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里的童年之捉蝎记

     大一暑假来临前,我决定远赴福建打工。一来呢,是想锻炼一下自己,毕竟,大学以后,我们将要踏入社会;二来呢, 自己家境贫寒,想赚取一些来年的生活费。临行前,我给远在千里之外的家里打了一个电话,正是这个电话,让我放弃了福建之行,我决定回故乡。直到今天,我依然不后悔当初的决定。我知道,以后锻炼自己的机会有很多,挣钱的机会亦有很多,但回乡的机会却不再多。

     日薄西山之际,我回到了故乡,在村子的中心广场上,我拎着大包小包下了“村村通”客车。广场上,坐着一些下地归来歇息的人们,这个不大不小的广场坐落在山腰上,一到下午,这里异常凉快,因此,村子里的人们下地归来,都有在这里乘凉的习惯。他们乐呵呵地向我打着招呼,露出如黄土地一样的土黄色牙齿。村子里的人们,平时饮用的都是山泉水,由于水中含氟量高,土生土长在村子里的人们,都有一口土黄色的牙齿。我从小生长在城市里,拥有一口洁白而又整齐的牙齿,我是不是该庆幸我没有生长在这里!?但我心里清楚地知道,他们所拥有的善良的、勤劳的、朴实的秉性,却是我没有的,是我穷极一生都要去追逐的东西。

     一个赤日炎炎的中午,我将家里的两头老黄牛赶到河滩。河滩上沙土肥沃,水源充足,鲜草肥美,两头老黄牛兴奋地跳着,一头扎进青草丛,贪婪地啃食着鲜美的青草。黄河水依旧气势磅礴,奔流不息,我感到一种莫名的兴奋。行走在河边,脚下是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天气确是热极了,我的手脚晒的通红,头上淌着汗,半袖湿了一大片。终究是抵挡不住阳光的毒辣,我褪去衣服,一头扎进河里,身子瞬间凉爽了不少,在河里游了几圈,感到索然无味,悻悻地上了岸。

     还记得以前,也是这样骄阳似火的天气,十几个少年脱的一丝不挂,像下锅的饺子,扑通扑通跃进流淌的黄河水中。在水中,我们比赛游泳,我往往是最后一名。小时候的我瘦小,手无缚鸡之力,身板个头远比不上同龄孩子,和我一起的玩伴,他们天天干着农活,天天泡在河里,体力和水性远超过我,我便成了他们嘲笑的对象。我们比赛水下憋气,我的身子一沉下去,便感到莫名的恐慌,仿佛进入无边的黑暗中,浮出水面的那一刻,常常庆幸自己又重见天日。我们打水仗,撩起的水片子像一把晶莹透亮的刀,直击脸部,使人睁不开眼,一旦睁不开眼,便会受到四面八方的攻击,越是看不到人,心里便越着急,手便胡乱地、四处地撩着水片子,就像一条被网住的鱼,急于摆脱网的束缚。

     游泳是一件极容易累,极容易渴,极容易饿的事情。那时的河滩上,瓜地一片连着一片,沙地瓜皮薄瓤红,甘甜多汁。我们上了岸,顾不得穿衣,直奔瓜地,一人抱着一颗圆滚滚的大西瓜来到岸边,一拳砸开西瓜,手指铲下瓜瓤,贪婪地啃食,直到肚皮变得像青蛙圆鼓鼓的肚皮才肯罢休。吃撑了,我们躺在岸边,用温而湿的沙子包裹住身子,将掏空的西瓜皮盖在脸上,享受“日光浴”,在日光的亲吻下,身子变得又酥又痒。在这种极舒服的感觉下,伴随着哗哗作响的流水声安然入睡,直至日落西山。

    学会游泳的那年,我十岁,爷爷六十岁。在爷爷看来,河畔人家不会游泳,那便算不得河畔人家。爷爷年轻时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游泳高手,他可以一动不动躺在水面上,却不会沉下去,他可以端着饭碗到山西走一遭,河水却不会湿了碗筷。爷爷教我游泳时极其严肃,他亲自以身示教,先告诉我动作要领,继而自己示范几遍,然后坐在岸上,亲自监督我练习,容不得我有半点偷懒。不过几日,我便学会了游泳,不过仅仅是学会了最基础的狗刨刨水,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游泳技术不断提高,慢慢地学会了仰浮和踩立水。每逢黄河发大水,家里都是爷爷下河捕鱼,后来,爷爷身体越来越差,下河捕鱼的任务便交给了我。每次我捕鱼归来,爷爷都会呆呆地看我好久好久,可能,我身上有他年轻时的影子吧!

     现在,依然是酷热难耐的夏天,黄河水依然是滔滔不绝。可是,随着岁月的流逝,曾经整河滩的沙地瓜变成了几片,最终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一大片疯长得荒草,现在变成了“天然的牧场”。曾经一起在天河里嬉戏玩耍的伙伴,由一群变成了几个,现在,只剩我一人。我望着这浑浊的水,望着这格外蓝的天,望着这浩大的河滩地,曾经,这里是那样的熟悉,此刻,却是那样的陌生。可能,以后依然是我一个人,可我愿意在这里沉默守候。

     乡村的夜晚,本来是静谧的,这两年却变得异常热闹。天色暗下来,山野间跃动着如萤火虫般紫色的光影,那是夜间捉蝎子的人们。以前,蝎子价贱,捉蝎子的工具是笨重的矿灯--发着黄色的散光,捉蝎子的效率极差,因此很少有人去捉蝎子。近些年,蝎子的价格突然出奇的高,再加上捉蝎子的工具是轻便小巧的荧光灯--五米的范围内,蝎子看得清清楚楚,村子里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捉蝎子。

     捉蝎子是一件比干农活更加辛苦的事情。夏天的夜晚闷热,走在山野间,往往不出半个小时,便会累得满头大汗,嗓子直冒烟。倘若有幸遇到水涧,还能用清凉的山泉水解渴,若是遇不到,只能一个劲地咽着口水。荧光灯吸引了成群的蚊虫,它们兴奋地撞击着灯管,更是肆意地叮咬着人的肢体。山野里布满成片成片的葛针林,捉一次蝎子,小腿上不知要划出多少条血道子。顺着山路走,是捉不到蝎子的,只有不停地上山下洼,才能期许有更多的蝎子。有时候,走遍山峁,往往连一片蝎子都捉不到,捉蝎子的人们,一晚上不知要翻多少座山,要走多远的路,流多少的汗!

     捉蝎子更多了一份危险,山山川川间,沟沟峁峁间,全是齐膝高的荒草,一脚下去,你永远不知道踩到的是什么,踩到那些布满苔藓的石头,便会重重地摔一跤,有时候,走着走着,荒草间会突然窜出一只兔子或一只受惊的野鸟,往往把人吓得半死。山野里更是存在着危险的蛇类,有一次,我看到一片蝎子,正打算拿镊子夹,突然感觉身旁有什么东西在晃动,开始我以为是一颗草在晃动,可转念一想:没有风,草怎么会摇摆?打开前灯一看,那是一条挺直了身子准备随时发动攻击的黑蛇,它离我只有咫尺的距离,我一下子怔住了,头皮发麻,一股寒意从全身迅速蔓延开来。我一口气不知跑出了多远,实在跑累了,坐在一块大青石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依然是惊魂未定。经历了这样的风波,再也没有了捉蝎子的心思,便回了家。我曾经有幸去过华山,华山的路极为艰险,我认为捉蝎子的路,亦是如此。有些路,窄的只容下一个人侧着身子过,往往还会横生出一些灌木丛挡住去路,脚下是几十米高陡峭的石涯,再往下,是滔滔奔流的黄河。走这样的路,脚脖子犯软自不必说,往往得出一身的汗。

   每次捉蝎子归来,我都会暗自庆幸自己“活着”回来了。也不知有多少次,我都想放弃捉蝎子,可每每想到这大山里勤劳坚毅的人们,我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们白天干着繁重的农活,辛苦自不必说,晚上还跃动在山野里捉蝎子。或许,我唯有走他们走过的“路”,才能走好“人生的路”。

     在村子的中心广场上,时常会听到临近村子有人捉蝎子被毒蛇咬了,有人捉蝎子摔死摔伤了诸如此类的消息。善良的人们抱以怜惜及告慰,一到夜晚,他们依然如故地去捉蝎子,不为别的,只为那更美好的生活!

      在村子里,有一位名副其实的“蝎子王”,人们提起他,都会不约而同地竖起大拇指,就是在河畔一带十里八村间也是颇有名气的。此人四十来岁,个头不高,脸出奇的方正,平时言语不多。每逢有人夸他,他总是低头笑着,别无他话。他捉蝎子,从来都是独来独往一个人,别人一晚上捉三四两蝎子,他一晚上捉八九两;别人捉到凌晨时分便回了家,他捉到破晓时分才回家;哪里的路越难走,他越往那里走,哪里越人迹罕至,他偏偏去那里。天亮了,他回到家,就着大葱啃两个冷馒头,便下地劳作了,唯有下午放牛时,才有片刻的眯眼睡会觉的机会,夜晚来临,他带着捉蝎工具,从容地走向大山……听人们讲述了他的故事,我由衷地产生了敬佩之情。是的,平凡的人做着平凡的事,当把一件平凡的事做到极致时,便是一种伟大。

     时间一晃而过,假期就要结束了。临行的前一天,奶奶早早地为我收拾行李。待一切收拾完毕,她颤巍巍的手从口袋摸出一块红色手巾,我知道,她又要给我打发钱了,这似乎已成为一种习惯,我连忙推辞说不用了,她突然间哽咽起来,“孩子,叫你拿你就拿上,拿着这些钱想吃啥就买啥吃,可别舍不得,看你瘦成什么了,每次假期到来,奶奶就盼着你能回来,你一回来,家里便热闹了,奶奶真是舍不得你走……”我没再敢看她,因为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我走出门,清扫了院子,浇了菜园子,把院里所有的水缸挑满水。

     黄昏时分,我来到村子的中心广场。这里照例聚集了不少人,我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聆听着他们的话语,看着他们一张张如黄土地般、被汗水浸湿过的脸庞,如果天黑之前来得及,我要记住他们的脸。因为我知道,当我没落在城市中时,只要想到他们,我的心将会被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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