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初到德国的时候,我已经会“讲”德语了。那时我申请到了德国大学的德语授课专业,也通过了德语考试,万事俱备,我带着一只行李箱和一只登山包就去欧洲闯荡了。
到大学上课了,才发现听不懂。这种听不懂不是几个单词,而是成片成片的,整个人仿佛入了云山,雾蒙蒙的,伸手不见五指,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要去往何处。每每此时,我便把笔记本摊在膝盖上,画些简笔画解解闷。
上课听不懂,考试就很麻烦。好在班上同学都很友善,学习资料什么的都给我顺一份,我也看书,只要有空就泡在图书馆里。就这样呀,我花了两年半的时间把硕士学位读了下来,其中没挂任何一科。不过,令我有些羞愧难当的是,这两年半中所有的笔试口试,我都是用英文做的。德语的考卷,我看懂了,但德语答不上来,就答英语。在德国大学里,从教员到教授,几乎人人都会讲英文,并且在他们眼里,重要的是掌握知识,至于知识以何种语言表达出来,并不是关键,所以从来没有人在语言上为难我。
我几乎忘记了,我可是个会“讲”德语的人啊。我也几乎忘记了,我来德国读书的初衷:那就是我要掌握英文之外的第二外语啊!
在硕士毕业后的几年里,我才慢慢把“讲”头上的帽子给摘了,我不再用英文武装自己,总想着要以自己的第一外语对抗“敌人”的第一外语。我学着放松心情,用还是磕磕绊绊的德语和母语者交流,那时我才意识到没有人会在意你是不是犯了语法错误或者搞错了名词的阴阳中性,更没有人会因此感到不快。语言本身只是载体而已。
从会讲一门外语到理解这门语言在文学上的运用,又是一个很大的台阶。无论是英文还是德文的和工作相关文献,我都能读。要我写,我也写得出来,颠来倒去也就那些句式、那些单词。但让我去读外语文学作品,我还是心里毛毛的,我是读不下去的!
在我读过的极少数的原版文学作品中,基本都是在读完了中文译作之后、对故事情节大概有了解后才翻看了。比如《哈利·波特》,这个系列算是我的童年记忆了,我有每一本书也看过每一部电影。英文版的《哈利·波特》是在我怀大宝的时候读的,当时觉得可能是儿童文学的缘故,读起来很容易。后来发现其实不然,在我读英文版的钱德勒的《漫长的告别》时,也觉得作者很少用一些生僻的单词,读起来很顺畅。
读英文原版的好处就是省去了翻译成本。外文里面也是有梗的,或者叫语言现象更为合适。比如《哈利·波特》里,哈利的哥们罗恩·韦斯莱,Weasley这个词是由Weasel来的,也就是鼬这种动物,鼬在西方不是很讨喜的动物,在东方可能也不是,臭鼬臭鼬嘛,但罗琳对鼬类并不反感,她就给故事里一个正面人物取了一个有点“臭哄哄”的名字。还有卢娜·洛夫古德,Luna Lovegood,Luna是月亮的意思,中西方的月亮也不一样,东方的圆月是团圆和相思,但西方的圆月会让人产生疯狂和犯罪的想法。所以故事里的卢娜是个疯姑娘,可罗琳对她也很喜欢,就在姓氏上做了补偿,叫Lovegood,有爱有美好。
如果能在两种语言文学之中自由穿行,那我觉得这是外语学习的更高一层境界了,这也就涉及到文学作品的翻译问题。其实这是我写这篇文章的本意,因为我无意间看到许渊冲先生翻译的作品,很受他的意境美和词韵美的冲击。
我把这首诗摘抄如下,想有空的时候可以读读。要我说中英版各美在哪里,我也不太讲得来,只是单纯从语感的角度,感觉到了美。
《江雪》
Fishing in Snow
唐· 柳宗元 | 许渊冲译
千山鸟飞绝,
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
独钓寒江雪
From hill to hill no bird in flight;
From path to path no man in sight.
A lonely fisherman afloat,
Is fishing snow in lonely bo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