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谢正阳第一次见到叶绡，是在那一年的立冬。
门帘被人重重地拨开，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给我拿包烟。”穿着校服的女生进门靠着柜台，声音漫不经心，带着涌进来的寒气。
谢正阳正在给上个客人结零钱，听见这话，抬起眼皮撩了一眼，然后又低下头，
“不好意思，没存货了。”
“没了？”
叶绡把脑袋凑近了，下巴指了指柜台里放着的半盒烟，“就柜台里那盒。”
热气呼进耳朵里，谢正阳往后退了两步。
他把烟从柜台里拿出来，“剩不多了。”
叶绡伸手接过去，笑意轻佻而肆意，“没关系，我不介意。”
吃过晚饭，天早早就黑下来了，树枝上结着厚厚一层冰碴，无声向上张望着，谢正阳把门口玻璃上的哈气又重新擦了一遍，然后拔掉总电源，
重重关上门闸。
第二天她又来。
“喏，这是昨天欠你的烟钱。”又是这样冰冰凉凉的声音。
超市哪有回头给钱的？谢正阳看着递进柜台里的那只干瘦的手，摇摇头，“不用了。”
叶绡低着头，手没动，说，“那就再来一包。”
“什么烟？”
“随便。”
谢正阳把烟递给她，
“谢谢。”她抬起头，谢正阳瞥见她额头的伤口，肿了一大块，被头发零散的挡着。
“你受伤了？”
叶绡没吱声，眼神里带了点防备，“怎么？”
谢正阳从身后的货架上扯下一张创可贴，问，“需要么？”
她没答话，低头叼着烟，看他，“没带火。”
他举着打火机，咔嚓一声，火花燃起，叶绡狠狠吸一口，烟头红亮。
“你喜欢我？”她突然开口。
谢正阳一愣，“什么？”
风透过门帘吹进来，叶绡打了个寒颤，她瞥他一眼，缓慢吐出一个烟圈，“算了，没事。”
把书包甩到肩上，她一脚迈进浓浓的晨雾里。
谢正阳反应过来，追到门口，人影早已消失不见。
雾霭霾霾。
chapter 2
关于谢正阳喜欢叶绡的校园说法，得往回追溯到几周前，谢正阳被与他同校的学妹纠缠，每天放学就坐在超市里死缠乱打，穷追不舍，谢正阳几次和她摊牌无果，惹得女生大哭，
“我哪点不好你说啊，你要是说不出来我就不走。”
“你哪里都好，可我不喜欢你。”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就变成什么样的。”
谢正阳无奈，只得说，“我喜欢风评最差的女生。”
女生张大嘴巴，当场石化，从此再也没出现在他面前。
于是，在女厕所，叶绡听到这样的对话，
“哎，听说咱们年级的那个谢正阳，喜欢风评最差的女生。”
“我去，他长那么帅，口味这么独特？要说风评最差，那非叶绡莫属啊，吸烟酗酒，打架斗殴，她什么不干啊。”
“没想到谢正阳喜欢叶绡啊，真是可惜了。”
可惜你妹......叶绡在隔间里咬了咬后牙槽，准备找罪魁祸首谈一谈。
中午放学，叶绡照例往超市走去。
“拿盒烟。”她懒洋洋地靠在柜台上。
谢正阳拿出一盒递给她，想了想，开口道，“你早上说我喜欢你，何以见得？”
“谣传。”她点燃手里的烟。
“既然是谣言，说明并不可信。”他转过身整理货架。
“那么实际上呢？”
“实际上我并不喜欢你。”
“何以见得？”她吸一口烟，火光簇亮，
“我有喜欢的人了，”他转过身，无比认真地说，“她和你不一样。”
“我什么样？”她问。
对面不说话了。
叶绡直直看着他，看他在烟雾缭绕里眼睛里的光，突然就笑了，
“那就好。”
她起身，吸的烟堵在嗓子眼里，叶绡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灭，瞬间燃为灰烬。
晚上十一点。
叶绡打开门，一个酒瓶斜斜地扔过来，滚到她脚边，叶绍远靠在沙发上，手里拿着酒瓶，口齿不清地说：“妈的你还知道回来啊，野种！”
叶绡面无表情地往房间走，强忍住屋里令人作呕的腐臭味，“真不巧，我要是知道你在家，就不回来碍你的眼了。”
“他妈的，贱种，你怎么不早点死？”
又是一个拖鞋砸过来，被叶绡轻车熟路地躲开了。
划上门，屋子里隔绝成两个世界。
谢正阳周末下午没课，早早的跑到超市上货，重重的集装箱从车上往下运，谢正阳一边搬余光一边往周遭扫，
她有多少天没来了？快两周了吧。
谢正阳又进了好几盒烟，特意选了焦油含量小的，他第一次见面就想告诉她了，“女孩子还是应该少吸烟，毕竟对身体不好。”
可是自己并没有什么立场说这话，说不定还会被她鄙视驳斥。
这个下午，他过得心不在焉。
她是因为上次他的话，生气了吗？
谢正阳脸皱的像个苦瓜。
chapter 3
再见到她时，叶绡脸色白的吓人，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她问：“有吃的么？”
谢正阳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眼睁睁看着她的身体直愣愣的倒下去了。
学校医务室里，叶绡挂了两袋吊水才慢慢醒过来，“这是哪？”她张开嘴，声音沙哑的把自己都吓一跳。
谢正阳拿着水端给她，“你晕倒了，我把你带来的，医生说你是低血糖加上身体虚弱才这样的。”
叶绡小口抿着水，胃里依然难受极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吃过饭了。
谢正阳蹙着眉头，问她，“怎么搞成这样？”
叶绡没答，问：“有吃的么？”
他叹口气，“想吃什么？我给你买。”
“随便。”
小米粥顺着食道滑到胃里，叶绡瞬间感觉好受不少。
“对不起啊。”谢正阳拿着勺子，低着头说。
“？”叶绡抬眼看他。
“上次那话，我不该那么说的。”
叶绡没说话，空气沉默下来，“想补偿么？”她突然出声问道。
谢正阳抬起头，见她眼里盈了笑意，“我有胃病，外面的东西吃不惯，这样吧，一日三餐，你全包下来，我吃得满意，就原谅你。”
空气中浮动着小米粥的香气，明明是有些趁人之危的无理要求，可是鬼使神差地，大脑没有过度思考地，他说，“好，我答应你。”
为一个女孩子洗手做羹汤，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尽管是有些被迫的，
谢正阳把菜洗干净，西红柿切成片，粥里放了红糖和大枣，他还记得，医生说她身子弱，得多补血。
晚自习下课，谢正阳把饭盒递给她，“吃吧，看看合不合胃口。”
打开盖子，饭食的香气飘出来，叶绡动了动鼻子，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晚上温度降得很低 ，一匙粥入口，红糖的味道很浓，五脏六腑都跟着暖，
她把饭菜全部吃完，眼睛里蕴了热气，“很好吃，谢谢。”
“很久没吃过这样的饭菜了，你手艺不错。”她把饭盒还给他，眼里的热气化成雾，一点点向上蒸腾，散在薄薄的白气里。
“不客气，你爱吃就好。”谢正阳拿过饭盒，站直了身子，回过头，看见她宽大校服里消瘦的背影，
他突然觉得，为女孩子洗手作羹汤，好像也是蛮不错的事情。
chapter 4
春节的那天晚上，叶绡回家看了眼，屋子里关着灯，空无一人。
她拿出手机，拨出那个从来不打却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接通，叶绡轻轻喂了一声，
对方安静了两秒，紧接着话筒里传出一声暴喝，
“滚蛋，老子没钱！”
叶绡在黑暗里合了合眼，笑了，
万家灯火，阖家团圆的日子，街上寒风萧瑟，行人寥寥。
所有人都心有所依，唯她无处可去。
路过谢正阳的超市，上面挂着牌子，写着“今天暂停营业。”
叶绡找了个台阶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拿出一根，点燃，
烟雾混着哈气，升腾出不同的形状，
“你怎么在这？”一双布鞋停在眼前，叶绡抬头，看到谢正阳的脸。
叶绡没答，反问道：“你又怎么在这？”
“我东西落这儿了，回来取。”
“哦，”她低头吸一口烟，“我跟你不一样，我没地方可去。”
谢正阳拿着钥匙，打开门，看了一眼身后的叶绡，说，“进来吧。”
房间不大，刚好够两个人住，来的时候，谢正阳对她说，
“我家只有我和我妈，超市是我妈开的，可她身体不好，所以平常都是我帮她看。”
他又说，“我妈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她应该很喜欢你。”
的确是很喜欢，叶绡眼看着饭碗里越堆越高，有点无所适从，
“囡囡，多吃点，就当在自己家。”
“阳阳，去给囡囡拿点水果。”
“囡囡，你平常都一个人吗？你父母呢？”
筷子头一顿，谢正阳悄悄在底下拽了拽母亲的手，
叶绡低头吃着饭，依旧是漫不经心的语气，
“我父母？谁知道呢？”
空气安静下来，谢母尴尬地低头，给她碗里夹了块鸡肉，
“囡囡，对不起啊，阿姨不晓得。”
叶绡抬头笑笑，“没关系。”
吃过饭，叶绡在房间里转来转去，
“看什么呢？”谢正阳走过来问，
叶绡拿起桌上厚厚的一摞信封，信的主人应该是经常翻看，边缘都有点发黄破烂，
“这是什么？”
“哦，这是我以前的一个朋友寄给我的信，已经很多年了。”
“是女朋友？”叶绡故意打趣他，
“.......不是。”
“我能看看吗？”她问，
“当然。”
她拿过一封，是几年前很流行的那种信封，带着花边，很小女生。
她展开信，字迹有些已经发黄看不清，她注意到底下的留名，
—— 远方的蒹葭。
蒹葭？是“蒹葭苍苍，在水一方”的那个蒹葭？
呵，那个时候，连喜欢一个人都表达的这么简单纯粹，难怪他说，是和自己不一样的人，笔迹还很稚嫩，却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地写下来，
叶绡能感觉到，曾经属于他们之间的那种青涩和甜蜜。
那些时光，是她无论如何也跨越不了的吧。
胸口突然闷了一团浊气，叶绡说，“我出去透透气。”
“你等我一下。”谢正阳说着，回屋从床底下掏出一袋啤酒，
“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楼顶天台上，两人一人一罐啤酒，
临近12点，天空陆续爆破出巨大的烟花，在两人的头顶炸开，
叶绡盘着腿躺在地上，伸手接住零星掉落下来的火花，长出一口气说，“我真想逃离这个鬼地方了，”
她转过头问谢正阳，“你大学想去哪？”
“北京。”他说。
“北京.......”叶绡嘴里反复摩挲这句话，她突然喝下一大口啤酒，然后把易拉罐重重地放在地上，
“谢正阳。你愿意带我一起去吗？”
未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