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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与伯乐主题之【遗憾】
我爱乔巴。
他个子不高，长得不好看，说话还细声细语地接近娘娘腔，训起人来装模作样，小心眼子比针尖大一丁丁，也就是个针眼儿……我实在说不出来他哪里好，可我就是爱他，天天吵架也天天都想见到他。
从情窦初开那时起，我就想要一个威武高大，阳光俊朗，气质非凡，善解人意，宽厚待人的男生当男朋友。遇见过，长得那叫一个帅！他让我心里拔出一个大大的感叹号！之后是仰望和欣赏，却生不出爱情的爱来。
几次接触后，他就认真严肃正式申请做我的男朋友，我嘻嘻一笑说：“那不行，你是我的男神，你得一直坐在神龛上！”
爱情这鬼东西，真是让人说不清楚。
乔巴是西装革履，夹着公文包走进我小店的。他一进来就是各种嫌弃，看哪都要轻蹙一下眉头，小嘴儿还要撇一下。我的小狗摇着尾巴欢迎他，他抬起一只脚驱赶着，连连嚷着：“去去去……”
还好，他的脚尖没有碰到我的小狗，否则……我会像大狼狗一样冲上去把他扑倒。
我给我的小狗起名叫欢崽，它是一只被人丢弃的小狗。我离家出走来到这个城市的第一天遇见它，它一直紧跟着我，夜晚我们靠着一家小饭店的卷帘门相拥而眠。
天亮时，卷帘门哗啦啦地卷起来，我抱着欢崽倒进饭店里。腹中空空，又吹了一夜的冷风，我脑门发热，昏昏沉沉。
开饭店的老板和老板娘是一对60多岁的老夫妻，他们无儿无女。看见我和欢崽的那一刻，他们先是惊讶后是惊喜，他们有孩子了！我和欢崽有了新的家。那一年我十四岁，欢崽两个月？我不确定，我确定我要一直保护它，包括它的子孙后代。二十年过去了，现在的欢崽是欢二代。
乔巴圆溜溜的眼睛在墙上的菜单上滚动着，很难做出选择。
“给推荐一下嘛，我都没吃过，哪个好吃？我不爱吃辣的，多油的太腻，要少盐，清淡才有益健康……”
哼，这不但是个碎嘴子，还是个事儿爹，气质和他身上笔挺的西装一点都不搭，进我这样的小店里来吃饭，也让人觉得很别扭。
“从头到尾吃一遍，不吃辣就把辣椒挑出去，建议你扔辣椒之前尝一尝，免得遗憾。”我没好气儿地怼了他，我根本就不想招待他这样的客人。
乔巴惊骇地直视我，三秒钟后暴发。之前他都是用眼角的虚光看我的。
乔巴的小嘴儿被怒气撑得大了些：“你这是什么态度呀？怕我吃饭不给钱吗？我还真没遇到过像你这种店家！破破烂烂的小店还牛气冲天……”
我镇静自若地冷微笑看着他，等他摔门而去，欢崽贴在我的脚边，嗓子里向乔巴发出呜呜的警告声。
乔巴嚷嚷完后，一屁股坐在一个空位上，抽出好几张餐巾纸擦着桌面。“头一个，牛肉洋葱炒馍来一份！”
我心里有一种征服野兽的感觉，迈着弹性十足的脚步去后厨，给他端出一盘香气扑鼻的牛肉洋葱炒馍。
乔巴仔细端详他眼前的食物，看着明晃晃出现在最上面的两颗被炸得有些发糊的干红辣椒，他本来皱着的眉头又紧了紧，迅速地伸出筷子夹起那辣椒要往外扔，急刹车！夹着辣椒的筷子倒车，把辣椒送到鼻孔下嗅了嗅，然后小心翼翼地用牙尖咬下一点点品了品，眉头顿时舒展，整颗辣椒被送进嘴里，紧接着是第二颗，酥脆糊香的辣椒被他吧唧吧唧嚼出了动静。
“里面还有两颗，留到最后吃才有回味！”我跟他说话的语气恢复到正常的温柔体贴。他吃辣椒的样子很天真，像一个淘气又听话的孩子。当然是因为听我的话，让我对他坚硬的心松动柔软起来。
乔巴抬头一愣，脸腾地红了，“你盯着我吃饭干嘛？怕我吃了你的盘子呀？忙你的去，别看我……”
我对他露出阳光灿烂的一笑，他又是一愣，随即展开了向日葵般的笑脸。
那盘牛肉洋葱炒馍被乔巴吃得一干二净，留到最后才吃的另外两颗干红辣椒，被他同时放进嘴里嚼出了响声。他很满足地付了钱，走时又看了一遍墙上的菜单。
乔巴走后，一个坐在角落里，观看了“我与乔巴之战”全过程的男生笑出了声。他说乔巴是他们大学里的老师，大概是听到有学生说这里很有特色才过来吃的。男生常来店里吃饭，和我很熟。
第二天乔巴又来了，毫不磨叽地点了牛肉洋葱下面的回锅肉炒馍。他说先把28种炒馍尝个遍，然后再吃其它的，别让他失望就好。
店里的每一道餐品都没让乔巴失望，他从头吃到尾，毫无选择地再从头吃到尾，就像中了魔咒一样进行着一次次轮回，每次都吃得干干净净，就差没把盘子舔了。
乔巴天天来，对店里的食物赞不绝口，对店里的陈设和餐具挑三拣四。
“这店里的招牌应该更大更显眼些，桌椅板凳太陈旧了，餐具也太老土，重新弄一弄也花不了多少钱，更能提升店的品质。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店也要活一个门面，你说你咋就那么顽固呢？真是抠门得要命，听我的你会更赚钱……” 他就这样毫不见外地和我熟络起来。
乔巴和我混熟了之后，话多得像牛毛一样，塞满我的耳朵鼻孔嗓子眼睛……对于他的建议，我只回三个字：你不懂。乔巴很是不服气，是我不懂他，还是他不懂我，也没在心里弄明白。
除了饭店的话题，乔巴还说他的家庭背景，说他的成长经历，诉他的苦，显摆他的甜，反正什么话都愿意跟我说，只要一有空就往店里跑，不吃饭也来。他说我给他的感觉很特别，别人开店都比较圆滑谦卑，我直接又透明，真诚不藏假，还不卑不亢，自信满满……就是太倔强了，要是听他的，把店铺装潢一下，那就完美了。他每次和我说话都嫌弃我的店破，一再强调门面的重要性，好像只要门面亮眼，东西就不愁卖似的。他这个外行，教训起我这个内行来，眼睛都不眨一眨，完全把我当成是他的学生。
对他的赞美和批评我荣辱不惊，心里想着我的特色店自然要有自己的特色，干嘛去做千篇一律的事情？老店传承的就是一个旧，古老才是它最正经的门面。
有一天乔巴没来，点了外卖，备注里写着我是乔巴我病了，想吃清淡的病号饭，把我点的餐品换成适合病人吃的，做什么你看着办。
我单独给乔巴做了无油鸡丁蔬菜粥，盐水煮蛋，发面虾仁小饼。打包的时候写了一张画着笑脸的小纸条塞进去，上面写着：赶紧好起来！赶紧自己滚到店里来吃饭！我给你做更好吃的，你从来都没吃过的，巴巴香！
乔巴果然不负我望，第二天傍晚，晃悠着来到店里。他还很虚弱，说话都有气无力的，我很心疼，骂他是个傻瓜，跟他开玩笑也当真。
我把自己要吃的晚餐端给他，虾仁粥、蔬菜饼、爽口小咸菜……我看着乔巴吃，他吃得津津有味。吃完饭后，我陪他去附近的药店买了药，出了药店的门，他抓住了我的手。他的指尖冰冰凉，我把他的指尖攥在我手里捂着，一直把他送回到学校的大门口，看着他走进学校里。
接下来的几天，我叫了跑腿，每天给乔巴送两次病号饭，让他开心的小纸条也随之而至。
乔巴好了之后，急不可待地跑到我的店里，他不只是来吃饭的，他还帮我忙活，当然不在前堂露面，他怕让他学校里的学生看见。
乔巴看我的眼神里有了深情，还有一种欢喜，还有依赖……相处两年多，我们无话不谈，包括说别人的坏话，包括笑话别人……
我发现乔巴很坏，功利心很强，鬼心眼子贼多，还很要面子。他跟我说过他是这样的人，他还说他是个渣男，我以为他是在搞幽默，原来不是，是他的坦白。
我是看不上他那些缺点的，常常尖酸刻薄地挖苦他，我们因此吵架，吵完了没几天就和好，他不用承认错误，也不用道歉，只要主动和我说句别的什么话，我就心软了，忘了吵架的事。
我觉得乔巴他骨子里还是一个好人，并非大奸大恶，他的坏只不过是受社会不良因素的污染，黑在表皮。
一场疫情，先后夺去了养父养母的生命。乔巴张罗着帮我安葬了他们。我很感激。
我说：“乔巴我们结婚吧，我想做你的新娘。”
他说：“那不行，你可以做我的情人，我不能娶个做饭的，我给情人的爱比给老婆的多……”
没等他说完，我就把他推出了门，不想再理他。
让我没想到的是，乔巴这个没心没肺，脸皮丰厚的家伙，第二天就带着个女的来到我店里……也许他是故意的，想断了我要高攀他的念头。
女人不喜欢吃我店里的东西，她哼哼唧唧撒着娇地对乔巴说：“人家喜欢吃西餐啦，不喜欢吃这个嘛……”
我好高兴，我不愿意让她来。
乔巴还是每天都来我店里吃饭，至少来一次，没再带那个女的。
话题开始落在那个女的身上。乔巴告诉我她叫丽雅，刚毕业留校当助教，父母是开美容院的，可有钱了！人长得漂亮，家庭背景好，和他很般配，未来可期。
般配个屁，人家长得好看，你长得又不好看，人家从小养尊处优，你是个从小就散养的乡下野孩子……我心中愤愤。
乔巴就是这样的人，那张嘴是一扇敞开的门，心里装不住事儿，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往门外泼，也不管别人怎么想他，也许他只是在我的面前这样？是信任我还是没把我当回事？我真难以想象，他的职业是老师……
乔巴和丽雅之间的事，还有父母和亲戚对此的态度，乔巴全都跟我说，他告诉我他的父母对丽雅非常满意，觉得要是娶了丽雅这样的儿媳，他们老乔家很有面子，儿子学习好，能走出乡村，有那么好的工作，已经是很给老乔家长脸了，再携只“金凤凰”回来，那就更是风光无限呀！十里八乡的还不羡慕死……我知道乔巴为什么那么好脸儿啦，是祖传的。
乔巴有了女朋友还黏着我，以吃饭的名义天天来，坚持不懈地让我做他的情人。他说他不爱丽雅，但是丽雅符合他的择偶标准，是家族未来发展的需要。他还说像我这样没有家庭背景，没有体面的工作，累死累活也赚不到多少钱，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小人物，很难找到理想的男友，做人家的地下情人也算是一个归宿……
我真想拿我扎头发的猴皮筋把他那一撅一撅贬低我的小嘴儿给扎紧，让他再不能发声。幸亏嘴长得不大，否则还不知道会喷出多少那个……臭死人了！
我让他滚，滚得越远越好，永世别再让我看见。他扭扭哒哒地走了。我好清静。
清静了没两天，这个没脸没皮的家伙又来了，他好像忘了我和他翻脸的事儿。他说他和丽雅结婚的日子定下来了，问我能给他随个多大的礼份子。我毫不犹豫地给他打了个白条，上面写着800万。他接过纸条看呆了，唏嘘不止：“啊，乖乖，你真有钱呀！”紧接着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弯了腰直不起来。我和他一起笑，笑出了眼泪。
我俩在一起总是有意想不到的快乐。
乔巴真的结婚了。我嚼着他拿过来的喜糖，像嚼蜡一样。我一边嚼着糖，一边含糊不清地说：“乔巴，你老婆的脸那么漂亮，不会是整容整出来的吧？她家可是开美容院的哟！” 乔巴满不在乎。
他说：“好看就行呗，管她咋整的呢，只要别人说我的老婆好看就行，那我就贼有面子。”
“可是……那小孩儿会不会丑呀？像你不好看，像妈妈有可能是整过容的脸……”
乔巴假装要扇我，巴掌划过我的头顶拍在他自己的头顶上。他说他没想到这个，怪我没早点说。我早点说又能怎样？为了脸面，他可是一个会舍弃一切的人。
我和乔巴仍然天天见，争吵、打闹、关心……和从前没什么两样。我知道我们只能停留在这里了，这样也挺好的，少了未知的复杂性。如果说我和乔巴的关系是一种病，那就这样病着吧，不病变就好。
有一次，乔巴把丽雅做的蛋糕拿过来一块给我尝，好难吃！我说你们又不缺钱，没必要硬要自己做的。他说是丽雅的心意，心意要亲自动手来表达。说完重重地叹了口气，眼睛盯着我……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想说我这个人，能有丽雅的条件该多好，那样他就没有遗憾了。
此刻，我的灵魂在跳着一支孤独的舞！乔巴呀，如果你知道我真正的身世，你的遗憾会更大。为什么我最厌恶的，偏偏是你最渴求的呢？你要脸，舍弃了许多，我要脸，抛弃了许多，我们都要脸，都有遗憾，却完全不同，我抛弃的，正是你弯腰捡起的……
十四岁之前，我是一个华服裹身，内心空虚之人。长到十四岁的时候，我知道了什么叫悲哀，什么叫私生子，什么叫寄人篱下。
我的生母家庭困苦，身份卑微。她长得漂亮，嗓子好，在一家私人会所当歌女讨生活。她遇见了我的生父，一个有老婆有家，有三个孩子，又很有钱的大老爷，成了大老爷的外室。他们也许很恩爱吧，我小，不记得，只记得生母死了，不是病死的，是和大老爷吵架后死的。
我被生父大老爷接回他的大宅子，然后是受大老爷正妻的气，受一个哥二个姐的气，被各种白眼各种骂……
十四岁的时候我懂得了尊严，也有了自己的思考和勇气，带着我攒下的压岁钱，离开了那个家，那座城市，抛弃了在外人眼里很是富足的生活。我和我的生父没什么感情，我只是他的一个产物，我对那个家，那个家里的人，没有丝毫的留恋。
生父知道，我比他那三个孩子都聪明，最有资质继承他的家产和事业。他找到过我，和我谈了很久，希望我能回去，我不。让他为曾经没有护我们母女周全而遗憾吧。
可怜的我，也是一个幸运之人。我这样说，是因为遇见了我的养父和养母。他们传递给了我善良、手艺、智慧、做人的厚道、还有全部的积蓄。这些加在一起，是让我在生父所在的城市，建立起特色美食广场的一笔“重金”。财富不单单是票子，能力才是真正的财富。
我收购了生父经营不下去的文化娱乐中心，娱乐什么呀？装什么有文化呀？别害人了！吃得好才是快乐的。
我的特色美食广场，招集各地有名气的特色美食店家入驻，花样繁多，天南地北集一处，吸引了大量的顾客，经营得红红火火。
美食广场由我信得过的一个团队管理，我绝大部分时间留在老店里。老店有我割舍不掉的情感，在这里，我能感受到养父母给我的力量，有浓浓的爱围绕在我的身边。
乔巴绝对想不到，我这个做饭的，会拥有十个美容店加起来也不能超越的财富，丽雅靠父母，我靠的是自己。我是生父的遗憾，养父母的荣耀。
我常想，亲爱的妈妈，您要是还活着该多好，女儿一定会让您活得理直气壮，会让您一纸休书“羞”了那个好色之徒。
我还是爱着乔巴的，至少爱他的可爱之处。他赤裸裸的显露，他不懂遮盖的羞耻，他自以为是的幼稚，他说自己是个渣男的样子，他对我的信任和依赖，他贬低我时的直接，他生完气又没脸没皮地回头找我……这些都很难得，也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到他面具下的真脸。
我的爱情是有尊严的，今生不会嫁给乔巴，更不会做他的情人。
我把乔巴装进了我的梦里。在梦里他是一个变脸的演员，他站在台上，哇呀呀喊着变脸，他的动作娴熟飞快，揭下一张张脸，换上一张张脸，黑脸、红脸、白脸、绿脸、花脸；笑脸、怒脸、愁脸、呆脸、怨脸……
台下坐着我，还有他的亲戚、朋友、领导、同事、学生……有人鼓掌，有人喝彩，有人频频点头……我的眼睛酸疼，泪水从心底上涌，夺眶而出。那串泪流进嘴里，酸涩。苦楚。
掌声雷动！乔巴谢幕后谁来表演？
我醒了，一指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伸进来，擦拭我脸上的泪。我笑了，是婴儿的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