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放一把火

郑重声明:本文为原创首发,文责自负,参与春季限定“伪证”之形式写作。

当重新演绎之后,看似消失的一切换另一种形式存在,使量变引导着质变——我是这么认为的,准确地说,这是我在病房里的感悟。

这间病房里,除了我,还有阿左和阿右。

隐约记得那个早晨,从医院的东南西北的十三扇门里,周医生和我选择其中一扇门进去。原先,我想往最左侧的大门进去,可那里守着两个保安,其中一个拦住我,另一个朝周医生点头。周医生对我说,这扇门是给洋大夫他们进的。我问,是杨大夫吗?一名保安笑着说,洋大夫就是外国的医生,我们这儿习惯称他们为“洋大夫”。我点了点头,往后退几步,瞧见两名穿着西装的外国人,其中一个手里拿着金色打火机点燃烟,看向周医生说,你好,我是英国来的医生,你们可以称我为尔金先生。周医生朝他点了点头,说,我们这里以中药治疗为主,不知道你们来这是为了什么?尔金说,我们给你们带了新的治疗方式,不知道你们的院长是否同意,我听说前院长对我们很是反感,原本十三扇门都可以让我们自由进入,现在只剩下最左侧的那扇门。站在尔金身边的洋大夫说,是呀,我们本着一片诚意,他们却拒我们于千里之外,我们想中西结合,医治好贵医院里的狂人,可他却将我们的设备丢在地上,如今换了院长,我们可是第一时间前来请求合作,不知道你这边能否禀告院长。周医生点了点头说,我尽量。说罢,周医生便带着我,从另一扇门进。我说,我看他们两个定不是什么好人。周医生摇头说,不一定。

我跟着周医生走了一段路,一时之间想不起来我是谁,更想不起来跟着周医生出现在这间医院的原因。我忍不住地问了一句,我是谁?周医生说,这个问题你得自己找到,我只知道你即将变成下一个狂人。我惊讶地看向他,说,什么!我会变成狂人,那有药吗?周医生叹了一口气,将我带入二楼最右边的病房,门口那扇高耸的银色铁门拦住我。周医生将门打开,里面的墙和天花都十分苍白,除了头顶的几个长灯光两侧有些黑之外。我说,在这里我要待多久?他说,等你好了自然会让你出去。我听到隔壁冒出猛烈的撞击声,身子一缩,坐在中间那一张床上。周医生边帮我收拾边说,我会抽时间给你送药的,其余时间我不在的话,你就想想自己是谁?我点了点头,脑子里闪过一个画面。画面里:我站在讲台上,手里拿着一本历史课本。许多学生坐在座位上,他们有的在打扑克,有的在玩手机,还有的在看其他书籍。我在黑板上写着比头颅大的“历史”两字,然后朝他们吼道:这是什么,是历史,你们能不学吗?你们可以不尊重我,但不能不尊重历史。可他们没有看向我,依旧干着自己的事情。忽然,一张模糊的脸在我眼前晃,我瞧见一支金色的打火机,随着一本历史课本被点燃,后排的同学疯了,纷纷将历史课本丢在火里。顿时,火烧得很旺。我朝他们冲去,使劲踩着被火点燃的历史课本,朝他们吼道,你们这群王八蛋,给我把火灭了。他们朝我露出微笑,指着我骂道,你就是一个疯子,疯子。火顺着我的裤脚烧起来,我身子一哆嗦便立起来。


阿左站在我身旁,离我很近。我不知道他得了什么病,更不知道他为什么和我分在同一间病房。我第一眼瞧见他时,总感觉他十分邋遢,留着到肩的长头发和盖过喉结的山羊胡。我问他,在这里可以留长头发吗?他摇了摇头说,总有人想剪掉我的头发,但我与他们拼命,他们却怕了。我问他,头发很重要吗?他说,当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说,那你父母呢?他沉默一会,才告诉我:不记得了。

阿左经常发病,拿起医院里的白布将自己的脚勒得紧紧的,然后踮着脚在病房里走来走去。我问他这么做的原因。他只是说,这是制度问题,要缠足——将自己的脚缠起来,从孩子时候开始,我女儿在的时候我经常给她缠,可后来她不在了,不知道怎么就不在,许多人说是我害死她,就因为我让她缠足,你说可笑吗?我不承认,他们便驱赶我,将我流放,让我戴着枷锁,从长廊里到病房,几千人、几千米、几千年,我也不记得了,反正不缠足就是一种错误,哪怕因此逼死我最爱的女儿。他说这话时,紧咬牙关,眼睛死死地盯着外面,不知道在看什么。


阿右扫了阿左一眼,站在那个密封的铁门前。

阿右瞧起来比我年轻几岁,他留着寸头,右脸上有一条刀疤,说话时声音很洪亮。他时常在病房里边踏步边喊着:一二一,他的身形笔直,瞧起来比我们都健康,只是他的举动在病房里也谈不上健康。

阿左总是时不时打量着他,见到他的寸头就埋怨道:谁让你留这么短的头发的。阿右无视他,对着那面墙喊道,报告,0725归队。墙上什么也没有,至少我什么也没瞧见。我问阿左,你瞧见什么?他指着另一面墙扑通跪下,喊道:老佛爷来了,她定要坐火车去游玩,嘘!她许是要和洋人开战。可我们这有什么,该死的制度吗?要不,变革!可有用吗?阿右摇头说,给我一把枪,我和他们拼了。

我想,他们两个的症状定比我严重,想到此,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在医院的每一天,不是在听阿左阿右胡说八道,就是在期盼周医生和护士们来给我喂药。我很喜欢这家医院那浓浓的中药味,有一回我顺着药香味来到一间中药房。中药房的木门上了锁,但从门缝往里面看,能瞧见一张长长的桌子,在桌上摆着十二生肖形状的药罐,每一个药罐都发着金黄色的光。我听周医生无意提起过,这中药房可是前院长花重金建造成的,而药房的钥匙除了院长其他人都没有,所以不少人猜,这里的药罐子都装着名贵的药或是能治好一切疾病的药。

我总是在梦里见到药罐子,梦到自己吃里面的药好了起来。可每一次美梦都随着阿左和阿右的争吵而结束。

醒来后,我依旧想不起来自己是谁,脑子里经常闪过我站在讲台上,看着历史课本的画面。

这种类似的画面,让我猜想自己极可能是一名历史老师。因此,我问过周医生:我是不是历史老师?可我只记得我问过他,却不记得他是否回答我。

我叹了一口气,隔着那扇铁门,听到几声嘶吼声穿过走廊,定又是某一个狂人在作乱。

周医生是这家医院里制服狂人最厉害的医生,我曾听说他用一支笔制服一个十分冷血的狂人。至于具体过程我没见过,只是在脑子里不停想象。而他那一张脸早已经刻在我的脑海里,他戴着一副白框眼镜,留着浓密的八字胡,年纪瞧上去大约四十左右,他不苟言笑,经过的地方,狂人会少叫几声。

我已经有两日没见到他了,只是在几个护士里听到一些关于他的消息——不记得是两日前的上午还是晚上,一名护士说他要去和洋大夫确认根治狂人的方法。

我从迷糊中醒来,周医生才出现在我面前。他正和一名护士谈话,从他的声音里我听出愤怒。他说,错了,全错了,从前院长开始就错了。我听到他的声音,立刻扑到铁门,冲他喊道,周医生,我的药呢?周医生朝我摇了摇头说,还在研制,你等一些时间。我信不过他说的话,指向中药方的方向说,里面那几罐子的药一定可以治好我,对不对?周医生眼神闪躲,默默地摇了摇头,便离开了。


房间依旧紧锁着,阿左和阿右挤过来。我们从门缝里看到几名洋大夫在长廊里走来走去。我认出那个拿着打火机的医生,心里想到一个主意。我轻声对阿左和阿右说,看到那个人了吗?他们点了点头。我说,他手里有一把打火机。阿右说,难不成你想放火?我嘘了一声,看了看四周,说,中药房里有药可以治好我们,我们可以放火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再将那几罐药偷出来吃,说不准我们的病就好了。阿右激动地跳起来说,真的?我说,不错,按照我的计划一定错不了。阿左说,那我们什么时候行动。我说,我们得抓住一个机会。

至于这个机会什么时候来,我也不知道。不过时间对我们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因此在等待中并不觉得无聊。

这几日,约有八名洋大夫在走廊里走来走去。他们偶尔绑着一只狂人。狂人若说哪里与我们不同,那当属眼睛,每一只狂人的眼睛都没有精神,在他们的眼里我看到无比的空洞,就算忽然有人死在他们眼前,我想他们定不会眨眼睛。想到此,确实有些可怕。可被绑着的狂人他们却显得格外安静,好像是自愿接受这种“待遇”,只不过洋大夫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我们全然不知。我们三个蹲在铁门观察着长廊里的一切,在这三米多高的铁门面前我们显得额外矮小。阿右眼睛一直盯着那个有打火机的尔金先生。他那把打火机可是我们获得药的前提,所以我们变得格外重视。每一回尔金路过时,我们的瞳孔都颇有默契地张大,又顺着他移动的方向挪动眼睛。我轻声说,真不知道被他们带走的狂人会怎么样?阿左说,好像只见到他们将人带走却不将人带回。阿右叹了一口气说,他们该不会被运到一艘船里,然后被拉到偏远地方贩卖,充当廉价劳动力。我说,极有可能,这很像他们会干的事情。我“嘘”一声,瞧见尔金带领几位洋大夫正往我们这边走来。其中一名洋大夫停在门前,掏出钥匙打开锁。我们三个连忙后退,那几名洋大夫挤进来,仔细打量我们一下。尔金站出来说,轮到你们了,不想变成狂人就跟我走。阿左像长辈一般,将我们拦到身后,说,你们想带我们去哪。尔金身后那几名洋大夫互相看了几眼,其中两位上前拽着阿左的手。阿左张开嘴巴咬住另一名洋大夫的手,其余洋大夫冲上前将阿左扑倒在地。阿右见状,立刻冲过去,推开按住阿左的几名洋大夫。我待在原地,像木头般站着,仿佛眼前这一切与我无关。阿右边推着他们边喊着,你们给我放开,他是我战友。这声音震耳欲聋,吓退那几名洋大夫。尔金说,趁你们现在还没变成狂人,请跟我们走。阿右搀扶着阿左,瞪着他们,指向门外。周医生迅速挤进那扇门,对着尔金说,他们还不是狂人,还有救,请将他们交给我。尔金说,这么久了,你都无法治好他,怎么能再交给你。说完,尔金让两名洋大夫将周医生推到门外。周医生隔着那扇门,使劲喊道,我可以救他们,一定可以,请你们再给我一点时间。尔金伸手,那几名洋大夫从各自口袋里拿出针筒。阿左喊道,你们要干什么?尔金说,我要带走你们其中一位,今日的人数还差一个,请你们不要挣扎,这对你们不好。我往后面退,阿左却往前。此时的阿左,头发懒散,有好几束缠在一块。他说,竟然这样,请你们不要为难他们两个,我跟你们走。阿右紧拽着阿左的手说,我们是战友,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那几名洋大夫,纷纷朝他们这边过来,举着针筒向阿左和阿右刺来。阿右迅速抬腿,将两名大夫的针筒扫落在地上。场面十分混乱,七八个人缠在一块,阿右不知到哪里来的力气,使劲将他们推开。尔金没想到阿右这么倔,只好拍了拍手说,你们等着,等我向院方说明情况,你们少不了苦头吃。他说完,带着那几名洋大夫离开了。

门开的那一瞬间,周医生连忙挤进来说,你们没事吧。阿左和阿右搀扶着坐在一张床上,眼睛扫了我一下,什么也没说。我走向周医生说,请你救我 ,我不想被他们当成狂人带走。周医生叹了一口气说,你快变成狂人了,你瞧你的眼睛。我惊讶地看向他:我的眼睛怎么了?周医生说,得治,你比他们还严重。说完,周医生朝着中药房那边走去。我想 ,他定是去给我拿药了,在那边一定有我的药。可等了一会,还没见到周医生,也没听到什么声音,只是隐隐约约听到阿左和阿右在商量什么。我问阿左,刚才的缠斗有摸到尔金的火机吗?阿左说,没有。我说,我们一定要拿到火机,拿到药,这样才能治好自己。

阿左和阿右沉默了,与我隔着一段很长的距离。


第二天,长廊出现好几名医生和护士 ,听他们议论说,医院换院长的,新来的院长好像姓蒋 ,至今叫什么便不得而知了。

有几名穿着整齐的医生朝我们这边来,他们第一眼就注意到阿左。其中一名医生看向阿左说,老伯,跟我们走一趟,现在新院长上位,很有事情要变,你资历又深,我们很多问题要向你请教。阿右拦住他们说,是自己人吗?医生说,那肯定呀,请你放心。阿左点了点头说,都是自家人,不用提防。说完,阿左便跟着那几名大夫出去。一出门,走最后的那名大夫忽然将门锁住。其余医生连忙按住阿左。阿左喊道,你们要干什么!医生说,我们要治好你,先从你的头发开始。拿剃刀来,这长发不能留了,都什么年代了。阿左拼命挣扎说,这是我父母留给我的,你们休想剥夺。可阿左再怎么喊都无用,他被三名医生按住,其中一名医生拿住剃刀在剃他的头发。阿左哭喊着,我的大清还在,请你们不要摧毁它。阿右见状 ,使劲敲着铁门,边敲边喊道,自己人不打自己人,你们就放过他吧。铁门上的漆掉落不少,可任凭阿右怎么敲怎么喊,他们都不肯放过阿左。阿左使劲腾起身子,可又被他们压下去,他的身子忽然猛地倒在地上,面直接朝地,没有喊叫声,像晕死过去。阿右发疯地朝他们喊道,你们怎么帮着洋大夫对付自己人。那名拿着剃刀的医生说,你懂什么,这叫攘外必先安内!阿右怒了,使劲扯着铁门。但他面红耳赤,锁却纹丝不动。

阿左的头发一根又一根落在地上,铺成一条路,等他的头发快剃光时,他忽然猛地抬头,朝他们喊道,亡了,都亡了。喊完,他像没有脊柱般地颓在地上。

阿右连喊几声:你们放开他。最后那一声,他的嗓子哑了,眼眶藏着泪。我很佩服他的勇气,缩在他身后,压着脖子,使劲嗅着中药房那边的味道,可味道比前些日子淡了,隐约闻到一股腐朽味,许是从那沉重的木门开始,说不定在木门的夹层里藏着一只毒虫,它开始迅速繁殖,逐渐侵蚀着整个木门。我想,我能推倒木门,取到我所要的药,但眼前这高亮的铁门挡住我。我想扯着嗓子喊出什么,可感觉喉咙上了锁,在黑暗的空间里搁置。

阿左流着泪,一句话也不说,摸着自己光溜溜的脑袋,身子扑在自己的碎发里。那条用发铺成的路很长,长到可以刺遍阿左全身。可发不再是他身上的。他放弃挣扎,跪在地上,扯着一个医生的裤脚说,求求您,救救它们吧。那名医生将他拽进来,推到铁门旁,迅速打开锁,将阿左推回去。

阿右迅速拽着那名医生的手喊道,给我道歉。另一名医生见状从衣服拿出一支针管刺进阿右的手背上,阿右不知道被注射什么液体,只见他后退一步,晕倒在地。那几名医生确定门锁好便离开。我喊了一声,阿右。他没有回应。我探了一下他的气息,还活着,那比什么都重要。

夜里,阿右还没醒。我躺在床上,周围一切都黑了。阿左起身三次,第一次看了阿右一眼,叹了一口气。第二次坐在床上解着缠在自己脚上的白布,然后将白布系在一块,打了几个死结,在黑暗中,我好像看到白布时不时发出泛红的光,在光投射下,布逐渐围成一面旗。阿左举着旗在黑暗中寻找,他将旗挂在那扇门上,旗被他挂得很高很高,瞧那高度快冲破屋顶。阿左在那面旗下痛苦流泪,哭了好一会又躺在床上。第三次起身时,他嘴里念叨着什么,声音很轻,没听见他要说什么,只见他站在那扇门前,往外面张望着。夜越来越深,他一直站在原地,他似乎在寻找什么,许是在望中药房,那里有他的药。当然,也有我的。我的眼皮子快睁不开,眨了五次眼,每一次眨都能看到五角星。

在那面旗下,站着很多人,各种各样,看不清,我数着那群人,脸带微笑,进入梦乡。

至于阿左,他依然站在原处,他的身子笔直,朝着那面旗鞠躬,一直鞠躬,直到头快着地,他才微微抬起身子,站在一旁,像松柏一样直,没有松懈。


第二日,天一亮,我和阿右起身,瞧见那扇铁门上挂着阿左,他的脖子缠着白布,白布死死勒着他,他那光溜溜的脑袋露出好几道抓痕,铁门紧贴着他的身子。他被挂得有两米多高,眼睛没闭上,注视着长廊。阿右连喊他几声,他没有回答,一直挂着。我瞧见他那缩在一团的脚掌,像两个拳头握紧在一块。阿右静静地将他抱回床上,摇晃着他的身子 ,可他始终没有醒来。

我走到他身旁,看到他床挨着的那面墙上有几个血字:士可杀不可辱。字迹十分清晰,只是不知他是何时写下的。阿右喊道,是他们害死阿左,是他们,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阿右的声音在长廊里回荡。一会过后,他才静下来,面对着那面白墙喃喃自语着,我走进他身旁,听见他在说:又一个战友死了。他表情似笑非笑,面向我走来,朝我喊道,你知道泸定桥吗?我的战友们,他们用身体为我挡下子弹,我很是内疚,躲在无人的草丛,观察着好几颗子弹飞过来,空气里满是血腥味,我们打算在草丛里埋伏,可身旁都是战友倒下来的身躯,不记得还有多少人活着,活着的人互相搀扶着走进村庄。那群村民瞧见我们围过来,朝我们丢来烂菜头,嘴里还不断喊道“逃兵,他们是逃兵!”可我们不是。那种被当成逃兵的滋味实在不好受,明明我们也痛快杀过敌人,明明我们也想把自己的血肉之躯铺成胜利的道路。可他们不给我们辩解的机会,拿起棍子朝我们打来。我们的枪口不能对准老百姓,我们只好挤出人群,一直跑一直跑,前面是敌人,后面是质疑我们的百姓,仿佛天地间没有我们容身之处。我们相互看着,年纪最大的那位战友从口袋里拿出硬币,然后数了一下还有五个人,便出了一个主意——每人投三次,都能投到数字一面的,我们其余的人便掩护他冲出包围。起初,有人反对,可面对当时那种情况,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最终少数服从多数,开始抛硬币。我是运气最好的一个,也是三次都抛到数字那一面的唯一一个人。我形容不出那时的心情,很复杂,可没等我开口说什么,四名战友们纷纷冲向敌军,他们掩护着我,用他们的身体,在没有枪械的情况下,他们扑向敌人,抱着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心态,吸引住敌人全部注意力。我偷偷躲在死人堆里,满脸都是血和黑炭,我分不清我是谁,随着一声又一声爆炸,我在残肢之下,撕咬腐肉,强忍着往下咽。我要活着,活着证明他们和我不是逃兵。我好像听到号角声,他们来了,大队伍来了,他们举着鲜红的旗帜,拿着属于我的勋章,大声对我说,亲爱的战士,你是值得我们尊重的军人。我从死人堆里站起来,朝他们敬礼。我说,我不是逃兵。可这么一说,我的命运彻底被改变了,我被他们送到一个空白的房间,他们在那儿一次又一次询问我 ,从我是谁开始。我被问了无数遍,直到最后一遍,我也不记得我是谁了,我只记得我是一名军人,我要为我死去的战友们讨回公道。

阿右擦拭着脸上的泪,说,我已经断断续续在战乱中活了五千年,这一次,我要彻底改变自我,从性质上开始改变,我要推翻这一切,包括这一扇铁门。

说完,他使劲摇晃着铁门。

此时,长廊里响起一阵脚步声。

尔金带着那几名洋大夫走到铁门前,他们的视线落在阿左身上。尔金喊了阿左一声。阿右朝他吼道,他死了,被你们害死的!尔金冷笑道:真死了?阿右伸手想拽住尔金的手,可却被他先一步缩回手。尔金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另一边手将烟取出。

那几名洋大夫冲进来,其中一位确认阿左的死亡,只不过他表现得很冷静,只是摇了摇头。尔金吸了一口烟,说,真死了?那名医生点了点头。另一位洋大夫说,死就死了,反正他身上老毛病也多,迟早会变成狂人。尔金点了点头,指向阿右说,他还有救,把他带上吧。阿右瞪着他们喊道,把我带去哪里。尔金说,带你去见识一下我们西方医疗技术,你放心,保证能治好你。阿右上下打量他说,能让我变成一名军人吗?哪怕让我战死沙场,不瞒你们说,我总是能听到枪声、刀剑碰撞声、炮火声,孩子哭啼声,仿佛这一切我都亲身经历过,在我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循环着。你们说我是不是一名战士,天生的战士,我注定战死,这是我的宿命。尔金听后大笑几声,说,看来他病得不轻,把他带走。阿右瞧准尔金的打火机,迅速夺过来,拽在手里,一个劲往前冲。那几名洋大夫看呆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尔金喊道,还愣着干什么,给我追。他们纷纷朝阿右追去。我趁机撞开尔金,迅速跑出去。阿右跑的方向与中药房相反,我没有理会他,往中药房的方向跑去,离得越近,越能瞧见那扇木门。我快到木门前,回头看了一眼,只瞧见那几名洋大夫将阿右围起来。阿右举起打火机说,别过来,小心我一枪崩了你们。尔金踹了阿右一脚,从他手里抢过打火机。阿右举着打火机。我仿佛看到他拿着一把枪,穿梭在敌人身旁,在举枪的那一瞬间,他那浑身都是血迹的军装冒出一道莫名的光,光是从他肩膀上冒出的,仔细一看,好像刻着一面长方形的旗帜,在旗帜上我好像看到几个五角星,但距离太远,我没能看清有几颗。

他们纷纷扑向阿右,将阿右压倒在地。

周医生从另一头走来,朝尔金喊道,我找到办法治他了,请你放开他。尔金从口袋里拿出一支针筒,让其余人按住阿右。阿右拼命挣扎,嘴里不断喊着,我不是逃兵,我是一名战士,一名随时为国捐躯的战士。

随后,阿右奋力起身,朝我这边跑来。他举着打火机,喊道,快进攻,不要给他们喘息的机会。我缓缓伸出手 ,瞧见阿右手里点着火,火从他手掌上冒出来,点燃藏在瓷砖缝里的碎头发。我想,定是阿左有意留下的,顿时,碎头发燃出一条路,往上将窗帘点燃。火势快逼近中药房,我缓缓朝阿右走来。

给我按住他!尔金在阿右身后喊道。那几名洋大夫再次冲向阿右,将他扑倒在地。尔金这一次行动十分迅速,只见他将针筒刺进阿右的脖子。阿右眼睛微闭着,朝我招手 ,发出微弱的呐喊:革命尚未成功,尔等还需努力。阿右的手垂下来,打火机在地上滑过来,刚好撞在中药房的木门上。尔金看我待在原地一动不动,将我推到阿右身旁说 ,看到他倒下,你有什么感受?我的眼睛瞥了一眼被火烤着的木门,摇了摇头。尔金将我的头按在阿右那张通红的脸上,说,你看到什么。我不出声。尔金朝我喊道,你看到什么,回答我。我说,我看到一群人,他们正往这边来。尔金将我推开,冷笑道,没救了,你已经变成狂人了 ,你彻底没救了。我说,我有救,药就在我身后。尔金的视线落在木门上,在门缝里好像发出一道金光。尔金眼睛一亮 ,朝沉重的木门踹了一脚,门不动,尔金退后三五步。尔金朝那几名洋大夫挥手:给我撞开。

“嘭……”一声巨响,门缝比先前大了一些。

继续撞!尔金再次喊道。

周医生从身后跑来,说,尔金先生,这间中药房是我们医院十分重要的地方,还请你善待。尔金瞪了周医生一眼,推了他一把,说,现在这里是我的了。说罢,他将打火机捡起来,看着撞不开的木门,大笑一声,说,给我放火!那几名洋大夫纷纷拿出手里的火机,他们一人点一把火,火势比先前旺起来,随着木门被烧出一个头一般大小的洞。尔金似乎看到那十二生肖的药罐,连忙似狗一样缩着身子钻进去,爬到十二个药罐面前。我急了,也跟着他钻进去,拦下他喊道,这是我的药。他推开我,拿起身旁蛇形药罐,只见表面散发着光,至于里面有什么,完全看不到,只瞧见药罐口堵着盖子。我没有听见声响,觉得有些奇怪。尔金说,没有你要的药,你跟我们去实验室吧,我们会治好你。我不相信,连忙跑起来,抢过他手里的蛇药罐,连忙摇晃一下,可一点声音都没有。很显然,我的药不在这里面。我将蛇药罐丢给尔金,又去摇其余药罐。此时,周医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里面没有药,只有院方的历史图案。我不敢相信,可仔细一看,确实每一个药罐上都有图像碎片。尔金大喜:太好了,我要把这些都放在我们的博物馆,把它们当成文物对待。我依旧相信自己的药就在眼前,便接着摇下一个。尔金从一旁推开我。我瞪着他,手缓缓握拳。


火,从外面爬进来。那扇木门崩了,洋大夫一个接着一个跑进来,他们一进来便开始抢药罐头,我抢不过他们,被他们逼到火圈旁。我瞧见火圈里有一群人,他们穿着学生的服装,好像在喊着什么。我问他们,你们在干什么。他们将旗帜拿出来,高呼着:罢课!我说,什么罢课。我说完,感觉有一双手向我伸来。烟很大,我揉了揉眼睛,才看到周医生。他跟我说,快跟我走,离开这里,我有办法治好你。我说,什么办法。他指向我的脑子说,思想,救你得从思想上改变。我说,没用的,只有药能救我。说完,我扑向他们。他们将我恶狠狠地推开,我的头部撞在木门上。我瞧见尔金抱着好几个药罐头,连忙伸手缠住他的腿,喊道,药!尔金拿出针筒,刺在我的脖子上。药罐子没了,药没了,周医生也没了。

一阵晕厥,我沉了下去。在迷糊之际,我瞧见一间教室,在教室里,没有阿左也没有阿右,只有一群学生坐在座位上。

我走在讲台上,向那群学生说道,今天历史课的主题是“救亡图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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