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里思故乡

未下雨之前的她

这一阵子,南方的雨水总是很足,刚才还阳光明媚,转眼便电闪雷鸣,大雨倾盆。

出门前看了一下天气预报,多云,下午有雨,有雨也只是一阵子,于是还是按计划前往老家,去走一走,看一看。

老家,不知道这样称呼它是否还得当?我所有儿时记忆的负载体,那栋漏雨的木房,早已旧的看不清颜色,在过年时匆匆一别后,几月不见,早已没了旧时的痕迹,留下的只是废墟,所谓的夷为平地,原来就是这样。但我还没亲眼看到它,只是自动脑补了这样的一个画面,那是它被拆掉时姑爷曾发来的一张图片,一半已经拆掉,一半还立在那里,如果它有灵魂,它该多疼多失望多不舍,一边流泪一边告别。拆掉的木头被放在了院坝,那是它的一块块骨骼,它正在一点点地消失,而那时,我在远方,只能看着那图片,一边难受一边思念。

这次回老家,是乡愁的指引。走过的每条条路,路上曾发生过的故事,全都一一映入脑海,很多从未想起过的小事,全都清晰了起来。

在伯母家停留了一下,听他们说,今年雨水虽多,但偏偏就漏掉了这个山头,漏掉了这个小地方。每次雨都只下到山下的一段距离,便从其他方向飘走了,东边日出西边雨,那是这里常有的事,特别是在夏天。记得小时候,夏天太阳特别大,庄稼全都快被干枯了,我们便祈祷着下雨,如果天上有了乌云,有了要下雨的征兆,我们又开始祈祷别吹大风,因为它容易把云吹走,雨也跟着没了。老家在山脚下,四面环山,通过弯弯曲曲的小路到达村里,常常看到雨从这边的山头逐渐移向对面的山头,然后消失不见。

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下雨了,再不下雨,庄稼又要少几份收成,歇了一会,便说着去林子里捡蘑菇,这是生蘑菇的季节。走在这条杂草丛生的小路上,思绪万千。曾经种满稻谷的田地,有着整洁的灌水沟,如今只种着一些玉米,曾经是小伙伴家的菜园子,种满各种蔬菜,黄瓜,白菜,萝卜,四季豆,南瓜等,我还在记得自己曾经跑去拔过萝卜吃,如今已长满荆棘,连下脚都地方都没了,他们家已经离开这里好几年,不知他家的狗狗还在不在,那只我们亲自取名叫胖胖的小花狗。走过的小路,曾经我们走过无数遍,放牛,割草,灌水,又或者是读书路上抄近路,一遍一遍走着。我们奔跑在这里的时候,草根本没有这么茂盛过,早被我们割掉或放牛啃掉,那时,看见一片好草地都是个小奇迹。

在路边捡了根棍子,拿来开路,林子深,蛇虫鼠蚁便多,蜜蜂什么的,总会让人猝不及防。一边走着一边闲聊,我们那时候成了每句话的开头,我们在的时候,这里什么什么样,那里什么什么样,我们在这里做过什么,又在那里干过什么。都说爱回忆是变老的标志,我们还未真正长大便朝着年老的道路走去。

想起在这些土地上的种种,有和伙伴放牛时的乐趣,玩弹珠,用草藤编吊床,爬树,摘果子。有帮父母干农活的辛劳,在这里插过秧,摘过辣椒,收过谷子,那时的田是水田,小孩抱谷把,为了赶上父亲打谷子的节奏,在水田里奔跑,和哥哥比赛,摔进田里弄得一身泥水的傻样。摘辣椒时要么晒得要死,要么大雨倾盆,最有趣的是下雨时把斗笠或雨伞绑在木桩上,一边走一边挪动,插好以后再双手摘辣椒,身上还围着棚纸挡枝上的水滴,以免它湿了衣服。甚至想起了在那棵树上曾经看见缠着的大蛇,我是怕蛇的,还有这样的一种说法,如果看见两条蛇在一起,是不幸运的,得赶紧看周围有没有大树或大石头,并把霉运转给他们,“大树树,大树树,你快来看蛇相晤”,还要念这样的口诀。虽然没有真正看见过两条蛇,但一条蛇还是见过的,脑海甚至出现曾经看见它们的场景,记忆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看见了杨桃藤,实际它叫猕猴桃,家乡话一直叫杨桃,便蹲下在荆棘丛里,翻找果子的身影。其实以前,我们是不怎么喜欢它的,每年也只是偶尔摘几个放在糠壳(谷子的壳)里,等它成熟,山上有很多的野生杨桃,但都浪费了,它们结果成熟又自然腐烂,掉落,该也是滋润土地护了一把花吧。遗憾的是,并没有找到杨桃,回忆倒是涌了一大堆,点点滴滴,原来,记忆真的可以用这个词来形容,一个熟悉得不得再熟悉的事物,它的点点滴滴便组成了一段记忆。

捡到的灵芝

一进林子,便有了极大的收获,几朵灵芝的出现,让大家都兴奋了起来。开始往林子里钻。不过,遗憾的是,找了一大片林子,也没有看到一朵蘑菇。林子里铺满厚厚的叶子,夹杂着叶子腐烂特有的气味,不是臭的,甚至觉得它好闻极了。记忆里爱长蘑菇的地,即使扒开叶子,也不见蘑菇影,虽然失望,也不至于沮丧,没有下雨,土地干涸,蘑菇自然是不会生长的,我们也只是来走走罢了。不过,除了灵芝,还收获了一株长得极好的兰花,于是打算把它带回家种着。说起兰花,又是一大堆故事,兰花园,采兰花,种兰花,辨兰花,故事散多,回忆延绵。

回去路上,甚至看见了野毛鸡,它不像瘦小的野鸡,有点像大雁,飞不远,羽毛甚至有的是彩色的。即使我在这土地生活过十多年,听过许多毛鸡的叫声,但近距离看见他们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的,我把它当做是一种小幸运,乡愁又多了一个寄托物。

一路上东坐会西聊会,总算要去自己家了,我那早已不能称作家的地 。天悄悄变了色,云聚拢了来,雨怕是要来了。当我还未踏上房屋的边缘,大雨至,我只好退回另一伯伯家屋檐下躲雨,姨夫他们和伯伯们聊着天,我不想参与,我的目光,透过雨帘,盯着的是那被杂草覆盖的废墟。我看不见它的全貌,只能看见个边缘,草很长,路没了,连每年都很茂盛浓密的指甲花也少了许多,屋后的芭蕉叶子长得很茂盛,还吊着几条芭蕉,凸凸地显了出来 。

雨一直下,丝毫没有停下的样子,我的家近在眼前,我却到不了老家这里连不上网,信号很弱,想和朋友倾述这份乡愁,此刻也无法与他们联系。坐在长凳一头,表弟坐在一端玩着游戏,姑爷伯伯们在一旁聊天,我看着雨。

雨水成线般从屋檐流下,行成一片片的雨帘。地上很快积起了水洼,混着泥土,是黄色的,这是大雨的特征。下大雨涨水时,成沟成股的水流就是这种颜色,甚至会持续很多天。这场久违的大雨,终于下了下来,在我到来的时候,是在迎接还是道别?

什么也不能做,哪里也不能去,我端坐在板凳上,想着那时的我们是怎样度过这种下雨天的。脑海涌现的竟是和哥哥五音不全乱吼乱叫的日子。那是没有手机,没有网,下雨天甚至连电视信号也没有,不像现在这样,是个手机依赖者。下雨时,天气凉爽,总爱搬个凳子,坐在门口,一边听雨一边唱歌,什么歌都唱,不管好不好听,不管有没有人笑话,况且那时,谁会在乎面子的问题。而如今,却是不敢在人面前轻易开口了,被奚落过几次,唱歌难听,跑调,于是更加地在乎起别人的看法来,退化了,退化了。

这场雨下了近两个小时,我来来回回在廊上走着,一会又在板凳上坐着,直到大伯拿来了遮雨的物什,两把雨伞,一个草帽,两个斗笠,戴上斗笠的表弟的身影,与幼时田里插秧的那些身影重合。大伯来叫来我们去他家吃饭的,饭菜已已经做好。转身之际,我还是跑去了我的家,哪怕它已是废墟一片 。

整个地面都是瓦砾,砖块,还有曾经围猪圈的大石块,当初用水泥打的坝子还在,虽然被杂草包围,竹条编的篮子篱笆,还在,甚至是门口的那一块铺路石,它的旁边,曾经是花花的窝。对了,花花,它已经离开我一年了,以前每次回来还有个念想,给它带吃的,如今它早已不在。也许没人信,在到达这里前,我仿佛失忆了几分钟,我准备和表弟说我们去看花花,仿佛它还在等我,像以前那样,远远地一叫它,它便摇着尾巴跑来。可梦醒它不在,我才意识到它已经死了,去年就离开了。我一直没有问伯伯将它埋在了那里,仿佛这样我没有看见它的坟,它就还在一样,曾想过带束花去看它,但还是觉得自欺欺人的认为它不曾离开才是好的结果。就像我没有拍下已是废墟的家一样,仿佛这样,我的家就还在,一直都在,那所我生活了十多年的老房子,一直是老样子,立在那里。

所幸,在大伯家吃了一顿饭,那种柴火炒出来的洋芋丝,油炸出来的辣椒渣,是家的味道,是童年的味道,久违了,它们让我留念得迟迟不愿放下碗筷。发现吃饭的碗,是我家搬走时让大伯家拿去用的,这是我那时吃饭的碗啊,红色的花纹,熟悉的味道。那我是不是以后可以来他们家,寻找家的味道,慰藉我那缠绵的乡愁?

如果你看到一个红色的影子穿梭于包谷林里,一边小心掀开包谷叶子,一边小心避开田埂上割肉的茅草,踩着一双凉鞋,坡跟,没有高跟的妖艳,也没有平底鞋的自由,请不要声张,那是个离开的孩子,在寻找儿时的回忆,在和你亲近,请不要给她陌生感,请记得她,好吗。

转身故乡是异乡,像个客人般匆匆来了又去,下一次再见不知是何时,不舍,难过,怀念,我的故乡,愿你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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