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小鬼

段景这两个字像一颗钉在我骨缝里的钉子,尖的那头直戳进心脏,呼吸都不敢。


我早该想到他是个疯子,是我一切噩梦的根源。


如果重来一次,我再也不会被他无辜干净的脸蛊惑。


1

下坠,下坠。


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拉着我直直坠入深不见底的黑色迷雾。


挣扎是徒劳的,窒息的痛苦中我隐约听见段景神经质的笑声,尖锐刺耳。


……


“哈……”


我急促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满身都是冷汗,使劲眨眨眼看着眼前简约的卧室,这才想到我已经重生了。


是和那个疯子毫无瓜葛的一辈子,一切的悲剧都不会发生。我不断安慰自己,终于才缓过神来。


对啊,我改了志愿,选了和医生毫无瓜葛的计算机行业,甚至换了省份。


现在段景和我完全没有任何相遇的可能,这个念头让我疯狂跳动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照常走向那间小小的编辑室,初春鸟语花香,温和的光打在脸上,让我舒服得眯起了眼睛,自从被段景囚禁后,我已经近五年没见过太阳了。


柔柔的,暖暖的……仰起头正对着也会感到刺眼,我收回视线,余光无意中撇到不远处的花坛前带着黑色口罩的人。


黑色的风衣显得身形修长,像是个行走的衣架,风扬起黑色的短发,好看得不像话。


除了段景,没人能只凭一个背影让我觉得惊艳。

  

我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段景,以至于那一瞬间失去了反应的能力。


他好像在寻找着什么。


转身的一刹那清清冷冷的视线与我相对,恐惧让我遍体生寒,身体比脑子先做出了反应。


说我胆小也好,懦弱也罢,我跑了,这是事实。


身后传过越来越清晰的奔跑声,我连飞出去的包都顾不上捡,冲进工作室飞快的反锁上门,脱力地沿着门滑落到地,跑的眼前阵阵发黑。


这才想到,他根本就不认识我,不禁觉得好笑。 

  

“小温,你怎么了?”主编跑过来搀起我,关心道。



“没事,”我笑笑,走向座位时腿还有些软。


想起落在地上的包,我打算等下班再去捡。


我了解段景,他有洁癖,绝不会主动触碰别人掉在地上的东西。


附近的保洁大妈也都认识我,人特好,有可能一会儿就给我送来了。


又遇到些技术上的问题,我上网百度半天才弄明白。


其实计算机不适合我,我擅长的区域是医生和金融,但学金融难免和段家打交道,和段景的初遇又是在医院,我两者都不能选。


不可否认,段景带给我的阴影是巨大的。毕竟自己喜欢的人渐渐变成了疯子,最后这个疯子亲手杀死了自己,这任谁都无法接受吧。

  

不知不觉到了下班时间,几个人成群结队要去聚餐。


“温宝贝,快过来,我们去暗夜玩玩,今晚不醉不归!”


“算了,我……”我绞尽脑汁思索着说辞。


宋梓硬是拉着我的手,炸炸哄哄道:“没你这个美女,我们会少很多乐趣的!”


回过神来人已经被推进了主编的劳斯莱斯。


“我……我的包……”还被我落在门口附近呢。


“拿什么包啊,我们请客,你就只管去。怎么能让小妹妹请客呢,你们说对不对?”宋梓坐在旁边拍拍我的肩,众人一众响应。


我抿唇笑了笑,说了句好。


太长时间没有接触到外界,我已经不太具有沟通的能力了,好在工作室的人都热情又主动,让我觉得很舒服。


其实我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只不过用所有的热情换来了冰冷的镣铐和掐在喉咙上的手……


喝喝酒没什么不好的,喝了酒就不会再失控地想到有关段景的点点滴滴。


也许是旅游,也许是工作,也许只是富二代的消遣,无论是因为什么,都与我无关。


我又灌了一口酒,想压下莫名涌出的苦涩。


宋梓她们应该想不到我这样喝,后来都忙着拦,再后来……不记得了。


喝到最后,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有伤我最深的那个人隐约出现在眼前。


还是干干静静的,一尘不染的,像误入人间的恶魔,披着天使的外衣。


“段景……”


……

2

翌日醒来,头痛欲裂。


陌生的气味,陌生的天花板,以及……熟悉的体温?


我惊恐的看着躺在身边朦朦胧胧揉着眼睛的人,魂飞魄散,几乎瞬间就清醒了,不顾头痛立刻下床离开,腰却被搂住了。


熟悉的力道,熟悉的、微哑的嗓音响起来:“去哪?床头有我准备的蜂蜜水,可能有些凉了……但总比没有好。”


“可以治头痛的,你好像喝了很多酒。”他补充道。


“放开我!”我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会哆哆嗦嗦去掰他的手,一遍遍重复着:“放开我……放开我……”


没有和之前一样只会越收越紧,苍白纤细的手僵了僵,收回去了。


“你怎么了?”他听起来很无辜:“我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宾馆只有这一间单人房,地上很凉,还很脏,我只好和你挤一挤了。”


“呼……”


我长呼出一口气,冷静了不少。


现在的段景是十八九岁的段景,不是初遇时二十五岁的段景,更不是三十岁时疯狂的段景,是……我没见过的段景。


我忍不住回头看他,少年毫无瑕疵的面孔被阳光笼罩,美好得让人呼吸都停滞了。


潋滟的桃花眸带着些受伤和无辜,我见犹怜。


我飞快得移开了视线,不敢再去看。


“段先生,谢谢你。开房的钱我会付。”


我习惯性去摸钱包,这才想起来钱包还没找到。


不禁有些尴尬:“……”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反倒是少年气十足的段景不在意地笑了笑:“一点小钱而已,不用还……”


像是为了让我相信是“一点小钱”,他又补充了一句:“你别这副欠了一百万的表情啊,真的不贵,还是单人间,一晚上也就五千左右。”


“……”


五千,对于上一世首席医生的我来说,的确不值一提,可我现在一个月的工资也许都不到五千……更何况,我不想再和段景有一丝瓜葛,哪怕一毛钱,一分钱都不愿欠。


也许是见我实在为难,他从床上坐直身子,想了想又说:“要不这样,你要实在想还目前又没有,不如加个微信吧。”


段景衬衫扣没系好,精致的锁骨白花花的皮肤闪的我思维都乱了。


走出宾馆才想到,不该这样的。一来一回,只会让我和他的接触更多。


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我不想承认,直到现在还是会被干净的段景吸引,为他外在所蛊惑。


蜂蜜水……原来十八岁的时候,他就会给陌生的人做了吗?


可是我记得,段景从来不给别人做这些小事的,偶尔恢复正常的时候会因为愧疚给我做很多,当然也做过两次蜂蜜水……虽然他疯的时候在里面下过一次药,我从那以后就不再敢喝。


段景不疯的时候百依百顺,像个天使,他疯起来……


我不想再回忆了,蹲在地上,痛苦地抱住头。


蹲到腿脚发麻,才起身匆匆赶往工作室。


还好这个宾馆离工作室不远,我不用打车走着就能到。


在门口找了半天,我甚至还在草坪上看了看,都没有。


“闺女,找啥子呢?”扫地的保洁阿姨笑盈盈地问。


我也笑笑:“顾婶,您有没有看见我的钱包?昨天早上掉在这一块儿了,里面有张身份证。”


“等会儿啊,昨天不是我值班,是你张姨,我给你问问。”顾婶把扫帚倚在树上,用老年机打了个电话。


“喂,老张,你昨天有没有见到一个钱包?小温的,里面还有她身份证呢。”


“哎呀,你看你这听力,不是诊断书,是钱包!”


“啊,那可惜了……哎呀,又被你带跑了,问你捡没捡到钱包呢!”


过了一会儿,顾婶挂了电话,冲我吐槽:“你张姨这听力越来越不行了,我说了这么多钱包,都被她听成诊断书了。”


“什么……诊断书?”鬼使神差,我没问我的钱包,满脑子都是昨天上午找东西的段景,诊断书,可怜。


“她说昨天上午啥也没有,就一张癌症诊断书,好像还挺年轻的一个小伙子……哎,可惜了。”


我的心被乍暖还寒的风吹凉了半截,脑子嗡嗡作响,不清楚后来自己说了什么,游魂一样恍恍惚惚地飘进了工作室。


同事七嘴八舌的八卦吵嚷我也听不真切,随口回了几句就坐到位置上,电脑屏幕闪着彩色的光,晃得我眼晕。


段景……有癌症?

难道我多出来的一辈子,竟然是用段景这一生的寿命换来的吗?


3

段景干净清秀的脸又猝不及防闯进我脑子里,不知不觉间眼睛进了水。


如果是这样,那我宁可不要。


二十五岁的他只是偶尔有些出格,却并不严重,十八岁的他正值大好年龄,没有精神问题,只是个校园里的白马王子,我怎么舍得这样残忍。


几天后我拿到了这个月的工作费,再加上银行卡里剩余的钱,攒够了五千之余还能支付一顿饭的费用。


我心里有愧,一想到段景的寿命所剩无几,就忍不住想尽量弥补。


不同于以前,段景一直没主动和我发消息。我总是混淆前世今世。


所以我请了一天假,主动给他发消息。


[在吗?]


[嗯。]


秒回,我犹豫了一下问。


[你还记得我吗]


[怎么可能不记得]


我问一句他答一句。像之前那样,我被他囚禁用冷暴力反抗他无果后,他问一句我答一句那样。


我不知道他怎么找出那么多话题,我现在的确是没话说了。


最后输入:


[五千块钱我转账给你吗?]


我若想转账直接就转了,没必要多此一举问他。


段景很聪明,没顺着我的意思走,给了我一个台阶。


[哈哈,不请我吃顿饭表示表示诚意吗?]


[你想去哪儿吃?]


他这会没有打字,良久发来一条语音


少年的声音有着微微的磁性,勾人得很。


“我想去琼苑喝杯咖啡,可以吗?”


“……”琼苑,是我第一次和他约会的地方。原来无论年龄多少,他都没怎么变吗。


一个“好”字无论如何也打不出来。


很快消息又来了。


“我听说那里的咖啡很好喝,这个省份有分店,我们可以去那里……姐姐,我真的很想和你一起去……”


他居然开始撒娇了!黏黏糊糊地让人完全无法拒绝,我的脸隐隐发烫。


怕他再来一次会让我原地爆炸,赶紧答应下来。


段景很愉悦,语气里听的很明显,他可能还没有来得及看体检单,就被风吹走了……


想到这,我的心蓦然一痛。


此刻我再也无法混淆不同年龄段的段景,我只想把最好的,段景想要的一切,无条件奉献给十八岁的这个无辜又纯粹的天使。


琼苑咖啡馆主店分店都是同一个装修方式,先看过店门熟悉的招牌,又看过店内熟悉的装饰,挂着笑意望着我的少年,坐在我曾经和段景常坐的位置,一种物是人非之感油然而生。


一个比较年轻的小姑娘走过来,看了一会儿就认出来了,原来她这么早就在这里上班了吗?


还没等她问,我的嘴已经条件反射地说:“两杯卡布奇诺,谢谢。”


段景看着我抿着唇笑得好看极了。


我猛的反应过来,一般年轻的男孩都不太爱喝苦的咖啡吧。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很多时候在惯性的驱使下言行举止是不受大脑控制的。


好在段景看起来很开心。


“你居然还……知道我爱喝这个!”


可能是太惊讶了,他说话听起来怪怪的。


我笑了笑:“我本来是想推荐给你尝尝,你喜欢的话最好不过了。”


“你好像很了解这里,曾经来过吗?”他忽然问。


我点点头。


“和谁?”他可能觉得过于唐突,抿抿唇又补充道:“这家店一般都是情侣来的……我就是想问问,你已经有男朋友了吗?”


“……”


我只和二十五岁的段景谈过半年的恋爱,后面的段景对我来说,怎么配叫男朋友?我宁愿称之为仇人。


我垂着眸,沉默了一会儿。


“不说话就是没有了?我的意思是,我很喜欢你,我可以做你的男朋友吗?”


错愕抬眸,正撞上少年滚烫灼热的目光。


4

真是天意弄人,兜兜转转,又来到了这道坎。


可这次不一样,想到段景极有可能活不到二十五岁,我拒绝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服务员送来了咖啡,我端起来品了一口,满嘴苦涩。


哪怕他长大后想砍断我的手脚,让我成为一个废物,那也不是他。


服务员很自觉得离开了,咖啡馆出奇的安静。


段景:“不说话就是同意了,对吗?”


“我包了场,如果你同意了,就亲我一下,好吗?”


他的视线毫无掩饰地垂落在我的唇间,长睫卷着光轻颤,眼里是赤裸的渴望和期待。


“……”自从被囚禁以后,我就再也没有亲吻过段景,无论是疯狂的他,还是清醒的他,所以我已经不会亲人了。


顿了顿起身撑着咖啡桌,轻轻碰了碰他的唇。


软软的弹弹的,让我脸红心跳。


索吻的人却好像没有反应过来,一动不动。


当我想抽身离开时,才被他按住了后颈。


段景像是深处沙漠的流浪者看见了绿洲,专注的,狂热的,一遍又一遍吮吸着,直到我快呼吸不上来才恋恋不舍地放开。


“好甜……”他轻舔着嫣红的唇,满足地笑了。


“以后你可以每天都吻我吗?”


他得寸进尺,我情愿纵容。


……


段景放着别墅、五星级宾馆不住搬进了我家。


“你不用上学吗?”我十分自然的给他收拾着行李,而他坐在床边,侧倚在被子上一脸餍足地看着我。


我看不见被压皱的被角,只看见他薄唇勾起的浅笑……


我真是疯了。


曾经的段景疯的时候只会冷笑,平静下来只有讨好的歉意的笑,想来最近常看到的笑容应该是他二十五岁时,我的深深迷恋之所在。


“你忘了吗?我上的少年班,已经大学毕业了。”


“哼哼,你的男朋友可是很厉害的,所以你要多对我好一点。”


我鼻头一阵酸涩,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想吃我做的饭,家里正好有鱼,他爱的吃红烧鱼也可以做。


段景果然很满足。


“哇,我最爱吃红烧鱼了!你也是小鱼,你愿意被我吃吗?”


少年血气方刚,三句话不离调戏,最后我刷碗前满足他,亲了亲他不小心沾上汤汁的红唇。


他又黏黏糊糊地不肯放,折腾了好久,才放我去刷碗。


段景没有安全感的时候就这样,什么能给他安全感,我心里清楚,虽然已经打算好了用一切补偿他,现在还是有点犹豫,这其中,害羞应该占很大一部分。


进卧室的时候,段景正把手里的东西塞进衣兜,似乎不想让我看到。


但我还是看见了。当了那么多年医生,我仅凭声音就知道是药瓶。


原来他已经知道了吗?只是不愿意告诉我,怕我难过吗?


我尽量控制着眼圈不在不该红的时候红,装作不知道的样子若无其事走过去。


“在做什么?”


“在等你啊。”


他自然而然地说。


我扯出一个笑,伸手盖住他干净得眸子,主动吻上他的唇。


“你等到了。”我说。


……段景想和我洗鸳鸯浴。


被理由充足地拒绝了:“淋浴间很小,站不开两个人,而且我这里没有浴缸。”


拒绝他不是因为不想,而是我有别的事要做。


等我确定他进了淋浴间,便悄悄拿出他兜里的小瓶子。


只是一个药瓶,上面的介绍被撕掉了。


我只好拧开取了一片。


里面的药都快见底了,想必他吃了很久吧…


我不能用假装不知道作为对现实的反抗,我得知道他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也许……还有希望治好吧……


想希望的我,眼前黯然无光。


……


段景现在随便在家搞编程,所以有大把的时间给我发消息,基本几分钟一条。


手机在副驾驶座震动个不停,压迫着我的神经,之前也是……现在也是,段景都很黏人。


但他现在是折翼的天使,我正将治疗天使翅膀唯一的希望送去医院检验。


如果实在不行,我会考虑辞去工作,给他私人治疗。


下班时去拿结果,我坐在车上手都颤个不停,几乎捏不住那张薄薄的纸,段景是怎么做到,怎么能对自己的病这样满不在乎……


纸没打开,眼眶倒先红了,也许是怕泪会模糊字迹,我将它作为借口,颤巍巍地打开。


世界都空白了。


车窗外的世界光怪陆离。


我已经做好了段景会得不治之症的打算,但我真的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


看之前,我都想好了,如果没有一丝希望,我会带他去旅游,去上一辈子我们本打算去的各个地方。


如果有希望,我会辞职,重操旧业,以首席医生的身份给他最好的私人治疗。


可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写着,这个药是治疗精神分裂的。


世界崩塌是什么样的感觉?无边无际的恐惧追赶着将我湮灭。


一想到段景将来会变成第二个噩梦,我……不,我不敢想。

5

没有回家,不知不觉走到了离工作室不远的江边。


平静的湖面没有一丝涟漪,初春的飞鸟几不可见。


忽然只手轻轻颤颤地拍了拍我的肩。


“闺女,这景色是不是很美?天一暖和,沙鸥翔集,锦鲤游泳。”衣衫褴褛的老人看着安静的湖面,声音苍老暗哑。


我点点头,脑子空空的。


“秋天叶落湖面,荡若小舟;冬天万里冰封,浩浩无垠。只要活着,变化的万事万物都值得期待。”


我懂了他的意思,苦笑了一下:“爷爷,放心吧。我没事,不会轻生的。”


他松了一口气,从胸腔挤出一口浊气,笑呵呵地说:“那就好,那就好。前几天这个河里才捞起一具尸体,就和你这么年轻的一个小伙子,就这么没了……我怕你也有想不开的事。”


年轻的尸体……


也许阴差阳错,我自作主张把诊断书当成了段景。


可能是越怕什么,潜意识就越往那处想。


原来潜意识里我还是不希望段景离开的。


我谢过老人,在路灯下走了很久。


看着我的影子慢慢变短,再慢慢变长。


手机还在震动,我不想管。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真的。


我可以面不改色地下病危通知书,可以一针见血点明病症,可我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病。


什么病能让我狠下心来拒绝现在软软的段景呢?


或者让我忘记曾经的段景,也行。


我提了太多次曾经,可要让我再回到曾经,我宁愿沉没在江底。


不觉间,一个高高的人影和我的影子连在一起。


抬头时段景正站在我面前,满头是汗,好像跑了很久,气息不稳,笑容也没了。


恍惚间竟有了疯时的影子。


我想转身就跑,但脚却被钉在原地。


没道理伤害一个小孩,最终我选择好聚好散。


“段景,我不喜欢你了,我们分手吧。”


灯光下,他纯净潋滟的眸子里满是悲伤。


“为什么?”


为什么?你去问问你未来的自己,这到底是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平静地说,“我需要冷静一下,今晚你自己住宾馆吧。明天我会将你的东西打包给你。”


说完我转身就走,他没有追,风送来他的呢喃。


段景低低问了句:“怎么……突然又不喜欢了呢。”


我加快脚步,逃一样地进了门,反锁,滑落在地,手紧紧捂住了唇,泪流满面。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段景轻轻的敲门声。


我不说话,他敲了两下就停下了。


楼道里再无声音,也许是走了。


我终究还是伤了少年的心。


……


可能是出去的太匆忙,他的风衣被忘在了沙发上,我抚平它打算装进最上层,一个兜里是药瓶,还有一个兜里……


方形的,不大,硬硬的触感……很熟悉的感觉驱使我掏出它。


我的钱包,在他的口袋里。


……


顿时汗毛炸立,一个不好的预感隐隐成形。


回忆着这些天相处的细节,我忽然又想到一个奇怪的点。


段景从没做过自我介绍,可我在叫他段先生时,他却没有任何惊讶的神色。


段景他……也重生了?


不,他明明很正常,一点也不疯……


可他却在吃抗精神类药物。


没病的人吃这个药对身体伤害很大,段景不可能不知道。


还是说他因为早期就靠吃药抑制,后来药效被磨没了?


“我要杀了你……哈哈哈哈”


段景疯狂的声音撕扯着我的神经。


无论如何我是打算离开的,到一个他彻底找不到的地方。


第二天一早我从猫眼里偷偷看了看,走廊空无一人,这才微微放下心来。


推开门,遍地是烟头,看来段景在我的门口坐了很久。


我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带着写好的辞职书进工作单位,一路上段景都没出现,不禁让我心里松了一口气。


进门后,手中的辞职信还没交出去,先被一堆人包围了。


宋梓把一封信塞进我手里,笑得暧昧:“小温温,你可以啊,酒后投怀送抱的帅哥这就搞到手了?”


“……”


“别害羞啊,这是他托我们交给你的情书,转达你一定要看。”


“啧,那小帅哥一大清早守在门口,连外套都不穿,脸都冻白了就为给你送个情书……”


她们说的话我都听不到了。


段景没有抓我,还给我送了信。


信纸宛若千斤重,段景会写什么?


犹豫了很久很久,我还是打开了。


段景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小鱼:


请允许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


我是一个胆小鬼,无论是现在装作没有从前的记忆,还是从前不敢告诉你我的病。


因为太害怕你会离开我,我不敢吃药。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事情会变成那样,一切都晚了,我想杀了自己,可另一个我不允许……


我曾经清醒的时候发过誓,如果能重来一次,我绝不会再打扰你的生活,可真的有了重新开始的机会,我还是没有忍住。


首席医生不是你,我就知道你也是,你也有了重新来过的机会,你的选择是离段景这个疯子远远的,再也不要看见他,我说的没错吧?


哈哈,可我还是忍不住想偷偷看看你,我是二十四岁才开始有了分裂的征兆 医生说吃药就会好,所以十八岁的我是健康的,我能控制住自己,只偷偷看你一眼就好。


防患于未然,我在见你之前就开始吃药,这样可以万无一失。


我很幸运,得到了你的消息,你果然很怕我,就像看见了鬼一样。


但都是我应得的。


对不起,我捡了你的钱包。


因为里面有你的照片……那可能是我唯一能拥有的东西了吧。


我是打算离开的,真的。能看着你的照片我就可以很满足地离开,彻底消失在你在的世界,可是那晚你喝醉了,被同事拉着还挣扎着扑进我怀里,叫我段景,拉着我不肯放手。


那不是你的本心,你只是太讨厌我了,我知道。


我甚至能想到你醒来后,看见我时惊恐厌恶的表情。


但我还是没办法放手,只能带你进了酒店。


哈哈,我果然没猜错……哪怕早知如此,你尽力想和我撇清关系的样子也让我心如刀割,但我罪有应得。


我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更像是十八岁的,没对你做任何错事的自己,幻想着你能少讨厌我一点。


后来是怎么了呢?你怎么突然就可以接受我了?我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但我不愿醒。


你好久好久没有吻过我了,可在梦里我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梦很快就醒了,我应该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你别怕,我不会再打扰你的生活,我能做的 只有还你一个没有我的世界,你能不能少怪我一点?


对了,首席医生的位置还给你留着,你可以回去之前的生活,过应该过的人生。


我会将所有祝福都给你。


哈哈,署名就不留了,你应该不想看见我的名字了吧?


再见了,小鱼。


泪湿了字迹,段景清秀的字体被晕开了,我忙着去擦。


原来是这样吗……


原来之前段景身上,我无意中发现的深可见骨的伤口,是这样来的。


原来那个干净美好的少年是为了我才变成了那个自己都痛苦的样子。


看着自己伤害我,段景的心应该在滴血吧……真的很痛。


他说,要彻底离开我的世界……


我几乎呼吸不过来,不顾同事的吵嚷攥着信纸夺门而出。


段景,我原谅你了,真的……


别做傻事,我们可以重新来……


真的……我求你了,你出来……别躲在水底下……


应该是水太深了,段景听不到我说话,我得离他近些,告诉他,我原谅他了。


我得离他近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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