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东京的夜冷得刺骨。晴拉紧了大衣的领口，冷风依然放肆地钻了进去，瞬间她便感到了透心的凉。夜晚的寒冷似乎比不过她心中的凄楚。
晴想，这个冬夜，远在德国的程会不会冷？有没有在想她？是不是在孤独的情绪中憎恨着她？
然而她知道，程不会觉得冷，因为那上千度的火化炉子，给他的不是温暖，而是灼热，但却永远无法将他暖过来。
他不会再想她，也永远不会再恨她，因为天堂不会有恨，也不再有爱。所有的遗憾，都留给了她。
她在冷风中吸了下鼻子，眼睛辣辣地疼。她在心中默默地对程说：程，我想向你赎罪，可是你再也听不到了......
01
晴是个漂亮的姑娘。从初中开始就有了规划自己人生的意识。因为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工薪家庭，成长中每一个台阶，都要靠自己的努力去递进，于是时间长了，她养成了有主见、有魄力、有胆识的性格，在芸芸众生中脱颖而出。
程自小本分、内向。他的父母是高等学府的教授，从小耳濡目染的学习和生活环境，让他的气质有别于众生的俗气，多了份高雅与圣洁。
在北京大学读完本科后，他去了东京大学，在那里邂逅了晴，一个让他一眼见过，就再也难忘的女孩。
晴的大方、开朗和有主见的性格，令程眼前一亮。他本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面对自己心怡的姑娘，他更不知所措。
他觉得一切言语都无法表达自己对她的爱恋和尊重；任何言语似乎都有亵渎她的嫌疑。于是他只能缄默不言，用饱含深情的目光传递对她的渴望和爱恋，希望晴能看懂。
晴是何等聪明的女孩。她从很小时就知道，自己的容貌是引人注目的。她也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喜欢这种被异性注视和喜爱的感觉。
虽然她经常做出一副矜持高傲的模样，但心中开花般的喜悦，并没有被她掩饰得很好，她脸上自豪神气的笑容出卖了她。
02
接受程不是件困难的事情，晴知道程是这世间不可多得的好男子。他的温良、忠厚、博学、儒雅，都是这世间男人少有具备的风范与品质。晴是爱他的。
他们相识于炽热的夏天。她在他面前，总是一副小女孩特有的快乐和娇嗔，因为她知道程无条件地宠爱着她。
她和他在不同的专业学习，教学楼隔得挺远。程每天都会在她课程结束前，在教室门口等她，然后带她去吃东西。
东京的物价不低，对于晴这样的工薪家庭来说，除了学费之外，吃穿住行是笔不小的负担。
程看出了晴的拮据与节俭，也觉出了晴在他面前的窘迫。于是他不动声色地呵护着她。他总是带她去一些干净朴素的小店吃饭，食材新鲜，味道可口，却也不贵。
他觉得，晴在这样的店里与他吃饭，便不会为了自己每次都不付钱而觉得窘迫了，反正也没几个钱。
其实，晴心里不是这样想的。她每次跟程任性撒娇，花着他的钱，都是心安理得的。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公主，可惜落生在一个普通寒酸的家庭。
她在内心深处希望全世界的男人，都折服于她，都对她倾心，为她所用。
她深知不付出些代价，是不会从男人那里有所收获的。哪个男人愿意无偿给予她经济资助？哪个男人会心甘情愿地允许她在自己面前任性胡闹，而没有索取？
她之前的几个男朋友，哪个不是在她身上享受够了，才让她有了花钱的畅快和出入高级场所的机会？
可是程愿意，程心甘情愿地为她付出感情和真心。他们在一起后，程尊重她，呵护她，疼爱她，却从来没有占有她。
他曾对她说，他想有天她能成为他的新娘，那个夜晚一定是最美好、最圣洁的。
晴听后，愣了一下。她在心里不禁感叹：现如今还有这样纯情的男子，真是难得，但也是奇葩吧。她曾经为此而感动，也想好好跟他交往，暗自还想过未来也许是美好的。
可是终究，晴是一个现实的女人。她那普通平凡得令她厌烦的原生家庭，时刻提醒着她要抓住任何机会，潜入上层社会。这个念头产生后，令晴亢奋不已，也让她有了斗志和决心。
于是，程的温文尔雅，程的呵护宠爱，程的宽厚包容，就显得没有吸引力，时间久了，反而让晴觉得他是个没有性格的男人，跟他在一起没有激情，也看不到前途。
晴知道，日本不是一个移民国家。弹丸之地，本来人口密度就大，对外国人从来不是真正的友好和欢迎。
所有表面的友善与谦恭，不过是这个民族习惯性的作派罢了。这让初来乍到的人和游客很是受用。
可是长居于此的人们会知道，这一切美好的背后，隐藏的是距离和疏远，你永远也不要想跟日本人交朋友，更不要想着可以凭借中国人的身份，努力跻身于它的上层社会。
03
研究生在读时间眼看要结束了。程的打算是去德国继续本专业的深造。这令晴大为不快。去德国，她的语言就是绊脚石，更不要说她所学的专业，在德国全无用武之地。
她无法忍受以程太太的身份去德国从事全职主妇的职业。她预感到，以程的性格，他一辈子也只能当个称职的技术人员。
他永远不会想要步入高层社会，他永远无法让自己的太太成为众人眼中显赫的角色，因为他是那么安于默默无闻地研究课题，无视人际的纷扰。
一个偶然的机会，晴认识了妖娆的莲。莲在国内曾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明星，习惯了受人簇拥和被人欢呼的热闹。机缘巧合，她嫁给了一个日本富商，跟其一同回日本做了阔太太。
可惜，好景不长。语言不通，感情不深，两人在比比划划中，淡了情谊，生了厌烦，于是和平分手，莲因此得了一笔巨款，她挺满意。
恢复单身后，她时常出入居酒屋和夜总会，因为那里能让她遇到许多颇有身份的男人。与这些男人周旋，对莲来说，已经轻车熟路。
于是她把晴带在身边，犹如职场中师傅带着实习生，她希望晴能有那个悟性，尽快“转正”。
晴很聪明，也很“用功”。其实她从初中开始，就已经有了那种与生俱来的能力，去周旋驾驭男生了。只是她的伎俩还很幼稚，与莲的风姿不可同日而语。
晴很崇拜莲，也时刻让莲体会到自己的这份崇拜。于是莲也愿意帮助晴。她不仅教晴如何穿衣打扮，还不忘给她提供认识达官显贵的机会。
晴也很“刻苦”，有悟性，每天除了读书，就是不遗余力地练习风度气质。
于是当有一天，莲将一位油头粉面、长着一双鹰一样的眼睛，满身香水味的男人带到晴跟前时，晴已经完全没了学生的羞涩感。
她那见过世面和老道的妩媚，让那男人一见倾心。而他在上层社会的身份和财富也同样吸引了晴，两人很快走到了一起。
04
与那男人在一起后，晴的生活发生了明显的改变。她热衷于打扮，身上不再是学生装，而是那些名牌在闪耀。
每天上课也不专心了。时不时地旷课，让学校开始注意到她。几经劝说及警告之后，晴并没有改过，依然迟到早退，甚至无故旷课，最终学校开除了她。
收到开除信的那一刻，晴还是流了眼泪，这是一贯优秀要强的她，第一次经历这样的耻辱。可是她只是难过自己被除名，却并没有反省自己与那男人的结合有着怎样的不妥与罪恶。
她不是没有想过程。与那日本男人交欢的时候，她也有过一丝愧疚与自责。那忠诚无私爱着她、尊重她的程，是多么圣洁且温暖的男人啊。
想到程，她甚至对身边这个油头男产生了心理和生理上的双重厌恶。
可是，渴望跻身于上层社会的念头始终支撑着她忘记爱情，忘记忠诚，忘记程给予她的最美好、最纯净的感情。
做一个无情的人，容易达到目标。她这样告诫着自己。而她也终究在多少次的自责与自我安慰中，得到了解脱，她不再为程而难过了。
程得知晴被学校开除了，心急火燎。他跑去问她怎么回事？多日不见的晴，在他眼中是陌生的。那浓重的妆容，让晴变得像个风尘女子。程觉得好痛心。
而当晴亲口告诉他，她已经跟油头男在一起，并准备步入婚姻殿堂时，程震惊了，愤怒了。
他头一次厉声喝斥她：“你怎么可以出卖自己的灵魂和感情？我们在一起这么久，难道你一点也不珍惜，不留恋吗？”
晴对程的感情，早已在她追求上层路线的过程中，淡去了。看着气愤、震惊、无助、悲伤的程，她无动于衷，反而玩世不恭地说：
“人生短暂，我要的，你给不了。那我不能在你身上浪费时间啊。你去德国学你的技术，研究你的课题，我不能跟你去陪葬我的青春，对不对？”
望着玩世不恭、娇媚不已、陌生冷漠的晴，程流下了眼泪。这于他来说，是诧异的，也是痛苦的。一个大男人，要受到怎样的伤害，才会在人前流泪呢。
他感到了彻骨的痛，他舍不得晴，舍不得在一起这么久的感情。可是，晴不在乎，她铁了心要离开程，他觉察到了。
是的，他无法给予晴她想要的社会地位和显赫身份，也无法让晴过上养尊处优的阔太太生活。
他对她的忠诚、疼爱、欣赏和呵护，在她看来，轻如鸿毛，犹如飘在空中的叶子，随风落在哪个角落，都不会被人心疼。
程不再强求，黯然离开了晴。研究生毕业后，他如愿去了德国深造。而晴以为可以跟油头男共度一生，享尽荣华富贵的如意算盘没能实现，那男人有家室。
在一次幽会时，正室带着几个人闯进了酒店。随从对晴没有客气，她脸上被重重扇了几记耳光后，还被泼了墨汁。
在随从尽情地羞辱了晴，吓坏了油头男时，正室优雅从容，鄙视轻蔑地冲着二人冷笑了一下：
“靠着女人发家的男人，你觉得会真心爱你吗？会因为你这样的女人，而舍弃他的财富与权贵吗？告诉你，离开我，他分文不值。而你，比他更下贱。”
油头男在正室羞辱晴时，一句话没敢说，站在旁边哆嗦着。而当正室说痛快了，转身离去时，他拿起衣裤，乖乖地跟在其后，灰溜溜地走了。留下披头散发、狼狈不堪、无依无靠的晴，泪流满面。
05
莲知道了晴的遭遇，反应淡然。也许这一切对她来说，早已思空见惯了。为了利益而在一起的人们，能够交换彼此的时间和机会，不会长久。
只是她没想到晴会这么快就失去了靠山，可见晴的功力还是不够啊，她不禁遗憾地摇了摇头。
晴想程了。跟油头男在一起后，她更觉得程是真心地爱她，疼她，不舍得她受苦，也不愿意她难过。
只是自己鬼迷心窍，伤了他的心。被油头男抛弃后，晴痛苦地思考了许久，这样攀高枝的作法，永远也不会让她生活得安心惬意。
哪个正室能容得下她这样下作的小三呢？而能够接受小三的男人，哪个不是自私自利、只为自己享乐的孬种呢？
她想通之后，鼓起勇气给程打电话，可总是关机。起初，她以为他的电话没电了，于是等待几个小时后，再打。
可是仍然是关机。连续三天打不通程的电话，晴心慌了。她隐约感到，程出事了。因为长时间关机不是他的作风，即便不为了她，也不能关机切断与家人和朋友的联系啊。
他们断了之后，程没再联系过她，她也一样。这一刻，她害怕极了。她慌乱地在手机簿时翻找着程母亲的电话。找到的那一瞬间，她竟然没有勇气拨通它。
当她终于与程母亲通上话时，她从对方冷漠、怪罪的语气中得知：程走了，永远离开这个世界了。
他一个人去了德国，因为失去晴，而对感情心灰意冷。他把所有时间和精力都用在了课题研究上。
没日没夜的工作学习，使他的精神有些恍惚。一天半夜离开实验室回家的途中，被一辆酒醉汽车撞飞，没能抢救过来。
听到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晴当下哭出了声。她再也见不到程了，再也感受不到他的呵护与疼爱了。与程在一起时的美好时光，不经意地浮现在她的眼前，这让她更加痛苦。
她想去德国看他，哪怕抱着他冷却僵硬的身体哭一哭，也能让她不那么空落无助。程早已被火化，离开人间已经大半年了。
晴哭自己的愚蠢，哭程的悲惨。这样昏天黑地哭了几天后，泪哭干了，嗓子哭哑了，一切却早已无可挽回。
06
她去跟莲告别。看到她红肿的眼睛，和憔悴的面容，莲有些心疼。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莲望着晴的双眼问。
“回家吧。”晴呐呐地说，像是回答莲，更像是对自己说：“我想去照顾程的父母，在他们身边赎罪，赎我对他犯下的罪。只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给我这个赎罪的机会......”
晴最后看了一眼莲，擦干眼泪，转身离去。东京的冬夜寒冷无比，而晴的心如死灰一样，更加冰冷。
街道的干净、霓虹灯的闪耀，让她心里更加空落，她有些憎恨这个繁华、喧嚣的世界一流城市，她恨它留住了她，却让她丢掉了程。
可是，她心里明白：她只能恨自己，东京没有罪，因为是她自己迷失了方向，放弃了世间她最应该珍视的金子一般的爱人。
冬夜的风依旧凛冽地吹着，晴拉紧了领口，风依然吹了进去，浮在她的胸前，贴紧了她的心。她想：程在天堂，会看到我在东京思念着他，向他忏悔吗？
文|枫叶丰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