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在家里跟着爸妈捎带着看了几集的《都挺好》,大致了解了一下故事梗概。
苏明玉作为苏家唯一的女孩子,从小在母亲的重男轻女,父亲的懦弱逃避,大哥的冷淡,二哥的欺负之中长大。
很多没有过类似经历的人,会觉得剧情的冲突设计的过于不合理,我看过不少人在怀疑:“真的有这样的家庭、真的有这样糟糕的母亲吗?”
事实上,真实世界中的糟糕家庭,其差劲的程度只怕会比剧中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个世界有太多肮脏的、黑暗的角落。只是那些没有见过阳光下的黑暗的人们,他们一直活在虚构的、美好的“想象共同体”中,而无法意识到自己生在一个“正常”的家庭中是何其幸运而已。
从心理学的视角来看,其实这部剧中的设计,把“家庭结构”中的一条真理体现的淋漓尽致——倘若一个家庭是不幸的,那么,其实这个家庭中的每一员都是构成这一不幸的元凶。
也包括本剧中看似最大的“不幸者”苏明玉。
对苏家里的人指责最多的,可能就是苏母。苏母是一个及其强势,及其偏心的母亲,但这种强势,其实是苏母和苏父共同塑造的。这种强势不是苏母一个人的问题,而是因为在苏家的每一个人都共同塑造了苏母的性格和权力。
同样的道理,苏家的每一个人也是都共同塑造了苏父的懦弱,大哥的冷淡,二哥的蛮横,苏明玉的不幸。
理解这一点非常重要,理解了这一点,我们才能够明白,苏明玉在得知母亲为了二哥订婚而卖了一套房时,跑回家去和苏母大吵一架,从此离家出走,此后一直没有和苏家有任何联系,这才是真正的“自我救赎”。
我们对于“自我救赎”、对于和原生家庭“和解”的理解,好像在我们的认知中“和解”这一类的概念总是意味着“原谅”、“爱”等这一类带有着“光明”的色彩的东西,然而事实上根本不是。
“自我救赎”、和原生家庭“和解”的真正含义其实是“放下”。
放下的方法可以有很多,你可以原谅,可以付出“爱”,可以把过去对你造成伤害的人当成普通人,也可以把它们当成陌生人老死不相往来。
你使用的这些方法和手段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你自己的内心之中是否有了那种“放下”的感觉——过去的创伤的确发生了,但你已经不再受他影响。就像你十八岁时被自己喜欢的女孩狠狠的拒绝,但现在的你依旧能够自信的去追求其他你喜欢的女孩。
对于原生家庭中的创伤的“放下”,其实也是同理,只有当你不再因过去的创伤而做出任何“过度”的行为时,那才代表着你真正的放下。
“过度”是什么意思?
你因为二哥过去欺负过你,所以现在你仍旧很怕他,或是对他怀有恨意,或是假装过去的事情没有发生过而刻意对他好,这就叫“过度”。
什么才不是过度?
当你完全的剥离过去的阴影,而纯粹的只是从现在的角度去评判和衡量你们的关系时,这才不是“过度”的。
假如你的二哥仍旧是个混蛋,你和他老死不相往来,这就不是“过度”的;
假如你二哥现在已经改邪归正变得成熟,你和他重新建立关系或是只当普通人,这也不是“过度”的。
任何时候,当我们在考虑和一个人的关系时,仍然会将过去发生的时候作为现在衡量对这个人的态度的依据时,都代表着我们还并没有“放下”。
然而真正的问题来了,“放下”并不是一个我们主观上能够控制的事情。
这是真正的重点:放下不是我们主观上能够控制的,它也并不是多么容易的事情。
“放下”必须有生活中新的事件对我们产生“触动”,这种“触动”消弭或是掩盖了过去的阴影,我们才能够真正放下。
这种“触动”是“放下”所必须的一个前提,没有“触动”,就不可能放下。
因此,我们盲目要求一个被原生家庭的阴影笼罩的人“放下”这是非常残忍的。
一个自己的内心充满了创伤,却碍于道德要求、或是希望自己尽快“好起来”的人要求自己尽快“放下”这对他自己也是残忍的。
在许多个地方的文化、但尤其是我们的文化环境中,到处都充斥着一种“点到点”的直线型思维。
你被原生家庭折磨的很痛苦——放下了才能不痛苦,所以你赶紧放下,快点放下,你怎么能不放下呢?放下有这么多的好处,放下了你就获得新生了!
你修行佛教——修行佛教必须对佛经深信不疑,所以你必须信,一定要从心底生起真实无伪的信心你才能往生极乐世界,所以还是信了好啊!你快信啊!
这种点到点的直线型思维,就是从问题到结果之间没有更深入的思考,他们只会简单粗暴的要求你做到一件事,但并不会告诉你为什么,怎么做。
当你做不到的时候,他们会对你产生诸多指责,会认为这是你的问题。
比如当你无法对佛教产生真实无伪的信心时,他们会说你善根不够,刚强难化;你放不下过去的阴影时,他们会说你这个人心胸太狭隘,老是纠结着过去的阴影不放。
其实这些人才是真正的愚蠢。
如果你想真的深信一件事情时,必须得是它的的确确的发生在了你的身上,你才应该、你也才会去信,如果没有事实摆在眼前你就信了,这其实就是愚蠢的迷信;
而且倘若事实真的摆在了眼前,那就不存在信不信的问题了,这就是一个事实,你也不会不信。
就好比古人不相信普通人能在天上飞,你让他看到飞机了,他也体验了,他才会相信这件事。
同样的道理,你想放下一个东西,也必须是你的心结真正打开了,你的内心产生了“触动”,那放下就会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不需要你“刻意”再去努力的事情了。
所以其实我们要强调的根本不是“放下”,在佛教修行中也根本不需要去强调“信”。
对于原生家庭的创伤,我们要思考的是怎样让我们的内心感受到那种“触动”。
有一个很好的例子:我这两天在玩一款黄油小游戏,叫“表演课”。男主有一个舍友叫罗伊,他是一个混蛋。
多年后,男主的朋友利亚姆得了癌症,利亚姆的遗愿清单上有一条就是“报复罗伊”。
利亚姆把自己的大便装到一个袋子里,他们打算把袋子点燃,然后砸破罗伊的窗户。
但是当他们来到罗伊的家时,发现罗伊生了病,坐在了轮椅上。
他们三个简单聊了几句,男主和利亚姆就离开了。
他们并没有把装着大便的袋子点燃,砸破罗伊的窗户,但他们的心结已经打开了,利亚姆从遗愿清单上划去了这一条。
为什么?
因为他们看到坐着轮椅的罗伊时,内心产生了一种“触动”,这种触动很复杂,也许是看到过去做了坏事的人现在坐在轮椅上觉得上天已经替他们报复了,也许是产生了怜悯。
也许是即便他们没有见到罗伊也不会丢出那个袋子,他们只是需要在现在来到那个过去欺负过他们的人的家附近,在这时,他们将过去的创伤带入了现在的情境,然后创伤就自然的在现在的情境中“消融”了。
因为“当下”只是“当下”,当下与过去的时空交融时,它能够打破很多我们过去的执念。
谈这个例子,是为了再次说明:“放下”绝不是我们主观上能够直接操控的事情。我们必须做一些“不一样”的事情,来打破过去的“关系框架”。
假如男主和利亚姆这辈子从来没有驱车来到罗伊的家里,可能当他们两个六十多岁回忆往昔时,还会谈起大学时欺负他们的那个叫罗伊的混蛋;
但现在,他们可能今后都不会再提这件事了,因为那些过去已经变得像秋天的一片枯黄的叶子从树上跌落一样的平淡无奇。
内心“触动”的本质,在于我们做了一些打破了过去“关系框架”的事情。
面对一个蛮横的,总是欺负你的母亲,你选择不再继续逆来顺受,而是离开她,这就是在打破你和他过去的关系框架;
对于一个贪得无厌、自私自利的父亲,你选择不再继续无条件的满足他,让他把你的生活闹的鸡飞狗跳,而是不再满足他任何的无理要求,这也是在打破过去的关系框架。
如果我们对于一个人继续采取过去的态度和做法,只是不断地从语言上进行说教,在态度上变得更为激烈,这其实并不会有什么改变。
不管多么激烈的语言和情绪都改变不了你和另一个人的关系模式,语言和情绪只是一个媒介。能改变你们关系模式的核心,在于你在实际层面上对于这个人的要求的改变。
不要只看到你对一个人说了什么,最根本的在于你对这个人做了什么。
尤其是在涉及到人的心理创伤的时候,我们能够超越并放下这种创伤,通常来说依靠的并不是“爱”、和“原谅了对方达成和解”。
现实生活中一个人能放下自己内心的创伤,其实基本都是因为两个原因,其一是你对于那个伤害过你的人做出了足够的“报复”。
不管这种报复是你自己执行的,还是你认为是“上天”替你执行的,但通过报复,你将自己过去受到的痛苦“还”了回去,你内心的压抑、憋屈、恨等负面情绪得到了释放。
负面的情绪释放了之后,你的内心获得了平衡,在这个时候,你事实上就可以和对方“重新”建立一段新的关系,亦或是这个人从此对你来说再也不重要了。
其二是你和伤害过你的人的关系位置有了一个反转,你从之前的“弱势”,转为了现在的“强势”。
我之前曾在一篇文章里谈到过“社会位阶”这个概念。在只涉及到两个人的关系中,双方的“心理位阶”其实会对这段关系,以及双方对这段关系的感受产生非常根本性的影响。
占据“强势”地位的那一方,会在这段关系中更放松,更自在,没有任何的压力;
但是占据“弱势”地位的那一方,无论怎样都会在这段关系中长期的感到压抑和不自在。
这种心理位阶和两个人的物质水平和社会地位没有直接的关联,而只和当事人对这段关系的重视程度、以及心理边界有关系。
举一个例子,假设说苏明玉的母亲没死,而是疾病缠身被苏明玉照顾着,一切都要依靠苏明玉。但苏母仍旧可能占据着她们两个关系中的“强势”地位。
究其根本原因在于,苏明玉在她母亲面前的心理边界过于薄弱,无法强硬的坚持自己的要求。
其实苏明玉和她所有家人的关系中,虽然表现的非常强势,但那只是一个空壳子,她的内心事实上非常的脆弱。强势的只是她的语气和态度,但内里仍旧是一个没有自己规则的弱势的小女孩。
在两个人的人际关系中,强势和弱势地位的区别,本质上来自于双方对于自己的“原则”和“需求”的「博弈」。
如果一个人能够在关系中贯彻自己的原则,要求对方满足自己的需求,那么他就是处于事实上的“强势”的地位。
苏明玉的父亲在自己所有的子女面前都表现的自私自利,唯唯诺诺,他的儿子和女儿看似很强硬,但事实根本不是。
苏父的懦弱和无能是他控制自己的子女的一种方法和手段。
我们在理解人际关系的时候,一定要紧紧地抓住一条最根本的原则:谁的需求得到了满足,谁就是强势的;谁的需求被妥协了,谁就是弱势的。
语气和态度只是一种表象,永远不要从一个人的外在表现来理解一个人。
所以处理自己原生家庭的创伤有一条最明晰的原则,那就是:坚持自己的原则永不妥协,同时坚持自己的需求一定要得到满足。
如果一个人不能坚持自己的原则和需求,那么他内心的创伤几乎不可能被修复。
关于这一点我需要再举一个例子来详细的阐明:
在中国的家庭结构中,最常见的例子是父母对于子女有着非常极端的控制欲。
这种控制欲有的表现为强势的语气和态度,有的表现为润物细无声的用“父母都是为子女好”之类的来感化,有的是像剧中的苏大强一样通过懦弱无能的姿态激起子女内心的愧疚和保护欲。
不管是哪一种方式,它的本质都是控制。
中国的父母特别喜欢干涉子女的人生选择,你要考什么学校,你要从事什么职业。当父母的要求和子女自身的愿望出现冲突的时候,其实最愚蠢的做法就是通过语言和父母激烈的对抗和争吵。
之所以说这种做法是愚蠢的,是因为一来这种方法没有任何用处,二来是当你“反抗”的时候就已经落入了对方的框架之中了。
什么叫“落入对方的框架之中”了?
举个例子,比方说在大街上有个陌生人把你拦下了:同志,能麻烦你尝一下我的小便,然后坐2路汽车去少年宫给我卖一瓶汽水回来,再给我一百块钱吗?
假如你和对方争辩:哎你这人是不是有病啊?我凭什么尝你的小便啊?
对方说:因为我在和朋友玩真心话大冒险,我女神说只要在大街上有陌生人愿意帮我做上面这三件事,她就把她妈的闺蜜介绍给我认识,求求你了,这对我真的很重要!我喜欢我女神她妈的闺蜜的外甥女好几年了!我求求你了,帮帮忙吧!
你说:问题是坐2路汽车到不了少年宫啊!而且我身上没带现金,也给不了你100块钱啊。
对方说:没事没事,你可以微信转账,来加一下我微信!这个少年宫的话,2路到不了你就坐三路啊!
前面举的这个例子,就叫“落入了对方的框架”。
当别人给你提了一个无礼的,或是你根本不想答应的要求时,你只要一“回应”,就相当于你在“假设你有同意对方要求的可能性”了。
真正正确的做法是:在大街上真的遇到了这种无礼的要求,你就冷哼一声,根本不去理会对方然后走开;
在家庭关系中,面对控制欲强的父母,你也是根本不做直接回应,只强调一遍你的想法,然后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执行就可以了。
在这里,重点在于你要学会“不去做那些多余的事”。
什么是多余的事?
和对方反复论证你的想法的合理性,找各种各样的理由试图说服对方,当对方没有同意你的要求时你声嘶力竭的和对方争吵。这些其实都是多余的事。
你做的这些“多余”的事情越多,越会让对方在潜意识里认为——他可以控制你。
事实上,当你为一件原本不合理、你不想做的事情去抗争时,就已经默认了对方有控制你、要求你做这件事的权力。
不做多余的事,就意味着你在一开始就没有认同对方“有权利控制你”的这个假设。
许多心理脆弱的人最根本的问题就在于,他太想说服别人了。别人对他提了任何要求,他总想着一定要回应,一定要说服对方才行。
之所以想要说服别人,其实本质上是因为希望获得别人的认同。所以他们喜欢“说”,喜欢通过语言和别人进行反复的论证。
但事实上这是一种背道而驰的做法。
现实生活中,越是那些不喜欢过多表达自己的想法,越是那些只是坚持自我的去执行自己原则的人,反而越能够获得别人的认同。
你表达的越多,和别人论证的越多,其实这越是反映了你内心的不自信和空虚。
回应越多越掉价,回应越少越有“逼格”。就是这样的。
回到我们的主题,假如说对“与原生家庭和解”的定义是“原谅伤害过你的人,并从此用充满爱的心灵和他们重新建立关系”。
那么这篇文章想告诉你的是,假如你内心仍旧有非常多的痛苦和怨恨,那么你大可不必这样做。
这种“原谅对方”的和解,它必须来自你内心真实的感受,你拥有了更宏观的生活视角,过去的创伤变成了对你而言不值一提的一件小事,或者是对方主动做了什么获得了你的原谅,否则在你的内心没有真正放下的时候,你可以选择不原谅,并且没有任何必要为自己的这种不原谅而自责。
假如说对“与原生家庭和解”的定义是你放下了过去的创伤,不再活在过去,也不再纠结过去,你纯粹的从现在的生活来看待自己(当然,这其实才是“和解”的真实含义),那么同样的你也不需要过于的着急逼着自己一定要放下。
放下是一个水到渠成的过程,你需要做的不是想着怎么让自己放下,而是要怎样让自己的内心获得那种能够让你放下过去的“触动”,也许是适当的报复,也许是从现在开始在生活中对自己的原则和需求的贯彻与坚持。
同时这篇文章最根本的想要告诉你的是:原谅不是唯一的方法,这个世界上的确有很多一生都无法原谅的事。
那些告诉你原谅是唯一的方法,爱是唯一的答案的人,本质上是因为他们没有经历过、也无法理解你所经历过的那些创伤与苦痛。
有时候,在我们的文化结构中暗示着你应该大度,应该原谅,应该既往不咎的文化因素,可能才是导致现在的你迟迟不能方法过去的根本原因。
允许自己不原谅,反而恰恰能真的让你放下。
没有人有资格告诉你什么才是让你幸福的“唯一”的方法。
人生可以有无数种选择,只有你自己能决定,那条属于你的唯一的道路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