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后面是风
天空上面是天空
道路前面还是道路
——海子，《四姐妹》

有一天，与我合租的M君收拾了一个很大的登山包，对我说，我要出去做一次旅行。
我看着他背后的登山包和脸上诚恳的表情，说，你确实该出去走走了，总在家里宅着也不是长久之计。
他说，放心，我会给你发照片的。说这话的时候，他脸上有阳光灿烂的笑容。

M君离开之后，我的生活和以前一样，早上起来去上班，中午在公司食堂吃饭，晚上加班到八点左右回家。只不过M君在家的时候，我经常会在回家的时候给他带回去晚饭。那很可能是他这一天唯一的一顿饭。
我没有问M君的工作是什么，只听说和电脑相关。然而给他带过几次晚饭，也就知道他并不是我原先想的出来体验生活的富二代。我们公司有这样的人，家里很有钱，还是找一份像模像样的工作，并不努力工作，下班之后去酒吧、歌厅，有假期的时候就出去旅游。
他们的工资当然支撑不起这么多的花费，不足的地方就由父母补上。我想他们的父母也未必需要他们真的去工作赚钱。
不过幸好我与这样的人并无交集，我只想稍微攒下一点钱，但这一点是多少和攒下之后去做什么，我都不知道。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会没由来地有一点恐慌，我就安慰自己说，等到觉得够了的时候，自然就明白了。

M君离开的第二天给我发了短信，说飞机到了拉萨。我很惊讶他居然跑出去了那么远，稍微有些担心。不过想想也毕竟是二十几岁的人了，大约不会有问题。于是告诉他好好玩，记得发照片。
他给我回了没问题，还带一个冒号和括号组成的笑脸。
晚上洗完澡上床，我照例刷了一遍微博，M君的微博中更新了几张拉萨的天空，感叹说拉萨比想象中的要小，在街上看到很多藏族同胞。
还有几张街拍，他站在一家小旅店的门口，一个年轻的藏族女性微笑地站在他身旁。他说那是他今后几天要下榻的地方。
下面当然还有，但梦魔袭来，我就进入了梦乡。

公司开始忙起来了，我每天下班的时间也从八点推迟到了将近十点。于是每天下班都要立刻冲向地铁，如果赶不上最后一班，就要打车回家。每次赶上地铁就会暗自庆幸今天没有偷懒，稍微晚一分钟就要花掉几十块，每天的加班费还不够打车钱。
车厢里没有什么人，有的时候会看到一两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人低头玩手机。我伸了一个懒腰，在车厢对面的窗玻璃上看到了自己的脸。那是一张无法形容的脸。我看着那张脸，觉得有点茫然，有种不认识自己的错觉。
于是低头开始刷微博。
“大昭寺外边有很多磕长头的人，他们跪下去匍匐在地，整个身体都与大地相呼应。即使只是在旁边看着，我也感觉到了他们的虔诚。旁边有一对情侣一边笑一边给这些信徒拍照，我觉得很不好。”
M君的微博又更新了。
真羡慕他啊，我在加班的时候他却在大昭寺。我给他评论说给我带回纪念品来，我要唐卡和哈达。

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多了，不小心在地铁上睡着，坐到了终点站，于是又打车回来。原本有些懊恼，在夜风吹了一路之后也已经冷静下来了，赶紧洗澡睡觉，明天早上一样要早起。
M君伸着懒腰从厕所出来，看样子又起夜了。他看到我的时候愣了一下，于是站在了那里。
你不是……睡觉了么？
他指指我的房间，很疑惑地问道。
哦，我在地铁上睡着了，所以回来晚了。你在拉萨玩的怎么样，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说完这句话，我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我在地铁上看微博的时候，他还在拉萨呢。拉萨的夜空那么美。

M君并没有去拉萨，这两天也一直宅在家里。他所有的照片都是用图像软件修饰出来的，他给我讲怎么修饰的时候还一脸兴奋，我仔细地看了他说的地方，毫无破绽。
可是你为什么没去拉萨？
听到我这么问，M君的脸色就暗了下来。他把笔记本电脑的盖子合上，叹了口气说，我哪有钱啊。
那你为什么要骗我呢？
我也不知道，我想让你们觉得我去拉萨了，然后……你们给我评论转发的时候，我会觉得，我真的去拉萨了。
没有钱可以穷游啊，你看那些网上晒穷游的人，不也挺多的么。
穷游要搭车啊，我就是一宅男，跟你说话我都会不好意思，搭车……根本不可能的。
那你真是没救了。
他苦笑一声，说，嗯，没救了。
我站起来打了个哈欠，走回自己房间。关门之前，我说，等我忙完了这一阵，一起出去玩吧。
听到他有些哽咽的答应，我关上门把自己扔到床上。在进入梦乡的前一刻我无比清醒，如果不能做一次旅行的话，总还能做些别的什么。

那一夜我做了个梦，梦到我在地铁上，身体却是小时候的模样，车厢里一个人都没有。每一个窗户的玻璃上都映着一张脸，有的是我，有的是M君。年幼的我在这许多张脸的包围下不知所措，嚎啕大哭。

PS.小说由真实事件改编，贴个新闻链接吧。
PS2.请不要吐槽我有毒，室友吐槽过了。（虽然不是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