轻笑,“嗯”。
日子一天又一天的过去了,熊裕和林绽还是保持着友好的关系。
有一天,好友阳语突然问林绽,“你真的不喜欢熊裕吗?”
“你在说些什么啊,我真的只是把他当成很重要的朋友。”
“幸好,我告诉你啊,熊裕早就有喜欢的人啦。”
“你怎么知道?”
“他和室友出去玩,被套出话来了,我也是旁听到的。”
“哦”,林绽说。
教室里空落落的,大家都放假走了。林绽和熊裕还留在里面,商量计划班内的事情。好不容易解决了所有问题,两人已累得直接趴在桌上。
林绽挺了挺瘦小的身板,瞥见熊裕还有气无力地躺着。四周寂静无声,林绽脑海里却突然回想起那天阳语的话。“我听说你有喜欢的人了?”
熊裕抬起了头,轻轻地笑了笑,”嗯,她是我的初中同学。我从初一开学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喜欢上她了,只是一直没有告诉别人。”
“那你和她告白了吗?”
“没有,不过她自己看出来了。后来她打电话问我,并让我放弃。”熊裕的眼神暗了暗,但很快就回了神,”我问她我是不是没机会了,她说是现在没机会。”
“所以我现在要好好学习,只要高考我比她考的好,我就能和她上同一所大学了。”说完,整个人已流光溢彩。
林绽撇过头,不经意般望向了窗外湛蓝的天,纯粹得令人心境平和。可是那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底涌起了一种若有似无、又前所未有的情绪。就像夏季里她最爱拿在手里喝的冰柠檬水,明明是清凉可口的酸酸甜甜,却又莫名夹带着丝丝缕缕的苦涩,在味蕾的最深处弥漫开来。
高二了,组内决定一起出去玩一趟。
温暖的阳光照耀在身上,酝酿着麦香般的气息,无比舒适。
林绽舍弃了校内惯有的打扮,穿了一身纯白的衬衫,配着浅色的碎花短裙,露出细长的腿,一袭秀发散落肩下,衬着小巧的五官,青春洋溢,明媚动人,看得人不免几分心神荡漾。同组的人都打笑她说,原来我们组还有这么一位美女,林绽不好意思地脸红了半天。
吃完午饭,阿杰提议去文法广场附近租几辆自行车骑着玩。同行的人都很赞同,除了一脸懵着的林绽。
林绽天生平衡力差,导致她从小就没有骑自行车的天赋,同龄甚至更小的人,半小时或者几分钟的时间就能上手。而林绽学了整整一个多月,期间不知摔了多少次跤,才勉勉强强能够在平坦的地上骑行。即便如此,遇见人多和有车辆的地方,她仍旧不敢,别提她的心理阴影有多大了。
于是,她果断拒绝了阿杰的意见。可惜所有人都觉得今天的天气特别适合骑车游玩,坚持想去。
幸好,熊裕自告奋勇载她。
林绽坐在了后座上,她小心翼翼地拽住了熊裕的衣服。熊裕一声轻喝,车启程了。沉重的身体轻盈得似一片落叶,随着风飞扬向前方。
蓝色的T恤,灰色的短裤,像树一样挺拔结实的后背,男性特有的气息,萦绕着,林绽手心里的汗不自觉地冒了出来。
眼前还清晰的场景,迷迷糊糊间又逐渐凌乱起来,清风吹过耳边的声音,放大放大。
视线重聚,车子穿梭进了心龙湖的大道。遮天的巨木,翠色流动,一览无余的绿,如同梦里温柔起伏的海,静谧安宁。
下午正盛的阳光,越过密叶的缝隙,投下银白色的圈圈点点,熊裕的身影随光浮动,交织盘错,那一刻,连同融化的,还有林绽跳动不停的心。
熊裕的生日邀请了许多人,最诧异的是,她看见了熊裕喜欢的女生,初雪。不是想象中的精致漂亮,只能说是不丑。微卷的短发,平淡的五官,还有几粒小雀斑,唯一称得上吸引人的,便是她那双眼睛,像是来自山顶的一汪清水,极具灵气。
很快,林绽就发现初雪的过人之处。姑娘她谈吐大方,举止得体,脸上总是带着心旷神怡的微笑,不约而然地拉近人与她之间的距离。林绽想,或许熊裕爱的就是此时她的模样吧。
作为朋友,她感到由衷的祝福,为熊裕,只是看到两人亲昵又自然的互动,落寞感不自觉爬上心口,挥之不去。
回去的路上,林绽突然停下了脚步。一只雪白的熊,静静的放置在店中央。黑黝黝的眼珠一动不动,直直地盯着她。白熊很大,比娇小的林绽高了不止一丁点。毛茸茸的,摸上去厚实又舒适,硕大的身躯不仅不显笨拙,反而令人深感安全。
莫名的她就想到了熊裕,一样的心安,一样的名字。她几乎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买回了大熊。
夜晚的风吹得冷,林绽紧紧抱着熊,驱尽寒意,亦不再孤单。
高三的生活节奏很紧,大家几乎都少了娱乐的时间,整天扑在了学习上。每个人都绷紧了弦,气氛显得越发沉闷与压抑。班级里开始频繁的产生各种矛盾,大抵都是谁谁谁打扰了谁的学习,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在日益紧张的氛围中引爆一场又一场的战争。
班主任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于是他像全班宣布了一个决定,大家自行决定重新分组,有利于彼此学习。
林绽一直以为,她,熊裕,还有其他人,会继续呆在一起。当熊裕告诉她,他要离开去和他的五个室友组成六人小组时,她愣是没有反应过来。林绽才想起,熊裕是个学霸,而他的室友也个个不是简单货,和他们呆在一起学习,自然更有利。说不出什么恰当的理由挽留,她只能说对他说,祝你好运。后来,组内人相继离去,到最后剩下的,原来也只是她一个人而已。
林绽不想去想那些琐碎的事,也不敢去想。至少眼前的学习,就让她头疼不已。林绽的成绩不算太差也说不上好,中等略偏上,可她想要的远远不止于此。她开始疯狂地埋头复习,仿佛再也没有任何事能阻止她提高成绩。林绽不顾所有人的劝阻,执意辞去了班长的职务,她说她只想专心学习。
与熊裕的交际越来越少,简单到只是偶尔碰见时的一声招呼。
白天的时候忙着各种各样的作业,大脑被迫充满了战斗力,无暇思考。只有夜深时,四周寂静下来,想起熊裕,想起他们不知为何的渐行渐远,怅然若失,有时候莫名的泪水肆意,打湿了睡觉的枕头。
叮的一声长铃响起,贯穿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的拼搏与努力,就此画上了结尾的句号。收拾好自己的笔袋,林绽顺着吵杂的人流走出了教室。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兴奋,也没有深深松一口气,林绽的心平静得与平常无异,甚至在微微地惊诧中,高考已经结束了啊。
按照惯例,当晚班上的同学就找了一家饭店,开始他们最后的聚会。一切的不满与失意,伤心与吵闹,彼此之间的隔阂争论,仿佛都在高考轰轰烈烈的结束中远去了。前一刻都还在抱怨着生不如死的炼狱般的高考生活,下一秒却在各自将要远方的眼前景,升起不舍与怀恋的伤感。人心总是一种奇怪的存在,比如现在和谐一体的场面,怕是每个人都不曾预料到的光景。
熊裕依旧穿着黑白相间的校服,面色也不知是在酒意的醺醉下,还是沉浸在庆祝的喜悦中,微微泛红。林绽举起桌旁的一瓶啤酒,往自己的杯里倒,直到黄色的液体溢出了杯口,她径直走向了熊裕。林绽从来不喝酒,包括今天,滴酒未粘。她有很严重的胃病,医生告诉她一定不能随意喝酒。可她明白,这极有可能是最后一次和熊裕相见了。
她对他说,“祝你表白成功”。
熊裕显然没想到林绽会说这样的话,浓黑的眉毛一紧,随即又展开,笑着说,“谢谢,已经成功了”。
林绽的手轻轻一抖,酒杯里的水似是无意间就倒了些许出来。
清脆的碰杯声,仰头,酒入咽喉,冰凉的液体顺着舌尖直到胃里,又苦又涩的奇异味道在嘴间弥漫开来,世界一瞬间落入了黑渊,深不见底。
有个声音在说,再见了,熊裕。
人声鼎沸,每张面孔都在热烈欢呼地庆祝,没有人看见,笑颜如花的她转过头时,眼里雾蒙蒙的泪水。
几个月后,结果出来了。林绽去了一所普通的二本院校,而意料之中的,熊裕考上了985、211重本大学。终究是两种不同的命运,即使在高三,她那般努力了,也赶不上两人之间远远的距离。
后来,她又听说,那个叫初雪的女生去复读了。
再后来,就是这个冬天,罕见的下了一场大雪。
林绽以前从来也没有想过,一个人可以等待另一个人七年。她一直以为,时间可以改变很多,像熊裕这样优秀的男生,是无法熬住身边的诱惑。
七年是一个很漫长的时间,就像一条河横跨在她与他之间,让她没有勇气,也没有能力跨过彼岸,与他并肩。毕竟,无论如何算,初雪都在更早的三年占据了他的心。
她终于明白,有些人从一开始就注定没有机会属于你,从一开始就只是有缘相见无分相知相恋。
她想,也许很早以前,甚至更久,她就已经喜欢上他。骗过了所有人的不喜欢,终究也骗过了自己。
原来,这些年我是真的爱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