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落落的大房子里，十八岁的孔怡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也不开灯，在黑暗里睁着明亮亮的眼睛。这时，门发出吱呀的一声响，有个人影闪身进来，动作很轻很矫健。

        谁？

        孔怡惊得从沙发上站起来，快步走到墙边，伸手按开灯的开关。

        灯亮了。孔怡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站在门口，满脸的惊恐不亚于自己。她先是一怔，然后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笑着问道，

        你是张姨的儿子吧。

        少年看起来还有些晕头转向，目光迷离的点了点头。趁着孔怡低头整理睡衣的当，将手里拿着的什么东西藏到身后，并顺势扔到了地板上，用脚将那东西踢到了墙边。

        张姨睡觉了。用不用我去叫她出来？

        啊，不用了，不用了。

        少年叫孔怡要去叫人，赶紧摆手阻止。

        孔怡犹豫着最终还是收回了脚步。

        这么晚就不要打扰她了。

        她是你妈妈怕什么？你和自己的妈妈一向都这么客气吗？

        少年又是一怔，意识到面前的这个女孩错把自己当成了什么张姨的儿子，于是将错就错，有些结巴的说道，

既然我妈睡了，那我就先走了。

        少年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等等！

        孔怡叫住了他，看他回过头来，又说，陪我说会话吧。

不知为什么，少年真的就停了下来，他回头看了一眼孔怡，孔怡穿着一件白底蓝点的睡衣，衣摆一直垂到脚面上。刚才关着灯的时候，少年进来第一眼就看见她，如同见到了女鬼一般，差点喊了出来。孔怡长头发就那样散着，脸色和唇色都有一种怪异的惨败，也不知是不是灯光照的。

        少年来到孔怡的身边，孔怡示意他坐下，他便一屁股坐到了孔怡对面的沙发上。

        我身体不好，休学了，父母又经常出差不在家，所以就雇佣了你妈妈过来照顾我，真是不好意思，让你们母子分离。

        啊，没事，反正即使我妈不在你们家帮工我在家也见不到她。

        为什么？孔怡睁大了眼睛。其实孔怡长得挺文静漂亮的，她的气质里有一丝清冷，这清冷绝对可以提醒生人勿近，另外，她心脏不太好，所以，病态反应到神色里，孔怡像一朵脆弱的百合，又让人不忍靠近。

因为。。。因为。。。因为我妈不在我家做事也得去别人家。

孔怡听了少年的话，觉得很有道理，掩嘴笑了一下，说，

也是。

然后，神情又变得有些落寞，

我们一样，想见妈妈都很难。

这句话说到了他的心里。少年生在单亲家庭，他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他被判给了爸爸，之后，他爸爸和后妈出去打工，他便和爷爷一起生活，至于他亲妈，自离婚后再也没有来看过他，他是个留守儿童。男孩经常想他妈长什么样子，可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时间太久了，他妈离开他的时候他又太小，在他的生命里，缺了太多的母亲的温情，没有一个女性曾用柔声细语和他讲过话。他断断续续在他们那个村子里读到了初二，老师也是男的，有时候他不听话，老师就会拿木板拍他两下，他也习惯了。渐长成少年的他，变得有些叛逆，有次在课堂上公然和老师顶嘴，老师将他从座位上拉出来，刚要教训他，他冲着老师的下巴就是一拳，然后冲出了教室，自此他再没有回到过学校。

        他对爷爷说，他要到城里去找他爸，爷爷颤颤巍巍把家里仅有的一百五十多块钱给了他，他接过来犹豫了一下，抽出来二十还给了爷爷。

        早上，他匆匆给爷爷做好了饭，告诉爷爷他过几天就回来，然后走出了家门。他只知道他爸在这个城市里打工，有时候一年都回不来一次，听说他爸和他后妈在城里又生了一个孩子，是个女孩，他很想看看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一定是个漂亮的女孩儿，因为他长的就很清秀，他像爸爸。

        他来到爸爸打工的城市，漫无目的的寻找了几天，什么线索都没有，身上的钱很快就要花光了。他想回家，连坐车的钱都不够了。少年在困顿中起了邪念，想要偷点钱回家。但他实在是没有经验，他看中的头一家就是孔怡家，因为孔怡家的房子太大了，而且鲜少有人出入，他在孔怡家附近蹲了一天，等到天黑便蹑手蹑脚过去，打算用工具把门锁破坏掉，却不想们根本没锁。他推门进去，迎面碰上了黑暗中的孔怡。

正当他惊恐的想要退出去时，孔怡叫住了他，并错把他当成自己保姆家的孩子。

孔怡让他坐过来，两个人并排坐在沙发上，孔怡笑着问他有什么爱好，他说他喜欢唱歌。孔怡说她喜欢画画，说着把画本拿出来给他看。两个人聊得很开心，孔怡又跑到卧室里把她从小到大的影集拿了出来一张张给他看。每张照片都有一个故事。孔怡说，我小时候家里条件不是很好，但是我爸妈会带我出去玩，也不是很远的地方，有时候就是在附近的草地上，妈妈做些好吃的，我们一家人坐在草地上野餐。

少年听得入了神，用一种憧憬的目光看着孔怡。

唉。孔怡叹了一口气。

自从父母生意做大，家里有钱了以后，他们忙得根本没时间搭理我。我去年被查出有心脏疾病，于是他们便让我从学校休学，在家里调养，并给我找了一个保姆。哦，就是你妈妈。

孔怡补充道。

少年讪讪地一笑，时间已经很晚了，他该跟面前这个美丽苍白的女孩告别了。

孔怡对他说，你明天还来，我给你唱歌，你来弹钢琴！

说完意识到男孩可能不会弹，赶紧又说，

要不你唱，我来弹。

        少年很高兴的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

        好的。

但是，他怎么能再来呢？他是个不速之客。

        少年第二天找到了救助站，在救助站人员的帮助下，他回到了自己生活的地方。少年开始上学，变得比谁都努力。他现在不再想他的妈妈，他总是想起那晚偶遇的女孩，他非常想再见她一面。他甚至记得那晚的月亮很明亮，他推开女孩家房门的时候，女孩坐在那，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她的脸光洁无暇，像个女神一样。

        男孩不再被老师批评，更不会被老师打，现在他是班里最优秀的学生，没人能想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转变，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有一天，他能够堂堂正正的出现在那个城市，用优秀的姿态出现在她的面前，告诉她一切。

        几年过去，男孩考上了那个城市所在的大学，他心里清楚，这么多年过去，他能遇见女孩的几率很小，但是他心里总存着一丝侥幸。她应该在原地，在那里，冲着他笑呢。

        有天晚上，他和同学出去玩，回来时已经很晚，他忽然想去看看女孩，就谎称有点事要办和他的同学告别了。他凭着依稀存着的记忆坐车寻找女孩的家。在一昏黄的路口处他下了车，再往前是一条更加幽深的路，他试着往前走，刚走出不远，忽然听到前面传来呼喊声。有人在喊救命。

他飞奔着寻声音往前跑，看见一个女孩正拼命夺着手里的包，女孩对面的男人个子不高，他只能看到那个男人略显消瘦的背影。

快放手！

他喊边跑了过去。

男人见有人跑过来，吓得放了手，却在转身逃走的时候朝女孩的腹部刺了一刀。

他赶过去时，女孩已经倒在了地上。他赶紧把女孩扶起来。

是你？我记得你。

女孩看到他，居然用微弱的声音这样说道。没错，她是孔怡。世界就是这样小，事情就是这样巧。

他也认出了孔怡，又惊又喜又伤心。

别说话，我送你去医院！

又过去了四年，他大学毕业了，每年都要去那个地方看孔怡，带一束热烈的玫瑰去看孔怡。站在那里，看墓碑上的孔怡冲着他笑，笑容和那晚，孔怡遇见他时的笑容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