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生我未生,我生卿已老

        三月的风吹拂着大地,淅淅沥沥的小雨下着,像是老天知道了我对芸姐的思念,让我的眼泪化作了雨水沁润着芸姐的墓碑。

        芸姐离开我已经一年了,我每时每刻都在想她。我现在还清晰的记得十三年前的夏天,第一次见芸姐的场景。当时在我们校长的办公室里,一身白色连衣裙的芸姐,宛如仙女般的出现在我的眼前,她的光芒不但照亮了当时的我,更是照亮了我以后的人生。

      我出生在偏远山区的一个贫困家庭,童年的我也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王子,有着父母和爷爷的疼爱。但所有的美好都在我12岁那年戛然而止了。那一天雨下的特别大,我父亲驾驶着农用三轮车外出归来时遇到了泥石流,三轮车连同我父亲以及车斗中的我母亲,一起被汹涌的泥石流裹挟冲进了山谷。

        那年我刚上初中,年迈的爷爷坚决不答应我的辍学请求。他一个人艰难的把我供到了初中毕业后也撒手人寰了。

      我拿着全县中考第三的成绩单,跪在爷爷的病床前失声痛哭,唯一让我欣慰的是爷爷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看到了我的中考成绩,他那枯黄干瘦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同时也闭上了眼睛。

        在乡亲们的帮助下办理了爷爷的后事,从此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亲人。看着手里的市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良久,做出了让我别无选择的决定,去南方的工厂打工。我郑重的将录取通知书放在了行李箱的最下面,我要带着它走,因为它承载着爷爷的愿望。

      第二天,当我背着行李准备踏上南下的火车时,我的中学校长一把拽住了我。告诉我有人愿意资助我上高中和大学的费用,我将信将疑的跟着校长进了他的办公室里。在那里我第一次见到当时还叫芸姨的芸姐,那年她31岁,我15岁。

    和芸姨一起来的是一位衣着考究的男人,芸姨说那男人是她的丈夫。我礼貌的叫了一声“叔叔”。

      男人只是敷衍的点了一下头,芸姨给了我一张银行卡。她对我说以后每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她都会按时打到这张卡里,让我安心上学就行。我一时激动的有些恍惚,当我已经彻底的认为此生已经不可能再有上学的机会时,芸姨出现了。她让我重新燃起了对美好未来的向往,我声音哽咽的对芸姨说“阿姨,我给您写张欠条可以吗?等我以后有能力把欠你的钱全部还给你”。

      芸姨微笑的抚摸了一下我的头说“不用,你只需要用心读书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你的成绩这么好不上学太可惜了”。

      我用力的点了点头,把应该写给芸姨的那张欠条认真的写在了心底。

        高中三年,我再也没有见过芸姨。但我们每个月都会有几封书信来往,她告诉我她在省城的生活和工作,我向她汇报我的在学校的学习情况。有好几次我让她不用每月再给我寄生活费了,我用寒暑假和课余时间做兼职完全可以养活我自己。而芸姨却在回信中严厉的将我斥责了一通,她不允许我做兼职,她说高三的课程很重让我全力以赴迎战高考,到时她会在省城的重点大学门口接我。

        我当然知道备考的重要,为了不辜负芸姨对我的心血,我从进入高中的第一天就准备着三年后的高考。

        等到高考成绩出来时我不出所料的考上了省重点大学,看着分数榜上的分数时我哭了。我不是为自己哭,而是为自己没有让芸姨失望而激动。

        大学报到的那天,芸姨独自一人从省城开车到我家,三年没见芸姨她还是那么漂亮,只是眼神中似乎比三年前多了一丝忧愁。我也不再是三年前的那个我了,身高1米8的我站在芸姨面前,脸上少了三年前的稚气,多了几分当代青年的意气风发。芸姨开车接上我到学校报到,站在学校门口芸姨对我说“现在是大孩子了,以后不能再叫芸姨了,就叫我姐吧”。

        我害羞的挠了挠头怎么也叫不出口,芸姨带着我办了入学手续,然后到我宿舍里为我收拾床铺,这时旁边的一位室友打趣道“同学,你姐姐对你真好”。

        我尴尬的笑了笑,芸姨的脸上却乐开了花。她把脸贴在我的脸旁边问室友“像不像?”。

      “当然像啊,亲姐弟嘛”,室友笑呵呵的道。收拾好床铺后芸姨带着我去学校的食堂吃饭,她不停的给我加菜,还告诉我说以后每个月多给我些生活费,我连忙说不用。芸姨白了一眼,我赶紧住嘴了。     

          大学的生活确实比高中清闲了不少,空闲的时间也多了,我除了每周做兼职外,还利用课余时间写小说挣稿费。芸姨这些年资助我的每一笔钱我都记的清清楚楚,等我存够了钱后就一并还给芸姨,我这么做不是为还芸姨的情,因为我欠芸姨情这一生也还不完,我只为了让芸姨知道她当初没有看错人。

    有一个周末,芸姨开车来学校接我,我感觉出她那天很高兴,她带着我去她家里。我平时做家教也去过不少城里人的家里,但我是第一次进这么高档的小区,芸姨的家装修的非常漂亮,我战战兢兢的站在门口不敢进门,芸姨笑着递给我了一双拖鞋,让我不要拘束,随便坐。

        我进屋后拘谨的坐在柔软的沙发上,芸姨在厨房里忙碌着午饭,我走进厨房问芸姨用不用我帮忙,芸姨笑着说“行啊,帮我把菜洗了”。

      我和芸姨一起完成了一桌丰盛的午餐,我问芸姨今天为什么这么高兴。

        芸姨说“今天她开的咖啡厅开始盈利了”。   

        我听后一愣,问道“你不是在国企上班吗?怎么又开始创业了”。

        芸姨喝了口红酒幽幽的对我讲了她这两年的生活经历,她说一年前她和丈夫感情不合离婚了,她的工资不足以继续资助我上大学所以就辞职了。然后用前夫给她的钱开了这家咖啡厅,同时也圆了她的创业梦。

      我听后心里一阵酸楚,“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姐”,这是我第一次叫她姐。

      她苦涩的摇了摇头说“不告诉你就是为了不影响你的学业,现在最困难的时期已经过去了,所以你也不要有心理负担”。

        我低着头没有说话,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滚落。芸姐抹了抹眼角笑道“都这么大了还动不动哭鼻子”,说着递给我了一张纸巾。

        我接过芸姐递来的纸巾擦去脸上的泪水,郑重的对芸姐说了声“谢谢”。

    “搞的这么正式干嘛”,芸姐笑着给夹菜,吃完饭后芸姐要送我回学校,我极力拒绝了,我想一个人静静的走会。

      一路上我脑海里都是芸姐,想着她这几年为了我所受的苦我的眼泪就在眼眶打转。我已经大二了不能再让芸姐资助了,第二天我给芸姐打电话,要求她以后不要给我打生活费了,我自己可以养活我自己,好说歹说她才答应减一半,我只好勉强同意。

      记得有一天晚上我在公交站台等车时,芸姐的车缓缓的停在我的身边,她从副驾驶探出头问我去哪里了,我说去我兼职的快餐店上班。我和她说话时才注意到开车的是位男的,芸姐说这是他男朋友,我的心里微微一颤,有欣慰,也有失落。我还是礼貌的向他点了点头,他冲我微微一笑算是回应。

      芸姐非要送我去快餐店,我只好上车坐在后座,芸姐对那男的说“这是我弟弟”。

      那男的只是淡淡“哦”了一声。

      很快到我兼职的地方了,芸姐对我说“别太累了,钱不够跟我说”。

      我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第二天也是个周末,我正在店里上班时芸姐来了,我和她约好今天见面的,也没出去就在我们店里吃了顿晚饭,吃饭期间我从口袋里掏出来了一个小盒子,笑盈盈的推到芸姐面前,芸姐一愣问我“这是什么?”。

      我从盒子里取出特意为芸姐买的手表,拉过她的手强行为她戴上。“嘻嘻,好看吗?”我问。

    “谁让你乱花钱的”,芸姐马上变回芸姨了虎着脸。这次我没有怕,依然笑嘻嘻的说“这是我第一个月兼职挣的工资,所以给你买个礼物,嘻嘻。以后它陪着你随时提醒你按时吃饭、按时休息”。

      芸姐还是虎着脸说“下次不许再乱花钱了”。

        我听话的点了点头,芸姐这时才抬起手仔细端详腕上的手表,脸上的洋溢着开心的笑容。

      我在大四那年谈了个女朋友,芸姐知道后特别高兴,张罗着要请我们吃饭。我和女友去过芸姐的店里两次,芸姐也挺喜欢她的,还说等女友毕业了去她店里上班。

      过了大概一个月左右,晚上8点多我接到了芸姐电话,她在电话里哭的泣不成声,我扔下一起上晚自习的女友,起身就向校门跑去,我站在路边焦急的等车,可是越着急越等不到出租车,我就向芸姐家跑去,拼命的跑去。上次这么拼命的跑步还是在初中毕业那年,我拿着省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拼命向家跑的时候,那次是为了让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爷爷看到我的成绩,这次是为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芸姐。

      我大汗淋漓的跑到芸姐家时,芸姐正站在门口等我,她一见我就扑进了我的怀里痛哭,我问她怎么了。她说被她男朋友打了,我这时才看到她胳膊上和腿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上被巴掌打过的手指印还清晰可见。我顿时怒不可遏,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过。

    我攥紧拳头猛然转身向楼下走去,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那个男的狠狠的揍他一顿。芸姐从后面死死的抱着我不让我去,我转身看着芸姐满脸伤痕又泪痕斑斑的脸心头的怒火消了大半,泪水也夺眶而出,芸姐替我擦着眼泪说“姐叫你过来,是为了见见你,说说心里的苦闷,不是让你干傻事的”。

      我哭抱起芸姐向楼下的走去,芸姐被我拦腰抱起没反应过来,问我要去哪里。我没有回答她,下楼后打了辆车直接把芸姐送到医院。

      检查结果出来了,芸姐左腿软组织挫伤,其他没什么大碍,在床上躺几天就没事了。回到家后我安顿好芸姐后,掏出手机才看到女友给我打了好多电话我都没接到,女友的电话再过来时我就干脆关机了,然后在芸姐家客厅的沙发睡了一晚。

      之后的几天我请假没去学校,在芸姐家照顾她,为她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这些活对我来说都是手到擒来的,芸姐躺在床上看着我忙碌的背影欣慰的笑着。

      那几天芸姐给我说了好多,说了她不幸的婚姻,说了她坎坷的情路。她的父母都是国企退休职工,住在城市的另一端。她这些年无论遇到什么事都是自己面对,从来不告诉父母,不想让他们为自己担心。

      我问她茫茫人海中为什么偏偏要资助我上学,她说当时是一次偶然的机会知道了我的事情,又看我中考考了那么好的成绩就选中了我。见了我之后又觉得和我特别有缘分,所以就资助我到现在。

    “事实证明,我的眼光没有错”,芸姐拍了拍我的肩头。

      芸姐不用我照顾后我就回学校了,女友也正式和我提出分手,临走前还恶狠狠的送了我一句话“去追你的老女人吧”。

      我没有解释,也没有挽留。

      很快我们就毕业了,我因为成绩突出被一家跨国大公司选中了,让我去上海分公司上班,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芸姐,芸姐也很高兴。她说“去吧,供你读书的目的就是让你有出息,现在这么好的机会一定要把握住”。

    我说“姐,等我挣够了钱就回到省城,和你一起把咖啡馆做大做强”。

      芸姐笑着点头,眼里含着泪花。她这一刻像是一位慈爱的母亲在送她马上远行的儿子。

      我去上海的那天,在机场的送客厅里,芸姐抱着哭的像个孩子,我也哭着抱着她。那一刻我不想去上海了,只想留下来陪芸姐,芸姐说什么也不同意,执拗的将我推进了登机口。

      我在上海工作了5年,每次休年假我都会回省会看芸姐,遗憾的是我用任何方式还给芸姐这些年资助我的钱,芸姐都悉数退回。

        这5年来我一直在心里藏着一个愿望,直到那天晚上接到芸姐打来的一个电话,让我心里的愿望彻底成了愿望。芸姐在电话里告诉我说“她要结婚了”。我听后沉默了很久才说“你爱他吗?”。

      芸姐叹了口气说“我43岁了,还要什么爱不爱的”。

      挂了电话后我双眼失神的看着天花板,猛地抓起桌上的酒瓶一饮而尽,再开一瓶再喝。再开,再喝……

      那一晚我醉的不省人事了……

      过了大概有三天左右吧,芸姐给我打了个电话,她在电话里非常平静的告诉我结不了婚了。我问为什么,她说她婚前检查出来胃癌,很有可能是晚期,没多少日子了。

      我在电话里大声的哭喊着,芸姐在电话那边却拿出了当年芸姨的口吻训斥我,让我好好上班不要牵挂她,我有出息了就是对她最大的回报。          我什么也听不进去了,调整好情绪后我去经理的办公室提交了辞职信。面对经理一再挽留,我都婉言谢绝了。

      三天后我回到省会城市,从机场出来我就直奔医院,到了芸姐的病房门口,芸姐说什么也不见我。我知道她是不想让我看到她生病后的样子,但我不管。我每天都坐在她病房的门口等她同意,最终她还是拗不过我同意见我了。我进去的时候芸姐的父母都出去了,病房里就我俩人,痛苦的化疗掉光了芸姐那头乌黑亮丽的头发,昔日白皙光泽的脸也被病痛折磨的很憔悴。

      我看到她时她戴着一顶帽子,脸上还画了点淡妆,我知道她还是想把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现给我。

    “姐,我回来了。有我在,别怕。”我笑着对芸姐说,但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落了下来。

    “不听话”,芸姐又用芸姨的口吻训我。

        我说“姐,我有钱了,这几年我挣了差不多100万,一定能把你的病治好”。我笑着说着,眼泪依旧流着。 

        芸姐笑着笑着也哭了,她说“我这笔投资赚大发了”。

        接下来几天都是我在医院陪着芸姐,我让她的父母回家休息,老人岁数都大了。

      一次一次的化疗芸姐的病还是没有得到控制,但她那越来越憔悴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我知道她是想让我放宽心。

      有一天早上,她好像感觉到自己快要走了,她突然精神状态很好,开玩笑的对我说“小子,你欠我的钱什么时候还我”。   

        我也开玩笑的说“只要你的病好了,我十倍还你”。

        她咯咯的笑着像个天真小姑娘,过了会她认真的对我说“我的时间不多了,以后麻烦你帮我照顾一下我的父母”。

      我认真的对她说出来藏在我心里的那句话“老婆,你的父母当然也是我的父母”。

      芸姐身子一颤,眼泪顺着眼角涌出,我在她楛瘦的脸上亲了一下。

      过了会她对我说想出去走走,我征求了医生的同意后,把芸姐抱上了轮椅,推着她在医院的花坛边上一圈一圈的走着。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就在芸姐的耳边轻轻的说了句“在这等我一会,马上回来”。

      芸姐点了点头。

        我飞快的跑到旁边的药房,要了一卷白色纱布后就赶紧跑回来。我用纱布做了一只婚纱的头饰给芸姐戴上。

        芸姐笑了,笑的很甜蜜,很幸福。

        我半蹲在轮椅旁边,将芸姐轻轻的揽入怀中,芸姐的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幸福的笑着,嘴里喃喃的唱着“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恨君生迟,君恨我生早……”

      芸姐唱着唱着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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