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证不过是一张纸,拿在手上却无比的沉重。抛起学士帽还没落地,聚散人眼角的泪还尚有余温,李建就已经在了回乡的站台上。他拿着手机,拨通了杨阳的电话。
“……我爱你爱的死心塌地,奋不顾身为你……喂……你丫哪呢,我们正找你呢……靠!你滚吧。”
“跟谁啊,这么大火。”
“李建。”
“他怎么了。”
“他爸在供电局给他找了个工作,周一上工,这会正火车站候着呢。”
“太不仗义了,这散伙饭都不吃就走了,找工作也没这么赶的……”宿头儿顿了一下,一只手搭在了杨阳的肩膀上,叹了口气,“如今的社会,已经不容的我们喘口气了。”
宿头儿说的没错,如今的社会,已经不容的我们喘口气了。毕业庆典那天,李建没能留句话就一个人先走了。之后没一个礼拜,宿头儿就要去广州。杨阳问他为什么不先回家看看,宿头儿笑了一声没有说什么。宿头儿赶的是凌晨的火车,走的时候没让别人去送行。杨阳站在窗边,看着宿头儿背着一个特大的旅行包走出宿舍楼,徐徐的吐出了一口烟。
毕业是一颗爆了的炸弹,人就像碎片一样四散到全国各地。宿舍里就剩下了杨阳和张超。
“悲剧,真他妈悲剧。”杨阳一进宿舍就不住的咒骂,正赶上张超打水回来。杨阳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在床上。“今儿我去了趟招聘现场,人多的跟蝗虫大潮一样,你是没见,投个简历就跟扎刺猪一样,还他妈有人加塞,气死我了!首都人民的良好形象和优良素质全毁这小子手里了。”
“犯得着么跟他,”张超从桌子上拿了张纸递给杨阳看。“宿管下的通知,要我们一周内搬出去,把宿舍腾出来给新生。今儿下午我打算和媳妇去趟东城区,听说那边的四合院有屋子出租……”
杨阳看着从宿管下的通知,张超后面说什么他完全没有听进去。通知是手写的,末尾还有学校后勤处的章子,他感觉每一笔每一划都充斥着鄙夷和嘲讽,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宿管那张小人得势的丑恶嘴脸。
最后,他拨通了他女朋友的电话。
“喂,刘丽……”
刘丽是杨阳的女朋友。他俩在高中是一个班的,只是圈子没什么交集,两人没什么来往,之后上了同一所大学,进了同一个系。大一新生篮球赛的时候,杨阳一个上篮下来踩到别人脚把自己脚给崴了,在医务室的时候就是刘丽陪着的。日子久了俩人心照不宣,那层纸一点即破,后来就这么在一起了。
接到杨阳电话的时候,刘丽还在和她的姐妹们泪目相送。对于杨阳说的话她一点也不诧异,她也知道学校后勤部的丑恶,学校的宿舍留新生比留给他们更有价值。好歹是母校,却落井下石的如此不遗余力。
“明天韩晓她们要走了。”
“嗯。”
“晚上6点,西门外成都小吃,散伙饭,别忘了叫上张超和她女朋友。”
“嗯,带到了,那我挂了。”
“拜。”
刘丽在手机这边,她能听出杨阳的话语里的无奈。一顿散伙饭,又是一次离别。她以前并不觉得杨阳是如此重感情的人,而眼下对他来说就是挥之不去的阴霾。
晚上这顿饭,燕京让人把胃里的话都掏了出来。杨阳一个人离开了饭桌,蹲在马路边给自己点了一根烟。晚上10点,路灯已不足以照亮人的脸,烟头的火星和过往的车辆的闪烁,让杨阳倍感沧桑。张超走了过来,拿了两听啤酒,递了一听给杨阳。两人就这么蹲在马路牙子上。
“房子找好了么。”杨阳问。
“月租两千。胡同里一四合院,这个价挺抢手的,我媳妇看了就签合同了。”
“那这两天你就赶紧收拾收拾东西吧。”
“嗯。”张超是想在宿舍陪杨阳几天在搬走的,可他眼前的杨阳让他感觉到,不站完最后一班岗他是不会走的。“你也赶快找房子吧,等房子定了,工作有了,日子就算上轨了。”杨阳没有接这话,他在想他的以后和刘丽。这是他从未想过的,定下日子,然后按部就班顺理成章的结婚生子。而眼下就快要和这样的日子接轨了,他还茫然无措。
张超没再说什么,起身回去把女生们送回宿舍。杨阳就蹲在马路牙子上,看着他们过马路,进学校,几辆汽车在眼前穿梭之后,他们便消失在了视野中。
杨阳回到饭桌上,刘丽已经趴在桌上醉的不省人事,便背起来往外走。正出门,撞见了韩晓。
“你怎么没和他们一块走。”杨阳说。
“我刚接电话呢,这不刘丽也没走呢么。”韩晓看了眼杨阳背上的刘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们俩这样儿挺好的。”
“哪样?”
“就这样啊,小两口的样儿。”
“这事还不一定成呢。”
“别这么说,其实刘丽挺希望这事成的。”
“那就走走看吧。……对了,你明儿几点的火车。”
“早上9点。”
“成,那回头再联系吧。”
杨阳回到宿舍,一头倒在了床上。拿起手机给刘丽留了个短信:
“亲爱的,我们明儿去找房子吧。”
2.
高三毕业聚会那天,杜伟喝多了,嘴里一直嘟哝着:“三·六班不团结,三·六班不团结。”他恨不得捏碎手里的酒杯。这一切,杨阳都看在了眼里。的确,高三·六班要是团结起来,绝不是如今这样,人心不古,连最后的聚会都有人想不来就不来,说走就走。
在高考面前,我们像汉堡里的肉饼,在学校和家长双方面的压力下苟延残喘,在全市的大烤箱里“烤”的焦头烂额,在夹缝中求生存。正如鲁迅先生所言,每张卷子的字里行间里仿佛都印着两个字——“吃人”。高中三年的寄宿生活,封闭式教育,与世隔绝的我们已经在学校铁门的这一边成了名副其实的笼中鸟。当铁门为我们打开的时候,神经麻木的我们却止步不前,尔后,作鸟兽散。奔跑带起的风吹起一张张试卷,如同争相出笼的鸟散落的羽毛,狼狈,且丑态百出。
哼,什么前事不忘,不过是给重蹈覆辙埋下的最好的伏笔。
3.
东城区的梁子胡同,民间的说法在明朝那会就有了。那时候这地方不叫梁子,叫蹶子。后来在清末的时候,打天津卫来了个杀驴的屠夫,就在这胡同口买驴肉。俗话说:“天上龙肉,地下驴肉”这可一点都不假。自打梁子这摊儿一支,那是生意兴隆,广结财源。把整条胡同都带热闹起来。胡同里的人就戏说:“梁子的刀下,没有尥蹶子的驴。”打那时,人们口耳相传,这胡同就改了名,叫梁子胡同了。
杨阳带着刘丽,按着张超给的线索和路边电线杆上的信息,来到了梁子胡同。租屋的人叫张妈,这人特热情,见识来租屋的,拉着刘丽的手就进了院子。刘丽倍儿无奈的回头看着杨阳,杨阳使了个眼色,示意刘丽跟张妈多亲近,兴许这屋子就能便宜点。接着,杨阳也跟着进了四合院。五十米见方的院子,只有东边和北边两个屋。张妈说,要租的是东屋,里面有床,有柜,有桌子。炒菜在屋外,和北屋共用一个灶台。正说着,一个女人从北屋探出头来。
“哟,张妈,又有人要来租房子啊。”
“是呀,”张妈指着北屋的女人,“这人是李嫂,一家人三口租的这个北屋……”
李嫂约莫就是四十岁左右的妇人,但是一直操劳家务的生活和长期缺乏女人应有保养让她显得比实际年纪更老。穿着夏季的没有时代感的素布衣,和装着民国时期上海女人的腔式,显然是个典型的市井女人。
李嫂上下打量着刘丽,像是打量一个犯人,她尖着嗓子说:“想不到现在的年轻人也看得上这胡同里的破房子,真不知道这儿有什么好住的,就怕你们住不了多久就受不了要搬走吧。”
李嫂这话说的刘丽很不爱听,拉着杨阳绷着脸没说话。张妈在一旁看了赶紧打圆场:“唉!李嫂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这屋子不透风不漏雨的哪里住不得人。倒是你,快把你家在东屋的东西腾出来。”
李嫂很不情愿的转身进了屋子。张妈才悄声和刘丽说起李嫂的事。李嫂的丈夫在外面有了年轻女人,经常不回来。为了孩子两口子也不离婚就这么僵着,其实啊人家孩子都知道了。现在的小孩,懂得也多。
“她丈夫在外面找到又不是我们刘丽,凭什么对她这个态度。”杨阳说。
刘丽回手狠劲拍了下杨阳:“瞎说什么呢。”
“嗨,还不是看她年轻漂亮,嫉妒呗。”张妈这么一说,刘丽也笑了。张妈拉着刘丽的手说:“这屋子收拾收拾,住的也舒服。我刚嫁人的时候,住的也是东屋。”
“那这院里有没洗澡的地方。”刘丽问。
“有啊,就是西边那砖房,挨着厕所的,夏天洗澡还行,冬天太冷还得去澡堂子洗。”
“行嘞,张妈。我们俩东西也不多,这屋子收拾收拾,我们直接拎包住。”杨阳说。“那我们就签合同吧。”
“哎呀,签什么合同啊,我这个老婆子也不懂。你们直接住,每个月我来收一千块就得。”
“成,谢谢张妈。”杨阳本还想砍砍价,刘丽拉了下杨阳的衣袖,赶紧应了张妈。
杨阳想了想觉得就这样吧,这下房子的事就算妥了。他看了下时间,已经10点过了。他想,估计这会儿韩晓的火车已经驶出了北京。张超也和女朋友开始收拾东西搬家了,同是在东城区,也不知道离得近不近,回头给张超去个电话。他搂着刘丽的肩膀,看着这充斥着历史沉淀的四合院的老房子,毕业后的日子就这么开始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