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丑

丑1

公元2015年,住在鬼园的鬼门子老先生接到了一通电话。电话里先是有粗重而颤抖的喘息声,接着有个不男不女的声音说自己遇见鬼了,想请鬼门子老先生帮忙捉鬼。

风水界的人都知道鬼门子老先生神通广大,但凡有什么难捉的鬼,只要他一出马立刻手到擒来,毫无例外。

白发苍苍但精神矍铄的鬼门子老先生听完那人说完后思索片刻就答应了。挂断电话后,老先生布满皱纹的嘴边扬起一个诡异的笑容。

厉鬼。

打电话的是一名年仅二十出头的青年人,是H市大学考古专业的大三学生,叫王强。一头乱糟糟的鸡窝头配上灰黄色的工装让他看上去显老了不少。他按照说好的时间上门去接鬼门子老先生。老先生早已拄着拐杖立在庭院中等着他。

“老先生,您好。”王强弯腰弓背地想去扶鬼门子。

老先生拂开他伸过来的手,皱眉大声道:“我还没老到这种程度!去开车!”

王强尴尬一笑,点头哈腰道:“是是是,我这就去……”

王强注意到老先生背着一个鼓鼓的姜黄色的斜挎包,里面不知放了什么好东西,正想帮老先生把包放到车子里,被老先生凌厉的眼睛一瞪,只好搓着手走到驾驶位上准备开车了。

“老先生,您可千万要救救我那帮朋友,他们……”

鬼门子靠在后座背上闭目养神,斜挎包就放在他的大腿上,里面的东西陪伴他多年,他是一刻也离不开它。

“行了,我自有分寸!”鬼门子不耐烦地打断王强的话。

王强苦着脸乖乖闭上了嘴。

前一个月,他和一帮热衷于考古探宝的朋友一起去新疆的罗布泊探险。忙活了大半个月,竟然让他们意外找到了神秘消失的楼兰古国的遗址!

巨大的喜悦冲昏了这帮年轻人的头脑,他们开始异常疯狂地挖掘古楼兰遗留下来的古物。他们找到了一些石球、手制的夹砂陶片、三菱形带翼铜镞和几块青铜碎片。但是始料未及,随后发生的事如同惊天霹雳,让他们措手不及!

疯了,几乎全都疯了!

同去六人,只剩下王强和仁达幸免于难。其余的人全都疯癫而神志不清,整日光着脚在滚烫灼热的沙漠上疯狂地舞蹈,直至双脚溃乱也不停息。

后来,王强和仁达狠下心,拿着棍棒将祖泽、陆清、安妮和凯文等四人全部敲晕,然后将他们安置在一处古老的废弃遗址里,由仁达看护他们,而王强则立即回城寻求帮助。

就在他回城的第一天就接到了一个神秘年轻陌生男子的电话。电话里该男子告诉王强,只要求得鬼门子的帮助并且将鬼门子带到楼兰就有办法救治他的同伴。

王强自然是听说过鬼门子的鼎鼎大名,但他没有把握鬼门子会不会答应他这个籍籍无名的小人物的请求。最后,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王强还是硬着头皮给鬼门子打了电话求助。没想到,鬼门子一口就答应了,这让王强感到意外和巨大的欣喜。

他不敢告诉鬼门子自己是如何找到他的,只是含糊了过去。因为他隐隐猜测到给他打电话的那名男子或许跟鬼门子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只是王强救人心切,顾不上那么多了。

鬼门子老先生神通广大,应该不会出意外的。王强这么安慰自己。

丑2

满目黄沙、一片苍凉,鬼门子拄着拐杖踏上了这片土地。

我回来了。

鬼门子缓缓地环顾着四周的旷野黄沙,时隔多年,最终他还是回来了。

“老先生,咱们……咱们这就快些走吧。”王强咽了口口水,惴惴不安地小声建议鬼门子。一路上,鬼门子一直保持淡漠的态度,让他猜不透这位老先生的想法。他生怕惹恼了这位活神仙,这一路一直赔着小心,尽最大的可能让老先生舒舒服服的。

鬼门子斜乜了他一眼,说:“急什么!该死的还是会死的。前面带路!”

虽是烈日当空,但王强还是冷汗连连,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动着步子,不时回头张望一眼安步当车,宛如闲庭信步的鬼门子。

都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不知道仁达他们坚持住了没有?王强心里焦急万分,可是又不敢流露半分,着实难受。

曾经繁盛一时的古楼兰就这样悄然沉寂于浩瀚无垠的沙海之中。它默默地沉睡在沙漠腹地千年之久,鲜少有人来打扰它的平静。

鬼门子和王强跋涉许久,终于找到了王强他们的大本营。

枯黄的断壁残垣,猎猎风声,炽热的沙漠,王强只看到祖泽他们疯癫的四人平静地躺在地上,而仁达早已不知踪迹。

“这,这发生什么事了?”王强慌了,疾步绕着遗址转了一圈又一圈,可就是不见仁达的踪影,“仁达,仁达……”王强喊到嗓子干哑了,仁达还是没有出现。

“不会的,不会有事的……”王强扶着残垣失魂落魄地跌落在地,茫然地摇着头。

都是他的错,全都是他的错!要不是他执意要来古楼兰探险,他们一个个的就不会枉死!

鬼门子漠然看着王强,拄着拐杖踱步到昏迷的四人旁边,蹲下身细细检查他们的状况。

“果然如此!”鬼门子冷笑,拂了拂身上的细沙站了起来。

“起来吧,”鬼门子调转视线,望着失神的王强,“现在不是你伤心难过的时候。你到底还想不想救这四个人的性命?”

王强一听有救,缓过了神,踉跄地扶墙站起来,奔到鬼门子面前急切地问:“老先生,您真的……真的有办法了?您快告诉我,到底怎么样才能救回他们!”王强忘乎所以,攀上了鬼门子的玄色的衣袖。

鬼门子一皱眉,毫不留情地甩开王强的手,然后说:“他们误服了这里的死亡草而导致阴阳颠倒,神志不清。其实解药很简单,就看你愿不愿意。”鬼门子瞥了一眼王强,带着轻蔑和冷意。

王强不懂鬼门子的话里夹带未尽的意味,只是点头道:“愿意,我当然愿意!”

鬼门子右嘴角轻轻上扬,心情显然很愉悦,说:“只要你将自己的血分成四部分,然后给他们灌下去,过不了一日他们就会清醒了。”

王强骇然,趔趄地倒退几步失声反问道:“血……我的血,全部?”最后两个字王强由于害怕,几乎都是嘴唇颤抖地抖落出来的,摔在地上,尖利锋利。

鬼门子不屑地低头打量着躺在地上似乎有转醒迹象的四人,冰冷着声音说:“你以为可以轻轻松松、不负任何代价就救回四个人的性命?提醒你一句,你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犹豫,因为他们快醒了。他们反反复复被敲晕了那么多次,恐怕这回想让他们安静下来不会那么容易了。”

王强大口喘着气,好像呼啸的风、飞扬的黄沙使他憋得喘不过气来。

正在此时,消失的仁达一身狼藉地回来了。

丑3

灰头土脸的仁达低头大步跨进洞里,然后一眼就看到了王强。他兴奋地奔过去给了王强一个大大的拥抱,不忘捏紧自己千辛万苦找回来的东西,大声说道:“太好了,兄弟!瞧,我找到什么了?”

王强木然地顺着仁达的视线看过去。

那是一只泛着翠绿色光泽的簪子。簪子头上雕刻着一对凤凰,宛若鲜活,展翅欲飞。

仁达激动地展示着簪子,没有注意到站在不远处的鬼门子的反应。

鬼门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仁达手中抢走了那只簪子,盯着它使劲地辨认了片刻。

仁达不满:“喂,你谁啊你!这是我找到的,快还给我!”

鬼门子青黑着脸怒斥道:“这簪子是从哪里找到的?”

仁达不明所以,不想回答鬼门子的话。王强扯了扯仁达的衣服,低声道:“他就是鬼门子老先生。”仁达这才嘟嘟囔囔地回答:“就在不远处的一座沙丘里。今早我出去找水源,路过那里,发现有一个石棺露出了一个角,就埋在沙堆里。我见那像是古物,就壮着胆子打开了。没想到里面有具干尸!然后,然后……”仁达支支吾吾的,显得不好意思继续往下说。

鬼门子接过他的话,语气中带着怒不可遏:“然后你就见财起意,毫不羞耻地从那……那具尸体身上偷走了这只簪子!”

仁达通红着脸低垂着头不敢与鬼门子对视。

这边,王强的脑子里一直回荡着鬼门子前不久跟他讲的话,刚心虚地想回头去看躺在地上的那四人,就听到仁达嘶吼着追出去。

“老先生,老先生……”

王强恍然之间被惊醒,懵然地跟着仁达一起跑出洞去追健步如飞的鬼门子。

地上,四个人的手指齐齐蠕动了起来。柔软、灵活。

太阳炙烤着沙漠,明晃晃的太阳下远远地走来一个人。

鬼门子拄着拐杖遥望着那人,脚步停住了。王强和仁达气喘吁吁地在鬼门子身后停住急冲的身形,累得半蹲着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呼气。

诡异的是,鬼门子丝毫没有累的感觉,依旧巍然屹立在漫漫黄沙中。

那人渐渐近了,王强和仁达定睛看去,顿时吓破了胆。

那人浑身上下未着寸缕,干裂的皮肤暴露在阳光下,长及脚踝的黑发随风而扬。他摇摇晃晃,走得很是吃力,肥硕的脸庞上镶刻着一双空洞的干枯眼睛,手腕和脚踝处显得比身体别处要细很多。

“鬼,鬼……”王强和仁达双腿打战,止不住地往后退缩就差拔腿就跑了。

鬼门子呵斥他们:“两个怂货!自己犯下的错就该由你去弥补!”鬼门子一手抓住仁达的衣襟,以不可想象的力气将仁达甩了出去。仁达狼狈不堪地趴在沙堆里,一抬头就看见那鬼似笑非笑地盯着他,枯蓬断草模样的手直直地朝他伸过来。

“啊啊啊——!”仁达浑身瘫软,两腿不停地往后蹬,竭尽全力想要爬起来可所做的努力都是徒劳。

仁达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鬼触摸着他的身体,从头开始滑向心脏的位置。动作如此的娴熟,如此的流畅,不带半丝踌躇。

离得近了,仁达才看清那鬼的模样。

原来那鬼并非没穿衣服,而是浑身上下裹着一层厚厚的糯米,看起来才如此干裂。他记得之前在石棺中那鬼额头上还贴着一张黄符,双手双脚分别被九条帆布宽绳捆缚着。

是了是了,石棺是被糯米混石灰粘住的,是他鬼迷心窍,神使鬼差地用铁锹挖开了石棺。

“救,救命啊——王强,快救救我!”那鬼勾起手指,似乎是要挖出仁达的心脏。仁达吓得尿了裤子,面如土色、撕心裂肺地呼喊。

站在远处沙丘上的王强不忍,开口向鬼门子求饶:“老,老先生,您消消气,饶了仁达吧。”

鬼门子斜睨了他一眼,露出一丝诡异而瘆人的笑容,轻描淡写地说:“你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想替他求情?别忘了,洞里那四个人还需要你的血呢!”

猎猎风声,传来远处类似于胸肺气压不足时哮喘或闷呕的声音。随即传来一阵凄惨的叫声。

丑4

“还给我,还给我……”那鬼胸腔里发出的声音低哑而撕裂。

仁达已经吓蒙了,还给它什么?

“还给我,还给我……”鬼不依不饶地揪着仁达心脏位置的衣服。经过太阳强烈的炙烤,鬼身上涂抹的糯米层开始剥落,一碎片一碎片地落在沙漠上,寂静无声。

鬼长及脚踝的黑发瞬间复活了,张牙舞爪地冲向仁达的脖子,紧紧地缠绕,紧紧地……收紧。

仁达现在只剩一口气了,剧烈翻着眼白,浑身抽搐。

鬼门子手中的拐杖一瞬之间开始强烈地抖动摇晃,似乎要脱离他的钳制。鬼的身上仿佛有巨大的吸引力使鬼门子的拐杖遏制不住地想要往它的地方飞去。

鬼门子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从重新控制住它,将拐杖深深地插入黄沙堆里,苍老的手紧紧地握着圆形没有任何花纹修饰的灰白色拐杖头。

王强面朝濒死的仁达,整个人脱力地趴在炽热的黄沙上,声泪俱下:“仁达啊——”

远处的仁达在鬼的钳制之下已经口吐白沫,双手双脚剧烈地抽搐。鬼轻而易举地破开仁达的皮肉,一颗乌红色的鲜活心脏被它牢牢地拽出了仁达的身体。

仁达仰望天空,气若游丝地张着大嘴拼死想要多呼吸一口人世间的空气。大量大量的鲜血从他体内涌出,浸入身下的黄沙中,随即不见踪迹,只留下淡淡的血红色证明仁达曾遭受的痛苦。

王仁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把仁达的血收集起来喂给其他四个人,自己是不是就不用牺牲了?他癫狂地一笑,然后急切地扒拉着沙子爬起来正想奔到仁达那边去。可是鬼的存在令他不敢轻举妄动。再说了,他拿什么储存仁达的鲜血?

鬼门子近乎宠溺地看着鬼迫不及待地将仁达那颗鲜活的心脏塞进干裂的嘴里。鬼的每次咀嚼声都令他愉悦不已,不过随后他摩挲着手中灰白色的拐杖头,低喃地叹息了一声:“……也不好。”

王强看着鬼门子诡秘莫测的笑容害怕极了,脚掌头皮发麻,总觉得头顶悬挂着一把随时能击碎他头颅的利剑。

他好像引狼入室了。

鬼门子察觉到王强的变化,侧头看他:“怎么,后悔了?”

王强不知该回答什么,四周都是乌压压的黑云,迎面是一团无穷的黑雾。现在的他大脑是一片空白,只想着尽快离开这个令人恐惧的鬼地方。

天呐,为什么当初坚持要来这里?

鬼门子见王强没有回答也不恼,转过头对着远处的鬼招招手:“过来。”

王强猛地一哆嗦,一时间站立不稳后退几步,想转身逃跑两腿却如灌了铅,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鬼一面剥落自己身上的“皮”,一面朝他们摇摇摆摆地走来。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鬼嘴角还残留着仁达心脏的残渣,红艳艳的,如同女子的胭脂。鬼门子从袖中掏出一块洁净的手帕,伸过手去替鬼拭去嘴角的碎渣。动作轻柔,宛如对待深爱的恋人。

鬼身上的糯米层掉得差不多了,露出了里面一接触到空气就氧化的褐色古衣长裙。王强这才明白,原来鬼并非没有穿衣服,原来它其实是只女鬼。

鬼门子替鬼擦拭干净嘴角后继续帮鬼清理脸上的糯米层,一片一片地剥去,一张肤如凝脂、清新脱俗的年轻女子的面容慢慢地呈现出来。

王强恐惧异常的心由于鬼的绝艳面容而稍缓下来。他忘了鬼前一刻才亲手挖出自己同伴的心脏吞食的场景,只痴痴地望着在鬼门子的手下乖巧的鬼。

鬼门子恣睢暴戾地回头瞪了一眼差点流哈喇子的王强,低沉着声音说:“信不信我把你的眼珠子剜出来!”

待鬼收拾干净,一个貌似二八年华的婉约女子亭亭玉立,好像之前发生的都是一场梦。可仁达的尸体还曝晒在阳光底下,他空荡荡的心口昭示着就在半个小时前,这位婉约女子做了什么!

鬼阴测测地朝王强笑笑,洁白的牙齿映衬着猩红的嘴唇,纤纤素手灵活地翻动起来,直直地对着王强伸去。它再次发出了类似人声的胸腔气压不足时哮喘或闷呕的声音。

王强呆滞地对上它那黑洞般死沉的眼睛,恍若未觉。

鬼门子抬起手拦住鬼,将翠绿色的簪子插到鬼的发间,颇有耐心地劝道:“乖,他还有用。”

鬼这才恋恋不舍地将手从王强的心脏处拿开了。

它的簪子又回来了。

王强猛然清醒,大口喘气,心知自己暂时逃过了一劫。

丑5

远处传来呼啸声,预告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风沙即将来临。一派毁天灭地的阵势,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声如厉鬼,一座城池在混沌模糊中幻化而成。

风沙中,一位隽秀清雅的白衣少年,一头乌发披肩、腰缠银锁链、足踏金缕鞋,眉眼弯弯,乘风而来。

他身侧两旁分别立着两个身形吊诡、行为怪诞的人。

王强眯着眼睛辨认出了那四个人。

“祖泽、陆清还有安妮和凯文!是他们,是他们四个!”王强激动地大喊道。

鬼门子一手拄着拐杖,一手牵着目光呆滞、眼神空洞的鬼,神情肃穆地远眺着那少年和他身后的城池。

少年和王强的四个同伴前一秒还远在百米之外,下一秒就已到达鬼门子等人的面前。

“总算把你盼出来了,”少年嗤笑一声,“千百年来你一直避世不出,我费尽心力都无法寻到你的半丝踪影。可你为什么会在五十年前突然重出江湖了呢?破了几个小案子,抓了几个厉鬼,那些人就把你捧到了天上,奉为活神仙,哼,慕容恒,难不成因为年复一年的复制,你的能力已经到了无法主动发觉厉鬼下落的地步,只能依靠人类的救济了吗?”

少年一出声王强立马就把他认出来了。

“你就是那个打电话让我把鬼门子老先生带到这里的人?”王强不知道他这么冲动的后果将会是什么。

鬼门子横眉竖目瞪着王强,嘶哑着嗓子质问:“你骗我?”

鬼门子的怒斥让王强不敢回应,只得一步一步小心地躲到少年身后的那四人身边。这些都是他的同伴,他们会保护他的。王强坚信这一点。但是他忘了,人一旦被触及到自身的重要利益就会变得六亲不认,遑论他们只是同伴关系。

他之前不也这么无助而冷漠地对待仁达的吗?

王强以为神秘出现的少年救治了他的四个同伴,因为他们四人看起来是那样的正常。可一旦他走到他们四人身边,意外的事发生了。

四个人齐齐露出尖利的牙齿,面带凶色,围住了王强,长长的指甲掐进王强的肉里。王强疼得死去活来,不断地挣扎还不忘向鬼门子和少年求救。

可是鬼门子和少年只是淡漠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丝毫没有想要出手相助的意思。

四个人挨个将自己尖利的牙齿嵌入王强脖颈的大动脉里,急不可耐地吮吸起来。

王强嘴里“吱吱呀呀”地发出几个毫无意义的词汇,全身的血液源源不断地被吸出体内,原本有力的双手此刻无力地垂落下来。他如同死鱼眼的眼珠子死死地盯着黑压压的天空,嘴里、鼻孔里不断吸入飓风卷起的黄沙。

原来仁达死的时候是那样的无助害怕,那样的痛心切骨!

源于肉体上的疼痛,源于同伴的背叛。

丑6

鬼门子淡淡地看着鬼食髓知味地品尝着王强的心脏,说:“我原本没打算让他死的。可惜他太惜命,太自私了。当时在洞里只要他答应将自己的血分为这四人,我有的是办法让他复活,而这四人也不会成为杀害他的凶手了。”

少年讥讽地开口:“自私?你居然能脸不红心不跳地指责他人的自私!还有,你拿什么复活他?双鱼玉佩吗,那个印证了你自私自利、忘恩负义,从我手上偷盗走的双鱼玉佩?”

鬼门子没有接少年的话,见鬼吃完了王强的心脏还恋恋不舍地吮吸地沾着猩红色鲜血的手指,温和一笑用手帕去擦鬼的手指。

少年见到这幅场景不屑地掉转头看身后的屹立在风沙中的巍峨城池,问:“你可知道我明明可以毁了她的墓穴,将她挫骨扬灰,可我偏偏没有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吗?”

鬼门子一边耐心地将鬼的纤纤素手一根根擦拭干净,一边回答道:“不就是因为此刻古雅还在她体内吗?鄯朱那,可怜你遭受古雅的欺骗还对她念念不忘。”

鄯朱那咬牙切齿道:“错!因为那愚蠢的女人,我失去了我的家园和族人,人不人鬼不鬼地在这世上苟延残喘,我怎么还会对她念念不忘?我知道你迟早会回来找她,所以我就留着她,只为引你出现!”

鬼门子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就像一根细树枝轻快地划过平静的湖面带起一丝丝涟漪,随即平复消失。

“鄯朱那,你居然还不死心!已经一千多年了,曾经繁盛一时的楼兰已经覆灭一千多年了,你居然还做着复兴楼兰的春秋大梦!想从我手里抢回双鱼玉佩?简直做梦!”

鄯朱那怒极,背后的巍峨城池轰然倒塌,混入茫茫天地间,宛如千年前的楼兰覆灭那夜的情景。一夜之间,曾经繁荣昌盛的楼兰国从历史上消失了。

公元520年,北魏为了统一天下需要无比强大的军事力量和财力供给,决定派慕容恒的祖父,渔阳王慕容步前往楼兰寻找传说中能够毁天灭地的至宝——双鱼玉佩。

然而慕容步一去不复返,渐渐的坊间有传言说慕容步携带皇帝御赐用于寻宝的大量金银逃走了。皇帝大怒,迁怒于慕容族的族人。

家中巨变令年仅两岁的慕容恒备受欺凌,心性大变。

成年后,慕容恒决定沿着祖父寻宝的路线前往楼兰查明真相,还祖父以及族人一个清白。

他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查到关于祖父的蛛丝马迹。有知情人士偷偷告诉他,他的祖父是由于探得楼兰至宝的秘密而被前任楼兰王命人强行灌下死亡草,发疯癫狂至死。慕容恒决心复仇。

他有目的地接近现任楼兰王鄯朱那的未婚妻古雅,然后利用古雅,与鄯朱那结识,进而成为知己好友。在鄯朱那与古雅成婚当晚,慕容恒利用古雅对他的爱意盗得楼兰至宝——双鱼玉佩。

丑7

慕容恒剧烈的恨意使他蒙蔽了良心,催发双鱼玉佩的力量,使灯火通明、载歌载舞、欢歌笑语的楼兰一瞬之间覆灭在茫茫黄沙之中。那么多无辜善良的楼兰百姓被沙漠无情地埋葬。

由于突如其来的毁灭与灾祸,被害死的楼兰百姓幻化成了千百个厉鬼去找慕容恒报仇。慕容恒为了收服它们,将幸免于难的古雅活活地炼制成一个白骨瓶,将那些厉鬼全部收进瓶子里炼化。

而白骨瓶未能将古雅幻化成的厉鬼收服。愤怒的古雅附身到跟着慕容恒而来的夏夏身体里,使夏夏变成了一具阴尸。

夏夏是慕容恒青梅竹马的恋人。

古雅恨慕容恒欺骗了她,更恨夏夏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慕容恒的垂青。

慕容恒在万般无奈之下用古法将夏夏的双手双脚用九条帆布宽绳捆缚住,给她全身涂上一层厚厚的糯米,在夏夏的额头上贴上一张黄色的血符纸,最后把夏夏放进了外面涂着糯米混石灰的石棺内就地埋葬。

而另一边,鄯朱那凭借着楼兰王族神兽护体逃进了楼兰王族的墓葬园——太阳墓。他满怀着对慕容恒和古雅的恨意启动了远古神秘的秘术使自己吞食了先祖们的鬼魂达到不老不死的能力。

鄯朱那发誓,要找到毁灭他家园和族人们的罪魁祸首,慕容恒!

慕容恒将夏夏下葬之后就带着双鱼玉佩以及白骨瓶离开了渺无人烟、死气沉沉的楼兰了。

有着完整机构和繁荣文化的楼兰终于还是永久地成为了不可追寻的历史。它轰然倒塌,悄然沉没于浩瀚无垠的沙漠之中。

双鱼玉佩并非是雕刻着两条鱼的玉佩,而是有种能力能将一件事物复制成为两件,但是绝对不能频繁使用,每隔六十年才能用一次。慕容恒利用了它的这个特点,每隔一个甲子就复制一个自己,然后将旧的那个杀掉。

慕容恒虽然表面上白发苍苍,但是他的体能却是寻常壮年人所不能有的。因为他将双鱼玉佩变成了一个与自己密不可分的东西,与他共同呼吸。

慕容恒手上拄着的拐杖其实就是古雅炼化而成的白骨瓶,里面收集着千百只厉鬼。

“你利用王强引我到这里到底有何目的?”

鄯朱那切齿愤盈道:“杀了你!夺回双鱼玉佩!复活楼兰!”

慕容恒仿佛听见了什么可笑的笑话,讥笑道:“你有本事杀我吗,有本事夺回双鱼玉佩吗,有本事复活楼兰吗?鄯朱那,你到现在为止连双鱼玉佩被我藏在哪里都还不知道居然夸夸其谈未免太可笑了吧。”

这厢,慕容恒和鄯朱那在争执,另一边因喝了王强的血而渐渐转醒的四人看到被自己吸干了鲜血而死的王强后大受打击。特别是与王强关系最好的祖泽,他清醒的时刻发现自己正紧贴着王强的脖颈疯狂地吮吸着王强最后一滴血液。

四个人先是震惊地不知所措,然后开始激烈地指责对方,纷纷将责任从自己身上撇清干净。

他们实在是接受不了是自己用惨绝人寰的手段杀害了自己的同伴。

丑8

正在争吵的四人没有发觉鬼的接近,依旧不依不饶地声讨对方。

慕容恒暂时顾不上鬼,鬼正觉无聊,发现居然又有四个活人之后回忆起刚才那两人心脏的鲜美味道,意犹未尽地舔舔猩红的嘴唇逼近他们。

鬼虽然曾经是夏夏,但它被古雅所化的厉鬼缠身后已然变成了阴尸,而阴尸是需要吞食活人的心脏的。它被慕容恒用秘术困禁了一千多年,这是她第一次品尝活人心脏的味道。心脏对于它来说已经成为毒品,忍不住、戒不掉。

它只要一闻到活人的气味就会联想到色味俱佳、香气逼人的美味佳肴——心脏。

鬼以饿狼扑食的姿态扑向吵得最红光满面的祖泽,先前的经验令她格外利落地挖出祖泽的心脏,然后迫不及待地张大嘴巴把仍砰砰直跳的心脏扔进嘴里大快朵颐。

其余三人亲眼目睹祖泽在一秒之内就被鬼所杀庖心而食的场面,一个个的大声尖叫一哄而散四处奔命。

鬼哪会如此轻易地让到嘴的食物就这么溜了。它伸出舌头舔舔淌下来的鲜血,蹲在地上用纤纤素手擦了擦嘴,然后以极强的弹跳力扑倒吓得魂飞魄散的凯文。

慕容恒原本是想过去阻止鬼的行径。因为他知道,一旦对活人的心脏上瘾,鬼就很难戒除心脏对于它的诱惑。最后他即使能将古雅所化的厉鬼从它身体里驱赶走使它重新变回夏夏,但夏夏一定不能接收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

鄯朱那偏偏不让慕容恒如愿。慕容恒有双鱼玉佩,但他也有先祖们留给他的力量,再加上楼兰神兽的帮助,他不信灭不掉慕容恒!

鄯朱那微微一勾手指头,刚才幻灭的楼兰城池重新聚合成一只巨大的神兽。楼兰神兽身形健硕,头上有九只犄角,而它的一只犄角就有两个人那么大。它似牛非牛,似虎非虎,脸上的九只蓝眼睛炯炯有神地望着鄯朱那,等待着主人下达命令。

慕容恒根本不信鄯朱那能够仅凭这些就能够达成目的。两人一兽的战争开始。

楼兰神兽的力量是慕容恒所想象不到的。当年楼兰的浩劫重创了神兽,但神兽休憩了一千多年,原本的神力早已复原。今日,就是它为楼兰报仇雪恨的日子!

危机之中,慕容恒打碎了白骨瓶,释放出千年来他所收服的厉鬼,命令它们攻击鄯朱那和神兽。

天地仿佛在这一刻崩塌,飞沙走石,万物俱灭。

鄯朱那和慕容恒已然疯狂,拼着玉石俱焚都要将对方元神俱灭。

在鄯朱那将从神兽头上掰下来的犄角插入慕容恒的心脏时,慕容恒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你将永生永世无法寻回双鱼玉佩,因为……因为我与它早已融为一……咳咳……一体了……”

鄯朱那猛地拔出犄角,慕容恒的鲜血喷涌而出。鄯朱那抓着慕容恒的肩膀使劲摇晃:“你说谎,你说谎!这不可能,这一定不是真的!双鱼玉佩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将它融为一体的!它是我们楼兰的至宝,怎么会屈服于你一个仇人手里?”鄯朱那红着眼睛,面目扭曲,大声吼道。

没等慕容恒回答,鄯朱那和气息奄奄、倒伏在地的神兽就被怪笑着涌上来的厉鬼们吃了个一干二净。

天地再无法归于平静。

厉鬼们心满意足地离去,也不管垂死的慕容恒。它们从头至尾根本没被慕容恒收服过,只是暂时屈服于强权之下,伺机而动罢了。

以暴制暴,从来不是什么明智而治根的好法子。

厉鬼们在沙漠上飘散开来,四处寻找下手的对象。而鬼也吃完了那四个人美味的心脏,摇摇晃晃地回到慕容恒身边。还是阴尸的它根本不懂心疼慕容恒,只不过心底深处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它,回去,回到他身边去……

慕容恒艰难地从寸步不离的姜黄色斜挎包内拿出一个木雕像,把它伸到鬼的面前说:“看看,这是你,从前的你。夏夏,原谅我……我没能救你,还把你一个人埋在黑漆漆的底下,留在沙漠这么多年。夏夏……咳咳,夏夏,你,你听我说,不许再吃人了,你不是怪物……我,我也不是,不是的。拿着它,它才是,才是双鱼玉佩。我骗他的,鄯朱那到死都没能找回双鱼……双鱼玉佩,哈哈……有了它,你也许就能变回原来的样子了。有了它,有了它……”

慕容恒死了。

鬼歪着头拍拍慕容恒苍老的脸庞,见他没反应,于是低头嗅了嗅他的气味。色味俱佳、香甜可口……

鬼木然地将手放到慕容恒的心口,一用力,鲜美的食物又到手了。而慕容恒不舍得留给自己复活用的双鱼玉佩被它随手一扔,不知扔向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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