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这件往事,是我1976-12参军后在新兵连遭遇的40多年军旅生涯中的第一次政治危机,而这次危机根源有二:一是1974年2-4月为了尽快入团,在学校积极参加参加批林批孔运动;二是毕业后在农村“社会主义文化占领农村阵地”而奋斗,为了出名。借此,“革命群众”举报我是“四人帮在基层的积极分子”。
这段回忆,我写过多次,参加部队征文,也参加《解放军报》征文,这次改一个写法,发在这里,与我前几天写的《批林批孔中的我》相对应。来说明一种自然现象,任何事情,有正就有负;东面得到了甜枣,西面吃一个苦果。请朋友们浏览对比。
一次次的人生磨难或危机告诉我,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看似山穷水尽了,贵人正在等着。在家乡我有贵人,他们是亲友老师同学熟人陌生人,县委、县武装部、公社领导……在部队,有首长、同事、战友、部属、地方干部群众和陌生人,只要正心诚心善心良心在,走遍天涯有贵人。
刘本新
2023-8-20在上海龙华
家乡革命群众向部队写信举报我1977【军旅忆记-刘本新】
1976年11月中旬,我在费县方城公社北蒙山上的宋家庄字大队工作组任组长,忽然公社调我到征兵办,我骑车跑各大队政审应征青年。我想参军,也参加了目测选拔,但公社领导县里领导不同意,因为已经有通知次年去北京开会。
部队带兵人员到来后,他们发现我对人的貌相、个人信息以及复杂庞大的数据的记忆特好,我使用的文字速记符号也被他们发现。新兵政委、团长对我做了两次谈话和测验,测验题有语文物理化学数学,题目不难,但在学校没有这样的考试过;两次测验的数学题都是排列组合,题目不难,但出的很巧妙,很实用。有一条代数题较复杂,其答案是1。测验后他们交代我不得向外透露。但我隐隐觉得我可能适应某种复杂的数据工作。
比如我从计算机原理和部队连队去理解解答了一条语文题:
【题】给以下句子断句:
①二连三连;
②第二连第三连。
我的答案是:
①二连三、连;
①二连、三连。
②第二连第三、连;
②第二连、第三连。
最终,我以“干特别重要的工作”为理由应征了。根据部队对我的考试,我带了20多本到部队可能用的书,数学为主。
晚上,在县体育场看《南征北战》前我被指定为安全员,任务是配合部队人员防止“逃兵”。部队的人对那么多新兵认识不几个,而新兵换上一身冬军装,带上棉帽子,大家除了一张脸外,大家身上都是一样的新军装,如果有人趁机溜走他们可能发现不了。而我对人脸记忆识别能力强,因此部队领导让我当“监视员”再好不过了。从夜里开始下雪,第二天早饭后就坐卡车去临沂召开全地区新兵欢送大会,我们身上都是雪,新军装闷得浑身冒大汗。我们从新沂乘火车。
带兵的连长陈昌满也是新兵连长,他一再强调说我要“干特别重要的工作”,新兵连考过我三次试,其中的数学题不难,毕竟我从1974年4月底毕业,文化学习没有停下过,《初等微积分》、《优选法》、《对策论》、《初级拓扑》都自学过了,数学能力大约在大学二年级上,我自觉良好。部队不像学校,考试题不难,但实用性很强。接下来是两次面试,实际上是考反应力,口语表达。不久,无线电通讯参谋和指导员找我,问我想不想干无线电类的工作,我答复,服从分配,我不挑选兵种,只要干重要的艰苦的工作就行。
新兵分配前,陈连长给我说,你的岗位特别,今后见面少了,留下他的家里电话,说,有要事时联系。他是军队高干子女。
一场上海地区几十年罕见的大雪覆盖下来,气温降到-10度,地面的雪10几天没化光,大树冻断了不少,地理蔬菜全部稀烂。我们每个人天天冻得的发抖,很多南方同志脸手冻烂了,蒙阴的老乡中也有人冻伤。师司令部通知在这样的天气里分配新兵,大家站在操场上,空旷中的寒风吹透心背。
120多人,分光了,剩下我一人。
新兵连干部一个也不来给我说为什么。无线电指导员走过,脸上毫无表情说:哼哼,你的文化很高,你看要回家了。
过了半个多小时。100米外东营房大门外开进一辆北京吉普,在操场边上停下来。下来三位干部,一位年纪大的我认出是师参谋长郭永山,他给我们讲过话,山东荣城人,据说地雷战里的原型人物,在孟良崮打过仗,在我的老家停留过。还有军务科长姓黄、另一位年轻的叫什么参谋,我刚到部队第5天他来开座谈会,我的发言得到他的表扬。
参谋将一个板夹递给参谋长,指指点点,头也点点,参谋长说了一句很响的话,“20岁,是四人帮,你信!?”参谋长把板夹还给参谋,向我走来。
我敬礼:报告参谋长,司令部直属新兵连第二排第五班新战士刘本新。参谋长举手还礼,“啊,很像一个兵了,啊!”谢谢首长。“哎,我说,刘本新,咱们都放松点,来来,背包放下,网兜提包也放下,棉帽摘下来,晾晾头上的汗,身上要是有汗,就解开衣服,我今天不讲军容风纪。”我笑,摘下棉帽,解开衣服,头上的热气像蒸笼。我一个人站在操场,不知道下边干什么,急的冒汗。
“我来问你,你老家那里有个诸满,你知道吗?”知道,我上高中就在那里。“你知道新四军北上吗?”知道,我妈曾经看护新四军伤病员,我出生在陈毅在临沂的指挥部里。“你的爷爷奶奶那时干什么?”八路军115师先遣队到了我们那里,徐向前住在我家和对面,常来家里谈话,我爷爷奶奶入党,爷爷当干部,奶奶做传情报传递,爸爸也做传情报传递。“啊,刘本新啊,这么说,我吃过你爷爷奶奶送到部队的煎饼,这真是,啊,啊——黄科长,叶参谋,情况没有搞对头吗?”参谋长要过板夹,仔细看。“你们的情况没有摸透,侦察失误,什么革命群众,这才是革命的后代,那时候没有他爷爷奶奶我们就要饿肚皮吗?!现在四人帮垮了,还有人搞什么,贴上八分钱,让你查半年,我看不要再调查了,今天就调查结束了”。好,参谋长,请您指示。黄科长说。
“刘本新啊,我给你说实话,你的家乡有那么一些人,也可能是一个人,来信举报你,文革中积极贴大字报,造反,你是四人帮在你们那里的走狗,你告诉我,人家说的是真的吗!”
我一听参谋长说这些,心里顿时轻松了,我回答:是真的。
我1974年4月底毕业前参加批林批孔,写和抄写大字报少说有100份,大会发言不少于20次,但我反对罢课,坚持文化学习,不攻击老师,不参加社会上的活动。毕业后制定了《回乡工作计划》,在县委办公室在公社党委领导指导下,我的雄心壮志得到实现,我也成为县里的先进人物。“社会主义文化占领农村阵地”是党中央的号召,江青利用了其中一部分,搞小靳庄赛诗会,生产大队、部队也有赛诗会,难道就是四人帮的走狗吗。我们还是紧跟毛主席,没有跟四人帮吗,再说,我们那里没有四人帮的死党。
“嗯,陈昌满推荐的这个孩子思路清楚,一二三四,层次分明,讲的有理。刘本新你有嫌疑,嫌疑不去,我不能用你。怎么办呢?嗯,我和革命群众说不着,也没有这个功夫去说,啊,你说咱么怎么办?”首长,我愿意接受部队组织的最严格考验,我坚信能考出最好的分数。
我一下子哭了,很伤心。
边哭,边说自己在农村干了哪些工作,成绩怎么来的,还把提包里的20多本书倒在地上,说我已经接受部队考试5次,是部队非要我来的当兵的,部队要是不要我,部队就食言了。等我自己止住泪水。参谋长说,“好了,啊,泪水洗掉委屈,革命军人流血不流泪,今后不能再哭鼻子,不就是一封信吗,你怕它,我和你商量一下,让你去一个艰苦的连队,这个连队战争年代在咱山东,是一个先进连队,你愿意吗?”
我坚决服从参谋长命令。“好!有种,是沂蒙老区的子弟兵,我现在命令你,到司令部直属工兵连当兵。”我说:敬礼,坚决当一个合格的工兵。
“啊,这个态度还不够,要具体一点。”
嗯,参谋长,你看这样好吗?我给你立个誓言:一年里,连队文化工作全师先进,或者上海警备区出名,二年南京军区有名;我个人政治军事工兵业务优等,当上班长,入党,如果要打仗,我第一个参加。
“口气不小啊,黄科长,班长提拔可是归你管,你给我看着点。刘本新我也给你一个约定:一年内你实现了誓言,我提拔你;一年内你要是拉稀,我送你回老家,到时候我给你们县和公社也说清楚,你是一个拉稀的兵。”
参谋长,我一言为定。
“好,我也一言为定,哈哈哈”。
参谋长说“叶参谋,你去打电话,通知工兵连张岳保徐德明,给他们一个大学二年级水平的高中生,要不要,不要可不要后悔。”
参谋长得意了,嘴里哼哼着小曲,去看新兵连宿舍是否打扫干净,在操场上溜达一圈。远处跑来一位年轻精神的干部,停在参谋长面前,敬礼,报告参谋长,工兵连副连长戴立夫来到。
“哎,我给你们找了一个兵,可是个大学生级别的高中生,理论水平不比排长差啊,你们不要给我埋没人才,啊。”副连长回答:我们研究过了,安排在张平的二排,张平喜欢学习。
“刘本新,再把你的誓言对你们副连长说一遍。”我重复了我的誓言。“戴立夫,你听好了,要是把好兵给我带拉稀了,我可要找你们。”参谋长一脸严肃,但又在笑。
副连长表示了态度,我们向参谋长敬礼。副连长背上我的背包,提着提报,我拿着网兜,并排离去。一位干部为我背包,我顿时感到了这个连队的作风,心里一阵春风。走出去五六十米,副连长说,咱们工兵连有八大科目,每个科目都需要文化知识,你到连里,一定能发挥大作用,把连队建设的的更好,你有什么困难,我会帮助你的。副连长告诉我,工兵科目,筑城、爆破、地雷、桥梁、渡河、道路、伪装、给水。
在连队我如鱼得水,全连干部战士待我特好,一年里我的誓言实现了有90%。
那时全国批判四人帮,各类稿子仍旧是部队政治工作的重要内容,我除了在连队写稿件,还要到师政治部些材料,新闻报道。连队的文化知识,科学知识学习地位很高,文艺演唱、英语学习、初中文化补习考试也开展起来。这些都是我的优势。
其间多次到军务科抄写材料,或者改写材料,军务科与参谋长办公室对门,因此经常见到参谋长。每次见面,参谋长只问一件事:连队伙食怎么样。我总是认真回答。二年一过,我提干前,参谋长到连队,指着我说“这个熊孩子,老给我唱山歌,说连队伙食好,好的不得了啊,我得来尝尝”。
提干后,我想在连队干,被参谋长逼着去报到。走进参谋长的办公室,参谋长指着来送我的戴连长说,你怎么带的兵,提干到我这里来,还不愿意来,不服从命令,这是连长指导员的问题,本人没问题,回去写检讨,检讨的题目是《工兵连伙食工作调查报告》,啊,连长忙,那就由刘本新代笔,两天后交稿,放在我的办公桌上。
我对着连长伸舌头,连长瞪大眼。
“好了,连长可以走了,刘本新留下。”参谋长拿出一份手写稿件,说“你给我看看,改改,我说15分钟就行,批判不要大话空话。”
2023-8-20 在上海龙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