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有哥们儿来成都玩,我们一起去锦里的一家小茶馆里喝过一杯。 进去的时候,驻唱歌手刚好在弹唱《董小姐》,声音很好。我点了一杯毛峰,靠在小沙发上慢慢听。 不知续了几次杯,面前的吉他谱不知翻过多少页,他一直保持一个姿势,坐在很高很瘦的高脚凳上,弯着右腿放吉他,左腿耷拉着,平静地脸上毫无表情,语气平缓地自弹自唱,一首又一首。 我也保持一个姿势,倚在沙发,听他唱完一首又一首。 按道理讲,这个人胸不大腿不长腰不细更关键的是还是个男的,怎么会让我这么感兴趣。 从那里出来以后我牛逼闪闪地想,如果能找回五音里缺掉的仨,一定要去做一段时间的驻唱歌手。 流浪歌手,吟游诗人,这样的名字对我有致命的诱惑。 那天以后我常常想起那个人,在想他会以怎样一种不同于我们的方式生活。午夜失眠的时候,面对着窗外化不开的夜色,想到在这座城某个角落,霓虹闪烁的暗处,他会在做什么。当脱下一身风尘,疲惫入睡的时候,怀里抱着的是不是和昨天一样的女人。如果是,那么那个女人也是在城市漂泊流离的人吗?如果不是,他的心里是满足还是寂寞? 白天的故事大同小异,以午夜为背景的故事才格外动人。 我希望你是吟游诗人 最开始迷恋午夜,是从小学开始。那个夏天午夜里被老爸叫醒,在欧洲杯还没开场的时候,我打开窗子,汹涌的夜色夹杂着风油精和夏风的味道扑面而来。第一次面对午夜,我的心里忽然就有了很异样的感觉。 后来的不知写过多少篇日记随笔,拼命想从眼耳口鼻喉下笔,竭力描述出那天我对窗外忽然涌出来的异样的感觉。可是下笔前思路像是素颜三鲜,海带是海带,粉丝是粉丝,结果写着写着就变成了一团烂咸菜。 后来长大一点,才慢慢想明白,那天的那种异样,被人们称作漂泊感。 再后来的日子,听别人推荐过很多首民谣,都很无感,只对一首《董小姐》情有独钟。 “董小姐,你才不是一个没有故事的女同学。” “董小姐,你熄灭了烟说起从前, 你说前半生就这样吧,还有明天。” “董小姐,鼓楼的夜色匆匆 陌生的人请给我一支兰州。” 我一直觉得,这首歌是胖子在午夜昏暗的天桥上点着烟写完的。 桥下,偶有汽车驶过,导致桥上漂泊感泛滥。 有的时候也不敢细想,怕事情的真相是,胖子半夜靠在床上,点上一支事后烟,轻轻抚摸这身旁女人光洁的后背,冷笑一声,所谓漂泊,不过是一项谋生手艺。 我接受不了,世上仅存的几个吟游诗人,一个一个会变成靠嗓子赚钱的精明商人。 午夜是一角园林 一直以来,夜晚相对与白天都是弱势的一边。我们世界的发展太依赖于朝九晚五,太依赖像蚂蚁一样忙碌终日西装革履的职员,太依赖于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可是,你一定要知道,有一批游离在白天之外的,漂泊疏离感茂盛的人生活在午夜,生活在世界酣睡时,灯火阴暗处,这批人用他们的方式丰富着我们的灵魂,如果没有他们,没有他们的那些故事,就像是文字的世界里没有了小说诗歌散文,只剩下病例医嘱,会议记录,法律条文和使用说明,变得简单直接却味同嚼蜡。 这些人,这些故事,是我们忙碌了一天,茶余饭后想起的小说和诗,可能没有直接意义,却默默滋养着我们的灵魂。 白天丰富物质,午夜填充精神,让我们在水泥的森林里,还奢侈地拥有一角园林。 白日金庸,午夜古龙 单论漂泊感,在我所知的范围内,天下无出古龙其右。 古龙笔下的角色几乎全是浪子。李寻欢浪迹天涯,失去林诗音,死掉了铁传甲,阿飞也远走海上,只剩下一个对他只有崇拜却丝毫谈不上理解的孙小红,简直寂寞。还有傅红雪,叶开,萧十一郎,一生漂泊。 金庸则不同,令狐冲最落魄的时候,被逐出师门,身边也还有盈盈和方证冲虚,有向问天田伯光,有不戒大师和桃谷六仙;乔峰算是悲情,然而也还是有段誉虚竹,有阿朱在侧,算不上漂泊。 所以,在古龙仙去之后,会有同样漂泊的人写下:“没有了胡铁花,谁来和楚留香干杯?没有了花满楼,谁来和陆小凤干杯?没有了风四娘,谁来和萧十一郎干杯?......更糟糕的是没有了古龙,谁来陪我们干杯?” 在我印象里金庸写字都是在白天,泡杯清茶,松涛阵阵,气定神闲提笔,下手克制从容,对文字的把控几臻化境。 而古龙肯定是在午夜里,几杯烈酒入喉,漂泊感激荡翻涌,仿佛连整个人都飘忽起来,落笔难免用力过猛,但喷薄而出的情绪实在鲜活,几十年后仿佛仍带着体温。 金庸像是画《蒙娜丽莎》的达芬奇,冷静写实,将阴影和线条的技术运用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那么古龙大概就是画《向日葵》的梵高,不追求技法,不追求形似,直接将满腔的感情喷洒在纸上,让你能看到他滚烫的灵魂。 金庸是大师,古龙是浪子。 可是很多时候,漂泊的浪子比顶尖的大师更能击中我们的灵魂。 环游世界和浪迹天涯 其实古龙的文字风格很好模仿,随意一个场景片段,网络上大把写手能把古龙模仿到以假乱真的程度。 可是江湖这么大,却只有一个古龙,是因为那些人只能模仿出他的讲话方式,却很少有人理解风雪夜里李寻欢刻着木头人时的心境,几乎没有人能想象出傅红雪拔出他那柄黑刀时的神情,简直没人能懂,萧十一郎在唱“天心难测,世情如霜”时用的是什么调子。 这种漂泊感模仿不来,是天生的。 就像我们都曾幻想过浪迹天涯。 可是绝大多数人,会拼命攒一笔钱再启程,很少一批人,会卖掉房子换成船即刻动身。 你要知道,环游世界和浪迹天涯中间,隔着千重山,万条河。 【车灯台灯】 记不太清是张爱玲还是亦舒小姐写过,“每一盏灯背后都有一个故事”。这句话越琢磨越有味道,大半夜的,那些在午夜亮灯的人,在做什么呢。读书?论道?写信?或者密谋杀人?那么读什么书?谁说服了谁?寄出去的信有没有回音?想杀的人,有没有成功? 越想越精彩,总算是没有辜负这个绝佳的背景。 后来驱车在柴达木盆地,因为迷路而在深夜向德令哈奔驰的时候,才猛然惊觉,其实午夜里关于车灯的故事比台灯更好。
午夜二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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