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读完了太宰治的《人间失格》《微明》《斜阳》,的确篇幅都不长,气息却是一脉相承的——丧。
我获取的“丧”,准确地来,是萎靡、颓唐,就像泥地里的泡泡糖,已了无用处也毫无生机,只是黏黏腻腻于地里,在世上不至于完全消失。即便不想沉沦却像一滩烂泥,没了气力。
人间失格的构成很简单——前言+三篇手记+后记。
大致了解过太宰治的人物经历后,我才知晓为何《人间失格》被称作太宰治的半自传了,即便主人公名为“叶藏”,但人物情节与太宰治的自身经历基本吻合。
1
有人说这不过是一部“令人不愉快”的作品。
不难理解,手记三篇,涵盖幼年至青壮年时期。开篇主人公叶藏不过是个学生,却以一个冷眼旁观者的姿态自居——深谙着世俗的一切,戴着面具以求游刃于世界、有余的生存。尔后殉情未果情人死亡,婚后妻子被他人玷污,自己从酗酒到染上毒瘾,从再次自杀到厌世,最终进入精神病院……
正如后记中说的,人没救了。
酒让叶藏的生活支离破碎,手记三中有个人为了让叶藏戒掉酒瘾而给了他吗啡,而另外一篇故事《斜阳》中,又有人想通过将“弟弟直治”改造成一个酒鬼的方式来治疗这个瘾君子。
人之初,性本懒。拆东墙补西墙,没有新的寄托,永远被限制在此时此刻的怪圈里,以至于永远有漏洞,噩梦像恶性循环一般接踵而至。旁观者看起来虽然可笑,但身边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挣脱谈何容易。
个人行径、故事历程、最终结果,种种一切都的确令人十分不愉快。
但这样就结束了吗?不能只是丧吧……
2
怕是前摄抑制。书看到一半,我打开音乐播放列表,想驱逐此刻萦绕在我脑中的丧。第一首播的是舒伯特的Ungarische Melodie, D. 817。
恰巧令我想起电影《调音师》的桥段,客厅里调音师弹着高雅又有些庄严肃穆的钢琴曲,房间内肮脏的犯罪正在进行中。这两种格格不入元素在此刻融为一体,美丽与破碎交织。丧未失,讽刺意味却浓厚了。
孩童时代叶藏的触觉没有出错,人们的确奉行着两面三刀、阳奉阴违的一套生存法则行走于世,时效性至今依旧在。大多数人为了表面的和谐而舍弃本我中浪漫的部分以求充分与现实贴合。
书中有很多细节值得挖掘。譬如叶藏小时候被侵犯,经过了一番考量后得出不举报的结论,他不蠢,但他的援助只能来自于习惯世俗规则长辈。即便我本能的希望他说出来,哪怕引起一点涟漪。
妻子只是天真烂漫、容易信任他人而遭人玷污。错在他人,可痛苦却由夫妻两人承担——生活开始互看眼色、小心翼翼,最后叶藏还是崩溃了。这也是当代社会很多人容易犯的毛病,常常错误归因自我惩罚。即便我希望他们追根溯源,挣脱自我束缚。
但称不得当局者迷,只是主人翁天生就无法乐观地看待这个世界,正如他宁愿给自己戴上面具,也从不尝试道破人与人之间虚伪。当世界的发展让他再也无法应付自如,丑角精神也不能支撑他顽强地活着,他便万念俱灰、自甘堕落。
讽刺就来自于现实不合理,大家却都说存在即合理。
3
有的人认为这就是太宰治反抗世界的一种方式,至此我还不理解。我看到的只是一个自始至终选择了逃避的人。
但我又猛地想起,这不正如我当初不理解,为何有人解读“西西弗斯接受惩罚日复一日地将石头推向山顶,直至生命终结”是一种反抗。
我后来看了加缪的《西西弗神话》:西西弗斯无声的全部快乐就在于:他的命运是属于他的。他的岩石是他的事情。同样,当荒谬的人深思他的痛苦时,他就使一切偶像哑然失声。荒谬的人知道,他是自己生活的主人。我把西西弗斯留在山脚下!我们总是看到他身上的重负。而西西弗斯告诉我们,最高的虔诚是否认诸神并且搬掉石头。他也认为自己是幸福的。这个从此没有主宰的世界对他来讲既不是荒漠,也不是沃土。这块巨石上的每一颗粒,这黑黝黝的高山上的每一矿砂唯有对西西弗斯才形成一个世界。他爬上山顶所要进行的斗争本身就足以使一个人心里感到充实。
从这个角度理解,倒也能称作是反抗,只要我放下世俗的眼光去看待西西弗斯。一切诉诸本心——我的信仰——使我形体劳役,不能压制我的思绪。
有的人适应世界,是让自己完全融入这个世界,习惯世界的规则,丝毫不能改变世界;有的人看似世界的傀儡,但夜半时分还能悄然卸下面具,内心承受着“自我”的鞭策与谴责——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警示自己,不要迷失自我,不要忘了本心,看似合群却悄然独行。
太宰治或许就是后者,无论如何他是自己生活的主人,这与顺应潮流,抹灭内心想法寻求安宁完全不同。
想到这儿,我便豁然开朗了。现实充满束缚、欲望不断膨胀、自由挤压着自由,但我还想有灵魂的活在这个世界,世界就不会失灵。世界有多样的活法,也总有脚踏实地的理想主义者,默默地为空中楼阁搭建地基与阶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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