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母亲的关系一直都很一般。对于她,我的感情很复杂,既厌恶她的评价又渴望得到她的承认,最后在屡屡失望中演变为面对她时一点就炸的焦虑状态。
一、
从小她就喜欢对我说:没有你,我过得会好很多。就是因为生了你,处处都得精打细算,连块肉我都不舍得吃;有次我夸她年轻时的照片好看,她哀怨看我一眼:那时候瘦嘛,都是因为生了你我才变胖的;就在不久前,她还在对我念:隔壁家的王大妈女儿可孝顺了,给她在昆明买了套房专门养老,这样的女儿才没白养……后续那几句,我在她说出口前已经自动屏蔽了,鬼都知道她想说什么。
这些话造成的恶果就是,我对母亲很难产生感恩心。即便有时因为她的一些辛劳付出让我隐隐有些感动,我都要立马把这罪恶的小火苗浇灭。为什么?因为感恩她,就是否定自己,就是承认我是害她生活质量下降几个梯度,扭转她人生轨迹的元凶!
这口锅太大,我不想背,也背不起。
如果仅是如此,也许还不会让我太过痛苦。但不幸的是与索债心理并生的常常还有自卑心,而母亲用于化解自卑心的办法就是在我身上追求完美,由此衍生出各种不满。
明明她对我是给予厚望的,但每年她都如同“新年诅咒”一样对我说:你越大越不懂事了,还不如去年乖!念书时,她最常对我说的话就是:像你这种成绩捡垃圾都没人要!长大后,若是一吵架,她就满脸厌弃的表示:真后悔生了你,像你这种性格,谁娶了谁倒霉!
这些杀伤力极强的话,曾让我深深地陷在自责和自我怀疑的情绪中,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很差劲,不值得被人爱,连原本该最爱我的母亲都对我如此嫌恶。每当我看到别人被自己的妈妈温柔以待,无条件捍卫时,都忍不住嫉妒地想要流泪。
此外,母亲对于我的爱还是有条件的,她总是习惯于用世俗的标准来衡量我的价值。
记得五年前辞职在家备考公务员,她不止一次焦躁地跟我说:就你这学习态度怎么会考得上!你不工作就得会做家务,现在就要多练习,要不然以后你还能干什么?
短短两个月,于我而言就像两三年一样难熬,让我痛苦的并不是做家务,而是如果我没考上公务员似乎在她眼里就毫无价值。幸好最后我成功上岸了,她欣喜而骄傲,一下对我态度大变,那是她对我最温言和语的一段时期,让我至今难忘。虽然这有效期也仅仅只维持了不到一年……
二、
在最痛苦的阶段,我一本又一本地阅读各种心理学书籍,大段大段抄写着各种心理学名言,剖析着母亲和我的关系,以此来舒缓自己的内心,安慰自己:她是爱我的,只是她的心理模式让她养成了这种行为方式和表达方式。我并没有那么差,只是她透过我看到了自己的弱小,她对我的批判其实只是内心自我批判的呈现……
我曾经逼迫自己从自怨自艾的情绪走出来,试图跟母亲敞开心扉深度沟通,告诉她我心中的伤痛。可结果往往是她前脚刚承认自己可能方式不对,后脚就以“但是你……”来继续宣泄对我的不满。我们就像陷入一场零和游戏的两个人,都想证明自己是正确的,对方是错得,最后谁也无法说服谁。
我终于明白,再精妙的心理学都无法改变我的母亲,她用她的思维方式已经走过了这漫长的五十多年岁月,当你妄图用那些枯燥的理论去证明她是错的,需要改变,那么只会激起她更大的反抗。
但我能做的是自我的救赎,不让自己再沉浸于这种痛苦之中,并且不让这种罪恶再延续到我女儿的身上。
三、
美国著名“家庭治疗大师”萨提亚认为,一个人和他的原生家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这种联系有可能影响他的一生。确实在身边,我也看到许许多多的人因为曾经受过伤痛,一边痛苦一边却在不自觉中用同样的方式,施予给身边最亲的人。
但庆幸的是,原先为了拯救我和母亲关系所学得心理学在此时派上了用场。我比普通人拥有对自己心理状态更强烈的觉知,绝不会顺应本能或是以原生家庭为借口,去放纵自己心中的恶。相反由于自己深受其苦,我比任何人都知道这种伤害有多痛。虽然在刚刚成为母亲时,我做得并不好,可自己有多不愿承受这种不好,那么强烈终止轮回的信念就有多么的强烈。
当女儿的行为让我感到焦虑、痛苦、愤怒时,我的心中便会警铃大作,接着开始反复深呼吸,不分析、不说服自己消气,而是安静坐着先感受自己的愤怒,在那些翻涌的情绪中,我看到了因女儿的反抗而觉得自己权威受到挑战产生的愤怒,因女儿不乖巧听话而产生的失望,因对自己无能为力感到的悲哀,以及那种渴望将所有的不满都宣泄出来的焦躁……但最最重要的是,我在这其中看到了曾经受伤的自己,被母亲用这般失望、厌弃、愤怒的眼神和话语伤害过的自己……我看到那痛苦而弱小的自己在挣扎在反抗……当看到这些时,我的心情慢慢就平静下来了,我不要再把这些充满负能量的炸弹扔向女儿,我要温柔地抱住那在内心哭泣的自己,安慰她:这一切并不是你的错。于是在这过程中我获得了重生的能量,能够重新以温柔的目光看向女儿,用平和的语气跟她沟通交流,而不是像一头发疯的母狮冲她乱吼乱叫,然后在她惊惧的泪眼中愧疚的悔恨自己无理智的宣泄。
现在的我已经不再纠结于母亲对我的态度,不管她如何评价我,我都已经拥有了足够去爱自己和爱别人的能力。而母亲她的内心一定也是坐着一个痛苦哭泣挣扎的小女孩吧?我又何必苛责于她。
我只想用尽所能去给予女儿最健康最完全的爱。让她知道,不论将来她是优秀还是平庸,富贵还是潦倒,美丽或是邋遢,我都一样爱着她。不为别的,只因她是我的女儿!神奇的是,当我以为这只是自己掩饰住内心的伤痛为女儿保驾护航,但却意外地发现自己的那些过往伤痕却在她的笑颜中慢慢愈合。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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