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寒冬隆隆,山路上满是残缺的雪片,一切都显得萧瑟不堪。迷彩吉普车在山路上艰难地盘旋颠簸。
“小刺啊,集团军首长说了,今天你到团里,就算是回到了原部队。随后,你的任务就是,立即返乡看望父母家人。”后排座上团李参谋长对我说。
“谢谢首长关心,”我坐在副驾位上,转过头望着参谋长,“您还别说,还真有点想家呢!”
“这还用说!”李参谋长历来都是老作风,说话利索,不沾泥带水,“三年都没有回家,叫谁都一样!”
“这也没啥,军人就是这样。我想,每个人遇到这事都一样。”我望着车前起伏不定的道路,若有所思。
“不错!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李参谋长的话铿锵有力,然后话锋一转,“对了,小刺,鉴于你的重大贡献,根据上峰精神,经团常委会研究,决定把你从中尉排长直接晋升为上尉连长了。”
“哦,谢谢首长。”我望着窗外向后移去的雪山,心情很复杂,我从一个排长越过副连直接晋升为连长,的确是大好事,可付出的也太多了,我嘴里却说,“其实,我也没有多大贡献,只是完成了自己的任务罢了。”
参谋长拍一下我的肩膀,说:“好了,你小子别给我谦虚了。”然后,一本正经地我说,“这样啊,小刺,今天把你接到团部,与常委们一起吃个饭,休息一下,然后就直接回家。”
“我这当连长的不去连队看看?”我想应该先给连队官兵们见上个面才好。
“不用啦!”李参谋长望了我一眼说,“团里都安排好了,你从老家回来之后,走马上任。”
汽车翻过了一座座大山,终于可以看到团部了。远远望去,苏式的红砖青瓦的营房整齐划一,墙壁上白色的“政治合格,军事过硬,作风优良,纪律严明,保障有力”巨幅大字十分醒目,墙上道道铁丝网和门口两个持枪的哨兵显出了这里的森严戒备。
离不远,我就看到了团长、副政委、政治部主任、后勤处处长等团领导站在大门口,他们都穿着呢子大衣,在寒风中向这边张望。
突然我感觉眼睛有点湿润了,这么冷的天气,领导们都站在寒风中等我一个小中尉,实在是不敢当啊。
吉普车停了下来,我赶紧受宠若惊地跳下车,赶快上前,迎接走过来的团领导们。
敬礼后,我先握住了走在前头的团长的大手,不停地晃动,团长一脸的微笑。其他领导都围上来,一个个握手寒暄。
“你小子没大变化,就是瘦了点儿。”大家围成一圈,团长亲切地抚去我胸前的灰土,慈祥地笑着说。“小刺,你是个大功臣,今天回来了,除了政委在师里开会没来,今天在家的领导都来接你了啊。”
“是啊,你小子待遇不低啊!”副政委在团长身后开着玩笑。
“谢谢领导,我可是不敢当啊。”我握住领导的手,激动地说。
“这孩子就是瘦了!不容易。”政治处主任拍着我的肩膀说。
“走吧,咱们先到小灶去,边吃边说。”团长指着团机关后边的小楼。而后,大家一起说笑着向着小灶方向走去......
那天晚上,我喝多了。团领导们一个个给我端酒,盛情难却,我都个个笑纳。然后,我又个个敬酒。再然后,我就去招待所睡觉了。第二天,我打开电视机看新闻,看到一条“我国量子通信技术在军事上的应用获重大突破”,我泪流满面。
第二天,我便迫不急待地坐上了返家的火车。火车上我思绪万千,浮想联翩。昨天晚上给家打电话咋没人接呢?爸妈不接,小英也不接,不会出啥事吧?!
望着窗外向后飞逝的楼群、线杆、村庄和田野,我没有一点心情欣赏。我的思绪飞向了三年前。
2
那年,我从军事工程大学毕业,分到作战部队某装甲团当排长。两年后,回家探亲休假。
我的家乡在中原地区浅山地带一个普通的小村庄,村民们过着几千年老祖宗沿袭下来的刀耕火种的农耕生活,这里是我十八岁参军前生活的沃土。
我一身戎装回到村里时,村民们都聚集到我家里来看热闹,他们都觉得村里出了个军官很稀罕。
邻居们来到我家,都说我父母有福气,儿子考上军校,当上了军官,全村都跟着光荣。把我父母高兴得合不拢嘴,一直给大人小孩撒糖倒水。
“刺儿啊,你今年都25岁了,也老大不小了,该考虑结婚典礼的事了。”乡亲们走了,母亲就把我拉到坑头,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着天下父母都重复了无数遍的话。“咱家就你一个孩子,我们还等着抱孙子呢。”
父亲坐在门边凳子上,一边抽着烟,一边微笑着说:“是啊,确实该了。英子这孩子不赖,学校不忙了,她就来家里帮衬干活,以后肯给是个好媳妇。你娘身体又不好,结婚后人家就能名正言顺地过来了。”
母亲用衣襟擦擦眼眶,说道:“你爹今年也把咱家的新房子盖好了,就等着你们结婚用呢。结婚后,英子先在家住着,等以后就可以带着孩子随军跟你走了,去城市生活,过好日子。”
“爹娘,你们放心吧。”我拉着娘的手,“我知道你们在家受苦了,我这次回家就准备给英子商量结婚的事呢。以后啊,我们把您二老接到城市去住,好好享福去。”
‘’好,好。‘’爹娘开心地答应着。看着他们苍老的脸庞、花白的头发,我就从内心发誓一定让我的父母过上和城市人一样的幸福生活。
晚上,我去了英子家。英子是我的高中同学,也是我的恋人。高中毕业后,我们都考上了大学,我上的是军事工程大学,她考上的是本省一所师范学校。毕业后,我分到某装甲部队,英子在乡里中学教书。
看望英子父母后,我和英子一起出来,踏着月光,来到我们曾经生活过的中学附近散步。都是熟悉的情景,大门前矗立的石礅,对面两棵参天的杨树,还有西南角那个蛮有人气的小卖部,都勾起了我们对往日岁月的美好回忆。
今晚的英子特别漂亮,一袭粉红长裙,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一肩浓浓的披肩长发,一身轻淡的女人香水味,真心令我陶醉不已。
”英子,我爹妈今天说,让咱结婚呢。“拉着英子的手,我不经意似地试探英子。
”你的意见呢?“英子停下来,把我扳过来,双手相握,深情地望着我。
”我觉得吧,咱俩都不小了。“
”多大了?我离一个老太婆还差得远呢!“说着,松开我的手,向前跑去。
什么意思?我突然想到一句歌词:女孩的心思你永远也别猜,猜也猜不出来。
我追上去,拉住英子。“你如果不同意,我就在街上随便找个人结婚啦!”
“你敢!”英子头一歪,眼一瞪,小拳头狠狠地捶在我胸口……
那天,我俩在操场上转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月亮消失,我们才走。
最后我们商定,明年五一正式结婚。
3
我休完假,回到部队第二天,就出现了意想不到的情况,使我措手不及,无以应对。
那天,我担任连队值班干部,带领全连在靶场进行轻武器射击瞄准训练结束,刚回到连队不长时间,就接到团里通知令我立即到政委办公室去。我训练服还没顾上脱,就直接去了团办公楼。
政治部赵干事在楼前等着我,他领着我进入政委办公室。一进政委办公室,就看到团长、政委都在,另外还有一位将军站在一旁。我向三位首长敬了军礼。
”首长,这就是何小刺同志。“政委把我推到将军前面。我立即再行一个军礼,并大声说道:首长好!首长也向我还了礼。
政委转过头对我说:“何小刺,这位是总装备部孙将军,他有话对你说。”说完,政委和团长竟然开门出去了。我是一头雾水,这军委总装备部的首长我不认识呀,他找我干什么呢?
“小伙子,坐吧。”将军坐在沙发上,也招呼我坐下来。只见他从一个黑色提包里拿出一打材料,打开,望着我说:“你叫什么名字?”
“报告首长,我叫何小刺!”我立即从沙发上站起来,响亮回答。这是部队的要求,回答问题要站起来,声音要洪亮,已经成为习惯。
“坐,坐。下边回答不用再站起来了。”将军慈祥地让我坐下。
“是!谢谢首长!”我坐下来。
“你是XX军事工程大学本科毕业?”
“是。”
“你是大学四年全校唯一的全优学员?”
“是。”
“你是唯一在校期间参加过我军多个军事工程研究设计和建设的学生?”
“是。”
......
将军翻着一页页纸,问我一个又一个问题。没有想到,他把我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全部问答后,将军把资料合上装到包里,又拿出一张纸来。
“何小刺同志,我是军委的特派员,这是介绍信,你看看。”将军把介绍信推到我面前。我有点忐忑不安,不知要干什么。我拿眼瞟了一眼介绍信,见觉得上面有一个军委字样的蓝色大印赫赫在目,作为一个基层小排长,吓得我哪敢看仔细啊。
“何小刺同志,我的任务就是落实你的真实身份后,带你到中央军委报到,执行一项重大特殊的任务。”将军收起笑容,一脸的严肃威严,严肃得叫我身上发冷。
将军接着说,“这次行动超级绝密,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的父母家人,包括你们的团长政委。从现在起,你不能与外界任何人接触,更不准与任何人联系,不准离开我的视线。你清楚没有?”
“清楚,我是军人,我知道我的职责。”我呼地站起来。
将军满意地点点头,尔后,走到门前,把团长政委招进来说:“我已经核实过何小刺的情况,准确无误。我们现在就去北京,保密情况我已经跟你们交待过了,一定要严格落实,不得有误。”
“请首长放心,我们绝对保证做好。”团长政委同时答应着,并向将军敬礼。
“好,现在我们就走。”将军向我递个眼色,我看看团长政委的目光,他俩都点点头。于是,我跟将军在团长政委的相送下走下办公楼。
办公楼前停了一辆京字地方牌照黑色奥迪车,我跟着将军上了车,离开营区,一路奔向北京。
就这样,我没有与任何人告别就离开了这个部队,到了军委总装备部和其他120名军人会合,由一位上将训话后,我们一起通过飞机、高铁、轮船和军车、特种车,最后在一个深夜的全封闭车上,到了一个至今都不知道具体位置的神秘地区,开始了为期三年的特殊任务。
工作是神圣的,心理是煎熬的。我们工作的地方,是一个与人类隔绝的地方,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三年里,没有人进来,也没有人出去。我们所进行的是事关国家安全的一项重大研究工作。在所有人的头脑里,我们120多人都失踪了。
“喂,抬下腿,让一下。”火车上一位穿过走道的乘务员把我从回忆中唤醒。
“失踪”三年了,没有与家联系过,现在又联系不上,到底家里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4
在车站中转的时候,我随便买了些礼品,就匆匆坐上汽车往家赶。这辆车是从县城开往乡里的汽车,车上的乡音使我倍感亲切。由于我穿着便衣,并没有人注意到我,我环视一周也没有我认识的人。
终于,我背着行囊来到了村头。离不远,我就看到有几个大妈大婶在聊天。我想着像以前一样,去给她们和孩子分发糖果,谁知还没有走近,她们便各自散开,没人了。
我心里不禁咯噔一声,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她们都躲着我?
走到一个胡同口,正好碰见邻居二叔走过来。我赶紧走上前去,叫着“二叔”,并给他递上一根中华烟。
二叔没有正眼看我,说:“我不会抽烟,哟,你出来啦?!”看我在那意怔着,二叔不知啥时走了。
到了家门口,我怔住了,原来气派的大门残缺不全,油漆剥落,门前的军属牌也不见了。门缝中突然窜出一只花猫,望了我一眼,“喵”地叫了一声,向外跑了。
推开门,院子里一片狼藉,满地鸡屎,墙角树下长满了野草。堂屋门裂开个缝儿,两只鸡在门边刨食。
“爹——娘——”我大声喊道,眼里已经溢满了泪水。没有应答声,一个不祥的预兆袭上心头。
“是谁——在叫魂——啊?咳、咳。”突然从屋里传来微弱的声音,是父亲!
我几乎是冲进屋里的,打开门,屋里昏暗不堪,到处是乱扔的东西,一股发霉的味道直往鼻孔里钻。
“爹!爹!”我叫着,叫着。
“你谁呀?你走错地方了吧?咳,咳,我没有儿子,儿子死了,死了。”
我扔下手里的东西,奔向床前,看着胡言乱语的父亲,我咚一声跪在床前。“爹,我是小刺啊!”
“谁?”爹竟然一下子坐了起来,“小刺?你是小刺?”
"是,我是小刺,我回来啦。"我赶紧站起来,拉住爹的手。
“是你,是我儿子?唔——唔——”父亲放声痛哭起来。“你到——底去哪——了啊?!”
"爹,我娘呢?"我劝住爹。
"娘?"只见爹抬头看了一下桌子,然后低下了头。这时候,我的眼睛已经适应室内光线,顺着父亲的目光,我竟然看到了桌上娘的遗像。
"娘——"我扑过去,捧起娘的遗像,抱在怀里,我禁不住痛哭流涕,哭着哭着,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我醒来时,看到父亲正拿毛巾在我脸上擦着。我坐起来,下了床,抱着父亲哭起来,父亲也哭。
“儿啊,几年了,没有你的信儿,你娘天天念叨你,哭瞎了眼啊。咱村里有人说你在部队犯事了坐牢了。有的说你已经死了。有的说你逃到国外了。你娘感觉丢人,病情加重,那天喊着你的名字走了啊。英子也得不到你的任何信儿,也不来家里了,后来就嫁人了。我已经家破人亡了啊!唔——唔——”父亲说着又失声痛哭起来。
我心如刀铰,泪如雨下。我扶起父亲,劝他别哭了。“爹,您别哭啦。让你和娘受罪了。儿子对不起你们啊!”
“孩子,你也别哭了,你是当兵的,是国家的人。你有纪律,有规矩,爹妈也干涉不了。”爹坐在凳子上叙说着,“你娘临死前对我说,只要儿子不是犯错误,是为了国家,我们都不怪他。”
“爹妈,儿子没有错误,儿子是为了国家,儿子是功臣,儿子没有辜负您们啊!”我一只手抱着娘的遗像,一只手抱着爹的肩膀,嚎啕大哭。
“儿子,咱不哭了。为国就好,为国就好!”父亲像我小时候抱我一样抱着我,脸上竟然有了一丝笑意。
"爹——"我又一次把爹搂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