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凌晨4点的闹钟响了，可是这温床真叫人难以割舍。可以稍微赖两分钟的床，两分钟之后就必须起床了，再晚就要耽误生意了。

“老婆，起来啦。”男人戳戳女人的肩膀。

“哦，就起了。”女人闭着眼睛抓起了一件厚厚的毛衣，虚着眼看看正反快速套在身上。冬天的清晨寒风冷冽，尤其是江边，风刮在人身上极为刺骨。

肚子咕噜一声叫得两人一起说了一句，昨晚好像没吃饭。他们姑娘昨天晚上做饭晚了，两人7点多到家看见饭没做好本就疲惫的身体更累了。他爸又看见家里放了一箱辣条，气不打一出来“天天买些垃圾，一天到晚都是你们的快递电话，这东西有啥营养，钱都来得容易得很？”生着气，又饿急了自己还是拆开了一袋。吃罢，两人就都上楼吃饭去了。饭没吃，姑娘也生气。

以前这个时候，他们是在家杀猪的，一口大汤锅，把水煮滚，两个人把一头活蹦乱跳的猪按倒捅死，一声长长的猪惨叫划破浓浓的夜色却惊不起周围乡邻。但是现在女人的手指头在今年春天的时候被绞肉机绞断了几根，两个人在家杀不动了。得去别人家花钱杀猪了，这些都是小钱，他们俩能省不少力气呢，不过偶尔在饭桌上还是会算计因为去别人家杀猪而少赚到的钱，再无奈地笑笑。

6点多的早市很冷清，天还是蒙蒙亮。一天的生意就要开始了，两人忙起来了，支起小摊，搭起肉架，把整扇猪肉从皮卡上背下来挂在架子上就迎来了第一个顾客。

天已大亮。男人娴熟的分割肉的手法引来了不少围观，冒着热气的猪肉是这些赶早市的人的目标。

“肉咋卖？”一个中年男人看着老板。

“12”忙着分肉的男人头也顾不上抬一下。

“给我割点五花肉，回去腌。”

......

一刻不停，男人女人忙得感觉不到从江边刮来的寒风对自己的肆虐。

“小兵，把这个排骨剁剁。”“小兵，给我割点后座上的。”“快找我钱！”“我要点灌香肠的。”......

啪，剁排骨的刀落在了指尖，血滋滋直冒，人堆一阵骚动，女人放下手中的肉从包里迅速翻出一个创可贴为男人包扎，眼里的心疼再无法掩饰。生意是要接着做的，骨头还是要接着剁的。

来菜市场买菜的人总以为自己是宇宙中心，肉摊围了一圈人，一起对着他们发问，回答完了还有更多要求，付钱之后要立马拿到找零否则就是嚷嚷。这种忙碌要一直持续到中午11点左右。这时，他们又会惊觉早饭忘了吃，跑到附近的馒头坊先买上几个豆包垫吧肚子。

午饭好对付，从家里带来的电磁炉派上了用场。煮点吃的是极方便的。

一下午还是能遇见不少顾客的，尽管这是个早市。男人女人会轮流休息，情绪会稍微松弛一点，但是手上的活却一刻也没停下来。

晚上收摊回家已经盼望着能到家就吃上一碗热腾腾的饭，还能一家5口围坐在餐桌旁聊天，这个过程在无数累到快趴下的瞬间支撑着他们。

二

学校一放假，女孩就匆匆打车去了火车站，回家的列车得16个小时，也不怕，在卧铺睡一觉就到家了。想家是一回事，还有，每年的腊月都是家里生意的旺季，生意虽小也是一家人的糊口来源，要回去给爸妈帮忙了。

本来也想拉上弟弟一起的，可是弟弟上初三学校还没有放假，想想只好作罢。在学校的时候作息是11点之后，甚至经常12点之后，但是到家了就要早睡早起，体力活最需要休息的规律。

市场上的人很多，中年妇女，中年男人，老奶奶，老头，人也很杂，谁都想把人吵上天。江面上的风呼啦呼啦的刮得脸生疼，手冻僵的连塑料袋也捻不开，耳朵边全是买肉人的声音。“来给我割这里！”“把我这点骨头称一称。”“快点给我弄！”全是焦急又不耐的声音顺便挂着一副厌恶嫌弃的表情才好表现他们时间之宝贵。这时候来卖肉的人表现跟平时不一样，平时要伪装要戴面具，现在是当上帝的时刻，要好好享受这上帝般的优待。

是的，这女孩看不惯这群人，都说看一个人的教养就看他怎么对待底层服务人员，看来看去，没有一个符合这素质。没有办法，生气就憋着，她爸爸不让她说惹顾客生气的话。她只负责收钱，妈妈的手太不方便了。

“这份是五十七块六，收五十七。那份是九十八块二，找两块钱。”女人边说边跟女孩指指对象。

这些找零的加减法运算难不倒她，难住她的是如何辨别真假钞。曾几何时假钞盛极一时让不少人赚了不小一笔黑心钱。

人越来越多，女孩收了钱会直接放进去，连看也不看，反正也不会看。甚至顾客会直接把钱绕一圈走到女孩面前递到她手里。女孩把手上的一把百元大钞直接塞到抽屉里面的包包里，放在零钱堆里影响找零。

每个人的要求不一样，女孩一直没停下来，捻开塑料底，收拾带猪毛的皮，把猪肉绞成肉馅......

“小兵，你来看看这张钱。”女人严肃又着急地说罢这句话，所有人都安静了，男人立马放下手中的活，接过钱对着女孩说“你收下的钱为什么不拿给你妈看看。”

女孩脑子里嗡的一声，连脑浆都炸开了花。“对呀，为什么不把钱给妈妈看一眼呢？就算再忙也不能当一个大傻子啊。那个人肯定就是非要绕到我面前把钱塞到我手里的人。可是她走啦！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要欺负我？”她在心里愤怒地大吼。愣愣的，众人纷纷唏嘘惋惜痛斥那个给了假钱的人。俨然一副看客样貌。

这时，浮现在女孩脑海中的是一个初中同学的脸。那是同组的一个男生，聪明机灵爱玩，但是成绩也不赖。她一直觉得有这么一个聪明脑子的人真是令人羡慕，直到有一天的历史课，他又妞过脖子，露出痞痞的笑，大声炫耀着自己是如何用一张假钞去菜摊上跟一个老奶奶买了几块钱的菜和带着怎样的窃喜把老太太找给他的九十多块揣进兜里的时候，她生气，她鄙视，甚至她开始恨这个男生。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男生的笑可以是这个样子的，一张圆圆的脸蛋笑得皱到了一团，平日圆溜溜的大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却透着精光嘴巴鼻子快要抽在一块了。一直到现在她依然把男生炫耀自己这种骗钱经历时猥琐可耻的笑刻在脑子里。

这种愣神没超过10分钟，因为第5分钟的时候，她爸马开始安慰她，“算了，今天就当白干了，长个记性，以后仔细点。也没啥大不了的。”

三

我就是这个女孩，男人和女人家里的老大。

我不知道爸妈收了多少张假钞才会有今天这么平静地来跟我轻描淡写地说起这件事；我也不知道他们收到假钞后，经历了多少的绝望后才会对此已然麻木；我更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在收到假钞之后依然保持着对别人的信任和对这世间的善良，或许绝望跟善良本就共存。

我依然记得，在南方露天的早市在冰天雪地里卖菜的大爷大妈们；他们这一上午的辛劳可能都挣不回收到一张假钞而带来的损失。但是，生活就像一个永不停歇的轮子，追着人们忘却这些伤害，但是它存在着，从前，现在，未来都在，时光不复，假钞带来的伤害却是永恒的。

愿你我，抵制假钞，与这世界温柔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