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腹生子(江湖令10)

(一)

苏苏随着那个堂前的中介人走进大院的时候,有一瞬间在心里升起了丝丝恐惧。

但尽管如此,她还是小步紧跟着他,生怕落了单。进入大院的门后,不能走正门进去屋内,还要再走一段绕弯的路从侧厅的门进去,据说这是旧式人家纳妾的规矩。

苏苏从进门开始就在观察着周围的事物。

正门门庭前的家仆们正在挪动着盆栽,他们手中的牡丹、菊花、芍药等已经在盛世开放后都已零落成泥,剩下些枯枝残叶还耷拉在干枯的枝条上面。

在旁站在带头的总管双手置于身后,一板一眼地指挥着,时而大声地呵斥着园丁们的粗手粗脚。在他沉默的时间段内,门庭里能听见的只有家仆们的喘息声和重物在地板上摩擦产生的声响。

可不是嘛,这么重的盆栽,稍不注意便能摔个粉碎,真真是低贱的人只能做着低贱的活。苏苏在心里想。然后回过头来反观自己,她生生地叹了一口气。

前面的领路人似乎轻车熟路,只是几个弯便将她绕地晕转。汗珠从她的额头凝聚,饱满浑圆后便随着重力缓缓而下,所到之处携带着残余的胭脂粉。可能开始晕妆了。苏苏思量着。

“大哥,还没有到吗?”她唤了一声在头带领的中介人。

那人回头,笑了一下,眼神里带着一昧赶路突然被叫了一下的懵点,等视线慢慢聚焦起来后,他才缓缓道:“还没呢,不过也快了。……诶……怪我。忘了你还是个女学生,体力没我好。”

“还……还行。只是这天气有点热而已。想歇一下。”苏苏放下手上的行李箱,从衣裳的侧口抽出手帕,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额头和鬓角的汗,再折叠方正后塞回去。她对着那人说:“走吧。”

“来,提累了吧。帮你提一下。”说罢,那中介人便过来帮忙提行李箱,示意她跟上。

苏苏跟在后面,仔细端详着他的身影。

帽子戴斜了,边缘也沁了一圈的汗,在光线的折射下熠熠生辉。稍微佝偻着的后背,将因长期被汗渍浸湿泛黄的白衣拱起来,裤脚因为过长挽起了五分之一,手里提着自己的行李箱。他走起路来一顿一顿地。

苏苏倒是不担心行李箱的东西被顿坏,毕竟除了几身贴身的衣物和一本诗集,自己身无分文。

通往侧门的道路虽然较为偏僻阴冷,但是多处拐弯的墙角仍能见到花卉植物,与门庭的大紫大红不同,这些都是比较清淡雅丽的植物。

茉莉、芦荟、玉兰等总能在墙角处给苏苏惊喜。她趁前面带路的人不注意,偷偷地用食指和拇指将茉莉花和玉兰花折了下来,保留了枝干,将其藏匿在自己的衣兜里。

她的心中激起一阵做了坏事的刺激感,脸上则不由自主地涨红了起来,粉扑扑地,两双大眼布灵布灵地,尽管生活艰苦,贫穷孩子少当家,但说到底她还是一个少女,内心还是住着一个小孩子。

“到了。”带路人在一个门前停下,回头把行李箱拿回给苏苏,并跟她说,“进去吧。”

“嗯。”苏苏接过行李箱,点头道谢后,便尾随进门去。

进门后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屏风,屏风上绘着素色的山水纹路。苏苏绕过屏风,到了其后面。看见一个家仆正在上茶,家仆摆放茶杯时将腰弯成了四十五度角,低眉顺眼地做出一副谦恭的样子。

带路人跟坐在高堂上的人说了一句:“老爷,人带到了。”

老爷?苏苏站在带路人后面,怯怯地看了一眼。民国王土下,即使已经推翻了封建制度,但是等级制度还在,光是这称呼和礼节,便让人觉得人人平等自由的日子还望不到边。

“嗯。办事辛苦了。”话语仍中气十足。庄家大少虽然40岁出头,兴许是养尊处优的生活习惯了,使得他并不怎么显老。露出的手背皮肤白嫩细腻,左手大拇指带着一个玉制的大扳指,象征其在家庭的地位。无名指则带着一个金戒指,这是参照西方的传统,预示着其已有了家室。

“来,你过来。”他的眼神穿过带路人的肩膀,看着苏苏。

苏苏走近过去,他看了一眼,便转过去点头跟家仆说:“你带这位先生去找管理账簿的张总管,我已经吩咐过了他了。”然后示意苏苏,“你跟我来。”

“嗯。嗯……”苏苏攥紧了手中的行李箱。行李箱把手边缘已经落了一层皮,色彩看起来斑驳不匀称。

苏苏每次从学堂回到家中,都要对着蜡烛将把手缝补一圈,可蜡烛的灯光太微弱,每一次她都是摸索着,深一下扎到自己的指腹,浅一下又扎歪了地方,这样子磕磕碰碰地缝补着。

兴许是自尊心作祟,在庄少瞟了他一眼的时候,她第一反应是用手指掩盖住了行李箱的把手斑驳处。

她仍旧是小步紧跟着前面的人。跟刚才不同的是,她的脚步更加轻柔,更加小心翼翼,就像前面的路要轻轻掂量一下确保安全了才敢放心的将重心放在脚底。

出了侧门的厢房后,她跟着庄少,绕过了长长的走道,走进了一个大理石雕砌的圆形拱门,拱门上的回字形纹路让她想起上课时候老师说起回族人的生活习俗。

那时候她就在想,原来中国那么大呀,原来不止一个汉族,竟然是56个民族。这样子的感慨太过于发自肺腑,不禁说了出来,引来了全班的笑声。苏苏想着自己出糗的画面,不禁笑了出来。

这一笑,便把走在前面的庄少笑回头了。看见庄少回头,眉头似皱似紧地看着她。她收了笑容,示意继续赶路。

“就是这里了。”他指着一处厢房,“你就在这里住下吧。厢房我已经让翠丫打扫过了。”

“好。”苏苏踩着几步楼梯到了厢房门口。木制的楼梯被踩得吱吱响,向下微微凹陷了一个弧度,但还不至于断掉。翠丫正在里面摆放茶具。

“老爷,房间我都收拾好了。大夫人买的床具也已经铺好了。”翠丫的一双大眼睛机灵地扑闪着,脸颊因做了家务活而染上了红晕。

“嗯。那就好。你现在过去跟大夫人传话,我这里安顿好就过去。”苏苏站在庄少的旁边,在他说话的间隙抬头打量了一下,这时候的他少了一点方才严肃谨慎的感觉。

翠丫退下后,庄少坐在桌子上给自己沏茶,苏苏站在一旁不知道做什么。

“哎……傻愣着干嘛?行李箱不重啊还干提着。”庄少看着傻愣在一旁的苏苏觉得好笑,有那么可怕吗我。

“没。我不知道干什么而已……”苏苏一脸地窘迫。她是真不知道做什么,感觉做什么都不自在。

“收拾一下行李呗……箱子这么提不重吗?”庄少抿一口茶。

“嗯。还行,就几身衣裳还有一本书而已。”仍旧提着,而且一紧张,攥得更紧了。

“哦?书……什么书……”

“没……没什么。学堂里的书而已。我……我跟学校说是乡里规矩要守孝一年才能回去,所以请假一年,这一年里我自己自学课堂,回去再补考修学分。”

“嗯……”庄少若有所思地听着,“那成,你先收拾吧。我去大夫人那里拿一下契约回来给你看看。你觉得成那我们就画押。不成就另当别论了。”

“嗯。好……”苏苏嘴里应答着,送走了庄少。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哪敢不成,哪里有资格说不成。熬过这一年就好了。


(二)

木窗外艳阳当照,不知隐匿在何处的知了拼了命地想打破深院的寂静,一声声虫响透过晌午才刚挂上的严密的窗纱,光线渗过洞孔在地上斑驳成画。

等得太久,无处无人,苏苏无聊地在地上数起了方格,“二……四……六……”不知道银两有没有拿到兄长手上。她念叨着。但是当脑海浮现兄长和嫂子的嘴脸时,她又恨恨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想来也是命运作践,原以为自己碰上了一对豁达的父母,不顾旁人和兄长的反对趁着新风潮将自己送进学府。原以为可以通过读书出人头地,扭转一下自己身为女孩的命运,至少不像同龄人那样早早地结婚,余生为夫家为儿子劳累。

但父母却突染肺炎,双双仙逝,留下一屁股债,而自己的兄长更是借此机会想从自己身上把以前读书花费的钱讨回来。

一想到离家前嫂子的劝说,她就觉得,世态炎凉。她闭上眼,那场景还历历在目。

“妹啊~我们都是苦命之人。你哥为了爹妈操碎了心……爹妈生前也待你不薄,现在有这么个赚钱的机会,我们没得选择啊妹。”

“敢情不是你去帮忙生孩子!我不去!”

“你就忍心让我们一家人挨饿受冻吗?你侄子他还那么小。你好歹也是个读书人,应该明理才是。”

……

尽管千百个不愿意,但最终她还是妥协了,妥协在了自己的捉襟见肘,妥协在了自己也想让父母厚葬,死得体面的那仅存的一点点传统的孝道思想。归根结底,她也还是那个时代的人。尽管自己受了民国新思想新思潮的教育,但她离不开那个环境。

不过就是替一大户人家帮忙传宗接代,生个孩子嘛。为了自己能重返学堂,为了自己不再被束缚在小镇上。接就是了,这个活我接。她在心理悲怆地嚷着。接就是了!

一夜之间,她举目无亲。兄长于她来讲,已是路人。


(三)

庄元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饭后了。

这时候的苏苏才刚吃下去翠丫带过来的东西。翠丫是庄大少奶奶派过服侍苏苏的丫鬟,可是接受了民主平等思想的苏苏,硬是不让翠丫行礼和做家务服侍自己。

“苏苏姑娘,你这样子我也难做的。我打小就跟在大少奶奶身边服侍她,天生也就一个奴才命……”翠丫是真的急到眼红了,“你这样不让我服侍,少奶奶会骂我打我的。”

“可是,我真没有什么可以需要服侍的。”苏苏也很无奈。

“少奶奶说了,你怀上了,那可是庄家的骨肉,可马虎不得了。”

也是,人家要服侍得并非因为你而已。“好啦,那就从你吧。不过我没什么太多的要求就是了。你就按你的来吧。”

“好嘞!”

苏苏一边应允答应着一边思忖,哎,反正就一年,就让她监视下吧。想来那位大少奶奶也是可怜之人,身上背负着传宗接代的任务偏偏却没有那个运气。好歹有个死活不愿纳妾的丈夫,现在找一个女人来替自己生,想必心理也是够委屈的。可能,这就是有得有失吧。得了一专情的丈夫,却没有亲子缘。

庄少过来的时候翠丫正在收拾碗筷。她看着翠丫利索地收拾着碗筷,纹着素雅图案的陶瓷碗被她三两下地叠放在一边,剩菜则统一倒放在图案相对繁复荣华的碟子里,盖上盖子防止倾洒出来。然后再同筷子一起放在了篮子里。动作干净利索,她的注意力一直在她麻利的手脚动作上。

庄元咳了一身,她才缓过神来。

身后站着一个妇人。同苏苏标准的学生发型齐耳短发不同,她在头后挽了一个发髻,看似休闲但是却又有精心梳洗整理过的痕迹,发髻上插着一根玉簪子,纹路明亮清晰,外行人一看便知是一块好玉。眉眼相配,眼眸中虽清澈,但仍多了一点岁月的痕迹。嘴唇在苏苏看向她的时候,快速地抿了一下。身穿着改良过的复式旗袍,纹路并不复杂但算得上讲究,身材略微发福,但在在同龄人中仍算得上匀称。

苏苏友好地向她点了一下头。她回应地笑了一下。嘴角上扬一个弧度,显出了暴露年龄的法令纹。

终究是老了啊。苏苏在心里惋惜。年轻时候一定是个美人。

“苏小姐,你看看,这是契约。”庄元将一摊纸墨呈现给苏苏看。

“嗯。按我们之前协定好的就行了。”苏苏的注意力却在他摊开契约纸的修长的手指上。

“苏小姐你看看先。有什么问题我们再商量。”妇人往前一步。庄少立马挽过来,“这是贱内。”

“庄夫人你好……”苏苏站起来,略微弯腰点了一下头。

“这一年你就在这里住下了。这里是西房,我在东面的厢房。如果待着烦闷了可以来找我,翠丫服侍得不好了也可以来告诉我。”

“好的。夫人。”苏苏总觉得这台词怎么那么耳熟,这不就是林黛玉进贾府时王熙凤的台词吗。好一个寄人篱下的共情呐。

在契约书上画了押后,苏苏送走了两人。熄灯后,自己躺在床上,彻夜未眠。


(四)

苏苏停笔一顿时,手上的两只银镯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

将笔倒置于研墨处后,她细细地端详着自己书写的文字。

也就三个月不怎么练字,字体有点退步了。

她望向院子里的花木。花木已经应着时节由盛转颓,搭焉着的花骨朵尚未向世间探头便被刹那间的冷气入蚀了骨,没了风采。

苏苏手自然地抚摸着隔着衣物的腹部。原来,日夜翻转间,不知不觉入秋了。

掐指一算,自己有身孕也将近三个月了。与当时来的时日相吻合。

苏苏打小在娘亲的照料下,体格健朗得很。和庄少几回风雨,便喜孕迎身。她还记得,少奶奶闻讯过来瞧见时候,眼皮底下的黯淡。也是,便纵是心宽明事之人,心里也不免得有一口抑郁之气。

虽已身处开明之世,民国时期思想革新。但终究杯水车薪,革新力量之微弱,怎会影响到根深蒂固的思想,何况这还关系到传宗接代之事。

好在庄少念及旧情,尽管在苏苏有了身孕后来往这边较为勤快了。但去自己妻子那边也总会捎带点礼品,讨其舒心。想到这里,苏苏竟有一丝羡慕他们之间的感情。

“苏小姐,最近风起了,快要入秋大少奶奶让我给你带几套大衣披着,防着凉。”翠丫进门道。

“嗯。替我向你大少奶奶问好。有心了。”

翠丫将衣服放到软塌后便自行退下去做别的事情了。

即使现在苏苏怀有身孕已近三个月,翠丫还是没有改口,仍旧叫苏苏为苏小姐。乍一听,并无什么区别。只是,苏苏自己心里明白,自己只是借着自己肚中之子,才有这暂时的安身之地。否则,其命格,与翠丫这一随身的丫鬟一般,并无差异。

休息片刻后,苏苏又重新振作提起笔来,入秋师姐再过几日便中秋了。这日子悄无声息地,看似没有尽头,但光阴流转,其实说不定哪天就到了离开之际。

得抓紧功课,不然,离开这里,回去学校后怕补不完。


(五)

尽管现今废除了封建制度,但庄家向来以经商为门道,受其影响并不大。一到中秋佳节便门庭若市,不乏前来送礼之人。

加上庄家家族基业深厚,除了庄大少爷一人固执地只娶一妻,坚决把各路做媒之人拒于门外,其他庄家兄弟都是三妻四妾,相应的子女也是满堂,颇不热闹。

尽管苏苏并不理解豪门里明争暗斗的事情,但其实也明白,庄大少爷贵为长孙,坐庄家大部分的产业,而自己膝下无子无女意味着什么。她看向庄大少奶奶,眼底还是遮不住一丝的同情。

中秋之际,于礼节,庄家其余兄弟都要来自己大哥这里相聚一下。按常年庄少奶奶也是要坐镇于堂前,与其他妯娌相聚。但今年对外放话已有身孕,需要静养,便推辞了这番礼节。

只有庄府自己人明白,这是要掩去庄少奶奶借腹生子的事情。

庄少奶奶自己在房中闭门不见客,但正值佳节时期,自己在房间里太冷清。无处寻觅处,便带点点心,来到苏苏这里一起打打牙祭。

本来苏苏在世间已经举目无亲了。对这中秋亲人聚首之节没有多感冒,见庄夫人前往,便也只是当平时串门一般。

毕竟,她身处闺门,并没有识字,苏苏也不好在她面前提及这些书墨,便只要同她聊聊杂碎。但即便庄夫人有应有答,苏苏还是看得出她心猿意马。

其实自进门开始,庄夫人便意识到她手中的两只银镯。

银镯花纹虽然简约,但单是从质地上看,便知道是上好的材质。镯子随着苏苏的手时不时地碰撞出清脆的声响,银色的光折射到庄夫人眼中,晃了她的眼。

她知道,凭借苏苏自己的身家,没有多少可能会去买这样上好的饰品。唯一的可能便是自己的夫婿托人特地打造出来。

想到这,庄夫人看向苏苏,凝神端详了起来。也仅仅三个月左右,她齐耳的头发已经到肩膀了,稍稍往后一拢,露出一个小耳朵,耳垂圆润,白皙肤色下隐隐有一血管。苏苏正在低头剥着瓜子,手指微微用力,眉头渐锁。适中长短的睫毛厚密,如果不定眼看,可能还以为她画了眼线。鼻子虽然不高,但鼻尖小巧精致。嘴巴因为要用力剥瓜子而不自觉地抿在一起……

“苏姑娘……”庄夫人轻声唤道。

“嗯……”苏苏听坐在对面的人叫她,她抬起了眼睛。眼眸中灵巧闪亮。庄夫人定睛看着苏苏的脸,虽然苏苏五官算不上特别精致,但是整体却非常和谐。加上现在因为有身孕而稍微圆润的脸,一脸的粉扑显出好气色。

“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庄夫人问。

“嗯?”苏苏没反应过来,不过也就一片刻,“事情了结后,回学校把剩下的学分修完再说吧。”

“那修完学分呢?学堂的日子,总要告一段落的吧。”

“暂时还没想那么远……”苏苏停下手上的工作,“应该是远离这里,去远处的地方教书,再安渡一生吧。”

“教书倒是一个不错的职业。”庄夫人道,“现在时代不同了。女娃们都上得了学堂了。教书也不只是先生教了。孩子,你之后要是没什么去处,就去我一个远房的亲戚那。他那边熟路,据说学堂生源倒是不缺,就是缺教书人。”

“那谢夫人授意了。”苏苏笑语盈盈。

其实苏苏哪是不明白庄夫人的意思。任务完成后此地自己便是没法再涉足了,她和庄少夫妻纵使再情深,也是两个相互独立的个体,如果自己这个外人在期间久了,也会心生间隙。

苏苏还记得,刚同庄少同房那段日子,庄夫人前来串门不小心撞见她庄大少爷在她身上留下的红痕,脸上是无法言所的表情。掺杂着妒,又夹带着恨,甚至些许的羞耻。那段时间,是她串门频率最少的时段了。

但尽管如此,该做足的本分庄夫人还是做了。小到生活饮食,大到房屋里的装饰,庄夫人的容忍大度已经是常人的极限了。

但尽管如此,当看到苏苏手上带着自家夫婿精心锻造的镯子,她还是有点气郁不平。

其实庄大少爷,在这短暂的相处中对苏苏确实有所倾心,但这其中还掺杂着些许的同情。

如果说自己明媒正娶的结发夫妻是家院中不可或缺的繁花,是自己情根上的门面,苏苏这番便是幽深僻远的巷子中的一抹清新,虽然不及自己的妻子那般重要,但一考虑到女孩子借腹生子后,身后落下一俗名,对后来觅得的夫家也不见得会接纳。

但于苏苏而言,不管是他在言语中的挽留,还是庄夫人的话语,是真心也好,自有打算也罢,她也不想再去揣摩什么。有个安身去处也好,但她是真的不想再回来这个地方了。


(六)

次年刚过立春,。嫩芽新吐,花朵含苞。鸟鸣日暖,春意已经闹到了花木上。

前些日子苏苏被妊娠反应折磨地累人,今日情况好些便来到院子里转转。

圆形的拱门上回字形的花纹在风吹雨打后仍未被斑驳。苏苏上前抚摸着那凹凸的质感,又想起了去年刚来到想起的学堂老师所讲的趣闻。

还没笑开呢,她肚子里一阵剧痛。身下已经带水,她慌乱走回去,叫了一句:“翠丫……”

翠丫闻声赶来,见苏苏身下一滩羊水,便慌乱地忙了起来。

……

苏苏并不知道那天是怎么度过的。只知道浑浑噩噩之间想到了自己在学堂老师分享趣闻之后,在课堂上说出来的稚嫩话语。

“原来中国那么大呀,原来不止一个汉族,竟然是56个民族。……”

话语未落,顿时哄堂大笑。

是时候了,差不多时间就要回去了。尽管学堂不是自己的终点,但至少是要回去的。只有回去才能摆脱这样子的境地。

爹娘死了,哥嫂自己也难保。借腹生子的买卖也落在了自己身上。说不担心自己的名声吗,那时假的。怀胎十月的孩子,说不舍得,那也是假的。只是跟了自己也没有去头。世界上,哪个父母不想让自己的孩子过上好日子。如果不是,爹娘就不会死命供着自己读书了,倒死了还惦记着自己来年的学费。

就这样子吧。休息片刻就离开这里回去吧。可是回去娜?天大地大,何处为家?

苏苏憋住一口气将力带到身下后,她已经筋疲力尽了。

她已经累到了极点,依稀听见接生婆说了句:“恭喜,是男娃!”她自己抵不住困意,便沉沉睡去。

(八)

“不了。欠的债都还清了。我跟学校请了一年的假,回校读了。”

“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你倒不如找点好的人家嫁了。”

苏苏瞪了她嫂子一眼,“我又不欠你,我的事情我说了算。”

“好好好,你走吧。你的事情。你走吧!

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好人没好报。”走出门的时候还顺手拿走了苏苏从李家带回来的铜镜。

苏苏整理完行李后,看向镜子里的自己。也只是一年光阴,她感觉像是蹉跎了一生便疲乏。但好在快要离开这地方了。

她拿起放在桌子上的纸张,上面是一个满月孩子的脚印。

苏苏生完孩子后,因为庄府挑选不出合格的奶妈便又在庄府坐月子调养了一个多月。直到找到了合适的奶妈后,她便功成身退了。

临走前,庄少仍抓住最后一丝希望,想要挽留。苏苏深知自己再留下去已经是名不正言不顺,便去意已久,将自己孩子的脚印图纳入怀中。

留书一封给庄大少爷,便在庄夫人的手下护送之下,半夜离开了庄府。

书内只一句:“日有昼夜之分,月朔望之分,人也有离合之分。”庄大少爷便已经知晓其义了。

苏苏收拾好东西后出门,想着那锁锁上自己的房门,转念一愣,又把锁放到一边。

“都是虚妄。”

她把齐耳短发拢到一边,叫了辆车,便头也不会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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