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几年,马一鸣的生活都在和泥土打交道。
他和爱人小应生活在金银湖,家就是工作室,现在周围建起一些工业开发区。门口的藤叶爬了半墙高,去年他们在门口种了些格桑花,到了夏天,马一鸣还种了一棵柚子树,如今已经结出一个果子,翠绿地挂在树上。
工作室就叫为一鸣堂。早上八九点起来,吃个早饭,马一鸣会坐在负一楼的小院里看看书,开始酝酿着做陶。一张方形木桌,他坐一头,小应坐对面,点上香薰,倒上一杯茶,俩人的一天就在捏泥中开始。
在长时间和泥土的磨合下,马一鸣对泥的厚薄控制都显得敏感细腻,也因为常常在开窑后抑制不住激动,用手接触那些一百多度刚出窑的高温成品,他俩的双手对温度有了更高的耐受。
制作紫砂壶需要全身心的投入,时间久后带来的是身体上的影响,偶尔吃饭时用筷子或者拎水壶,他们的手臂都会有酸痛刺痛感。
有时候心到了,手到不了,是最麻烦的。有的是做地出第一件,就做不出第二件。
用马一鸣的话说,做这件事最重要的是心态平静,一天很平淡地就过去了,那样就最好。他时常会主动去寻找这种心境,比如起床后少看甚至不看社交网络,脑子里自觉过滤掉干扰因素,让自己保持一个相对纯净的状态。
“疫情很严重的那段日子,每天早上打开手机,看到一些数字和报道,整个人负能量很重,当天就没法做东西了,即便做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他形容在这种不知道捏点什么好的状态下,一天都会尬住,捏出来的东西就不会打动人。
“一个月只有那么三四天,抓住那个时候就好。”
摸索学习了一年多时间,现在马一鸣主攻手捏茶具,小应则是专注做餐具。
小应是个害羞的江西女孩儿,喜欢自己做甜点,研究什么样的点心用什么样的器皿盛放最相宜,一边说一边打开相册给我看前一阵刚做的驴打滚,小应正在为它们做新的容器。
因为做的是日用器物,在马一鸣眼里,器物因有用而美,不用就是对它最大的不尊重。
他很在乎这些生活用器的质感,一个是表面肌理,一个是手感,当拿起它使用它时,它所展现的视觉、嗅觉、味觉上的美是生动的。
马一鸣也常常从外面收一些老旧的物件回来,然后随心所欲地把它们用在生活里,例如桌面上的搁架就是他淘回来的一个老罐子;旁边一个茶空间门口,有一片长得很好看的竹林,他撇了一根回来,收拾了一下用作茶拨。
用他的话说,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是现代人给这些古物赋予的二次生命。
没有框框条条,马一鸣的茶桌有几分源于自然的灵气。虽爱好传统,但他却是个喜欢创新的随性小伙,也因此在早年父亲建议他学玉雕时,他毅然选择了泥巴。
“玉雕只能做减法,雕完之后不能再回去,泥巴你想怎么捏都可以,很随意,自在,做自己喜欢的最带劲。”
他还记得烧出第一窑的时候,是做第一批壶的那一窑,他抱着尝试的态度去实验,因为第一次做,工艺不精细,开窑门的时候非常忐忑,结果确实不出所料,废了85%以上,剩下来的也只是勉强能用,马一鸣选了一把比较喜欢的造型,想感受一下自己做出来的壶。
“一开始这把壶确实用地不舒服,没有明针的磨砂质感,口部不均匀,但随着时间的变化和细心的养护,这些问题最终变成了这把壶最吸引我的地方。”
工作室里的窑很大,每运行一次需要耗费不小的成本和精力,往往坐在那里一盯就是十几个小时,每次一烧就是一个月的东西。
但烧窑是他俩最期待的事情,你永远不知道开窑的那一刻出来会是什么样子。
烧制完成降温至150度时,他们会把窑的门开一个小缝,俩人挤在一起,打着手电筒往里看,回想起这一幕小应笑了起来,她说这种变化最让人激动,也最有意思。
曾经碰到一些老窑工,马一鸣问他们,你烧了一辈子窑,不会觉得很枯燥吗,他们说不会,因为总有惊喜。
“做了这么久,每次开窑还是很激动,盯着那个缝往里看,热浪往脸上扑,但还是想看,一定要看。”
每年,马一鸣都会和小应回去景德镇待几天,他们也会抽空去潮州和江浙一带感受茶文化,从各地收集相关的书和画册回来学习,从不同的方面去理解器皿,生活和日用器物之间的关系。
每去一个城市,博物馆都是马一鸣的必经之地,他常去省博看那些陶瓷和青铜,看它们的刻纹,看那些历史故事,一边看一边想象古时的情景,了解古代人为什么会做这个,很多器物也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工业革命带来生活方式的变化而慢慢被淘汰。
马一鸣做器皿的灵感源于潮州茶文化,潮州饮茶犹爱小壶,且壶宜小不宜大,宜浅不宜深,壶小则不涣散,味不耽搁。
“在潮州走到哪里大家都在喝茶,卖多肉的店里都卖茶,门口路过时,老板会说坐下来喝杯茶呀。”品茶远不止是为了解渴,而是在慢悠悠的品茶过程中人们联络感情,互通信息,闲聊消遣,洽谈贸易,这是潮州工夫茶蕴含的文化与奥义。
而对于马一鸣和小应而言,制作餐饮茶具是一个通道,这条通道带着他们慢慢走向更广阔多元的世界。
几百年对于陶瓷来说太短暂,一旦它们被制作出来后就是千年不腐。这使得马一鸣和小应每做一件器物都十分谨慎,“做好了要对它负责,烧出来不走心的,也是可以放一千年的。泥巴都是经过几千度的煅烧,所以要珍惜它。”随意的制作只会造成大量的人力、电力浪费。
在陶艺界有一种观点,中国陶瓷在形态上比较规整完美,而日本陶瓷的形态更自由,认为后者更接近陶瓷质朴的状态。
经过几年的学习,马一鸣渐渐明白,无论是中国陶瓷的精雕细琢之美,还是日本陶艺的侘寂残缺之美,最后想要呈现的都是器物最自然的状态,它或许不再是一把静态的壶,而是一种与人交互而成的动态美,一段物与人缓慢相处的时间。
那种感觉就好像当你拿起一把壶,便看到了山川与河流,和那些遥远的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