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在武汉,并怀有五个月身孕,而我先生感染新冠肺炎。
在那段生不如死的日子里,我无心也没空去记录一些身边,我的眼里只有病毒,只有病床,只有医院,我疯狂般不断地在网上捕捉一条条官方下达的通告,蛛丝马迹都不放过,我很想靠自己的力量去扭转乾坤,可是,在大灾难面前,个人的力量太弱小,小到几近绝望。就算后来一切在慢慢变好,我依旧诚惶诚恐,劫后余生的阴影笼罩了我们很长一段时间。
终于当一切尘埃落定,我才敢坦然去回想那段武汉封城以来的日子,只是想到其中细节,仍不免心跳漏几拍。
1月18日
我先生觉得身体有点酸疼,走路有点乏力,又有点轻微咳嗽,当时他觉得是最近工作压力有点大,晚上没睡好,再加上武汉几近天气很反常,造成的轻微感冒,或者是慢性咽炎又犯了。
先生是一名执业律师,快到年关了,各种各样的案子接踵而来,有时候应酬到晚上十一二点,有时候回到家整理案卷也会到十一二点。而我也以为只是因为劳累引起的,因为每年冬天,他只要稍不注意,就会犯上慢性咽炎,一直咳嗽到来年春天才停止。此时的我们,没有任何意识,也没往新冠病毒的方向上想过,当然,更不用说隔离了。
1月20日
这时的我还在上班,一条新闻突然从桌面弹出来:钟南山来武汉了,并且宣布新冠肺炎“人传人”。
办公室里一下子炸毛了,都在讨论病毒的一些小道消息。我悄悄地在网上搜罗各种关于新冠病毒的症状,一条条地往我先生身上套,“怎么这么像呢?”我自言自语。于是我立马给先生打电话,要求他去医院做检查。先生当时忙着在4S店给车子做保养,他很抗拒去医院,他觉得我是受网络信息影响有点大惊小怪,可是在我的强烈要求下,他还是答应了。
一直到晚上7点多,先生才从医院回到家。我立刻拿起他的血常规和肺部CT结果查看,并无任何异常。先生此刻的情绪非常不好,他说自己的身体自己很清楚,他不会是新冠肺炎。我摸摸鼻子,心想不是那就最好不过了,检查一下也没什么。
当晚先生随便吃了两口饭,洗了个热水澡,不到9点就上床躺下了,说是在医院排队很累,再加上胸隔膜有点疼。以往先生咳嗽的时候,也会引起胸隔膜疼,再加上今天的检测结果,我们根本没有往新冠肺炎上面想。此刻,我们依旧没有隔离。
1月21日,因为疫情原因,公司决定提前放年假。我兴冲冲地回到家,公公却告诉我,先生状态不怎么好,一回到家就躺到床上去了。我一看时间,才7点多,我嗅到一丝不正常。先生平时身体素质还不错,感冒顶多也扛个两三天就好,并且每周有三天要去游泳馆游泳,怎么这次看上去有点严重呢?我上去摸他额头,并无发热迹象。但先生有点虚弱,说胸疼,全身疼,没力气,只想躺着。我打了一壶白开水,放在床头,告诉他多喝水,好好睡一觉可能就好了。
1月22日
这天先生早上起来勉强吃了几口,没过多久,又躺回床上了,我依旧在床头备了一大壶热水。吃中饭的时候,先生说没胃口,怎么饭菜都没味道。我愣了一下,平时先生胃口极好,没有他吃不下的东西,就是开水煮白菜他也能吃得津津有味,这菜明明已经蛮重的口味了呀?
下午,先生继续回到床上躺着。我看着手机上漫天的关于病毒的新闻,越发不安起来,于是,我又去摸了先生额头,发现有点发热,立马用体温计一量,37.5,低烧。这下,我不得不怀疑,我立刻跟公公汇报并建议赶紧去医院检查。
先生虽然依旧有点抗拒就医,但由于对未知的恐惧,还是跟着公公去了医院。但当我们到达人民医院时,导医台表示,人民医院已经不接受病人了,所以病人请前往九医院。可是,九医院处在青山区,而我们在武昌区,太远了。而当时已经是下午5点多了,想着不是很严重,于是我们就回来了。
这晚开始,先生与我们开始正式隔离,一起住的主卧留给他,我搬到了次卧。而我,也开始在网上不断搜索关于新冠病毒的症状、发病原理及发病过程,从心理上我是不愿意先生中招的,但现实留给我们太多疑惑。面对这未知的病毒,我们了解得太少,心里一点底儿都没有。
1月23日
一大早,“武汉上午10点封城”的消息铺天盖地而来,一开始,我们都以为是谣言,毕竟武汉这么大一座城市,又作为全国交通枢纽,封城可不是闹着玩的。直到上午10点,湖北卫视、央视等官方新闻的证实,我才真的意识到武汉是真的封城了。据说武汉上一次封城,还是辛亥革命的时候。
我有一个武汉的妈妈群,群里有好几个妈妈吓得哭了,城封了,意味着疫情到了非常严峻的地步,如果控制不住,我们会不会关在这里自生自灭?如果发生暴乱,我们会不会被夷为平地?各种恐慌笼罩着我们,武汉的街头异常寂静,武汉的天空异常灰暗。
而我根本没心思去想这些,因为先生依旧发着烧,徘徊在38度左右,热水灌了一壶又一壶,依然没有好转的迹象。并且除了味觉的丧失,他的嗅觉也开始在慢慢失去,房间浓烈的消毒水味道,他一点也闻不出来。我的心又暗下去了几分,我用所有的理智在克制自己不许慌乱,也许只是普通感冒,也许明天就降温了。
1月24日
今天是除夕,公公婆婆忙着准备年饭。我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先生的病情上,每隔两个小时给他量一次体温,一天下来,他的体温在37.8-38.5之间徘徊,并且他开始有点腹泻了。我心态有点崩溃,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怎么办,怎么就一直不降温呢?”
先生见不得我哭,他笑着安慰我说:“我身体素质蛮好,就算真的是这个病,你也不用太担心。我可以扛过去的。”说着,先生拿起他的哑铃,告诉我,其他他状态还好,没我想象的那么糟糕。而我真的也被先生忽悠住了,只是给他提了个要求:“我弄的饭菜,你一定要好好吃,就算吃了会腹泻,那就一次吃一点点也可以。”
吃完年夜饭,公公婆婆在下面带着闺女看春晚,而我坐在二楼的窗户边发呆,肚子里的宝宝时不时地在踢着我肚皮。
除夕夜,本该一家人坐在沙发上嗑瓜子边看春晚,而先生却一个人关在房间忍受病毒的折磨。我无力地靠坐在凳子上,看着武汉静静的夜,眼泪模糊了双眼。越来越明显的症状,都在告诉着我,先生中招了,我不得不逼着自己来消化这样的可能,逼着自己接受这即将到来的事实。
迷茫?无助?这些东西,在此刻又能有什么用?明天,我又该怎么做?除了让他硬扛,我还能怎么做,没有任何人给我答案,一切的一切都是未知,这使我到前所未有的恐慌还有绝望。
明天,我到底该怎么做?——无声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