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胜路竹林宾馆段不是繁华的商业区,宾馆门前是一条宽阔的公路,路后是一片葱翠的树林,树林右边是一个十字路口,咸宁大道与贺胜路交汇于此,过往车辆的喇叭声、机械摩擦声、行人的嘈杂声,汇合在一起,不凭风的借力也能飞到高处,提醒高楼房客,你正在闹市栖居。
如果你觉得无聊,从书桌边起来,往窗边上一站,隔着玻璃那么一望,路边上一北一南两根白色的信号灯杆在三分之一处折转前伸,像横空出世的长臂,在向人们昭示它的权威;在这手臂的下面,等候放行的的各色车辆就像睡着了的一只只巨大的甲虫,趴伏在地上,安静,本分,守纪;忽然,它们又像听到了什么神秘的召唤,一齐惊醒,兵分六路相向而行,仿佛要赶着去战斗或参加一场盛宴。目光随着流动的车队向南,看这些爬行甲虫鱼贯而过,偶尔也能辨识出坐在甲壳里的虫的性别。甲虫一往无前,街边路心的行人,左右顾盼,等待着横过虫群的时机。那两个穿着灰色校服的是鄂高的学生吧,迅捷作出了判断,快步横穿了过来;那手推婴儿车的宝妈,她在向左瞭望,百米之外没有虫族,稳稳走到双黄线前,向右再侦察,百米之内没有虫族,过去,安步当车;那三个全副武张的山地车骑士,一路向北,虽然贴着路沿却在与甲虫竞技;那一对共骑一辆摩托的男女,肩扛镢头,是去哪里的工地?人行道上踯躅独行的老头,弯遛得够远,会不会忘了回家的路径?
我站在六楼 窗户边上,窥视熙来攘往的世人,渐觉眼前这片面积在向四周伸展,越来越宽,越来越长,弥漫开来,是一片巨大的水域,没有边际涯岸;赤橙红綠青蓝紫各色大大小小的虫在海中狂欢,踯躅徐缓、矫健匆匆的各色脚步,在海面凌波……
我找不到我,不知道自己是哪只虫,哪副脚步。离开安园三十三天,平静的心湖渐起涟漪,心绪开始不安,好像佛已摆手,觅食的羔羊从牧场偃蹇归来,伫立旷野,四顾茫然……
窗口对面的那一片树林,是一个隐秘的街心公园,虽然它近在咫尺,隔着公路的缘故,我未曾光临。从叶绿到叶黄,从花开到花落,从香浓到香浅,早晚从未间断过的歌声、舞乐告诉我这里是一个中老年人的俱乐部。
“草原夜色美,琴曲悠扬笛声脆,晚风吹送天河的星啊,汇入毡房闪银辉……”演唱的是一个男声,音色还算厚,节奏慢了些,也不够圆润……哦,又来了一遍,这歌我也是很喜欢,跟着哼哼……
“咿——,咿——,呀——,咿呀——”这是一个女声,一波三折,刚开始学吧,叫声有点幽默,也跟一嗓,反正没人听得见。
“小小竹排江中游,巍巍青山两岸走,红星闪闪亮,照我去战斗……”潘冬子啊,一代人的偶像。这个男声好抒情。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那是在练舞蹈,“三、二、三、四……”节奏明快,心也跟着轻松。
“……想给远方的姑娘写封信,可惜没有邮递员来传情……”写给远方的姑娘的信,见证了这一代人当年的浪漫情怀。
……
每天早头,每日夜晚,反反复复的吟唱,我已能分辨出声音的熟悉与陌生,虽然不知歌者年龄,舞者样貌。衣食无忧后,歌舞也是工作,我不知道日复一日的歌舞,是否也会芝兰之肆久处而嗅觉失灵。我虽暂不取此,它却蛊惑人心。
公众号里尽是五十以后健康生活的指导,千篇一律,一律千篇,千言万语,万语一宗,虽不见新鲜,却也动摇初心。不过,生活是一辈子的事,健康幸福该是未雨绸缪,不必是某个年龄段的专门工作,常识性的问题二三十岁就要了解并践行,何况健康的意义在于快乐,长寿的价值在于享受生命,如果不能和平地与自己相处,活着受罪不如早去投胎。
近来常遇陌生人添友拉群,正思奇遇,就被要求投桃报李,互通人脉,以群换群。工作之外,我别无他群,甚至我也不爱工作之群,因此我敬谢不能。我生性害怕社交,信息量太大会致我身心疲累,即便设置免打扰,一个个红点也会让我害上强迫症,必亲见它们一一变黑才会安心。
幽独之人总有安心之法,我也一样。 闲暇时听书,独处时习字,情深处为文——不为名利,只因岁月有情。
那是三年级语文老师读给我们听的故事——“芦花开的时候,远远望去,黄绿的芦苇上好像盖了一层厚厚的白雪。风一吹,鹅毛般的苇絮就飘飘悠悠的飞起来,把这几十家小房屋都罩在柔软的芦花里……”——那遥远神秘的芦花村,那能将肚皮浮在水面上的英雄少年,带给我无限的遐想,我便爱上了文字,做起了文学梦 ……
这梦却没能走进十八岁以后,结婚生子,教书晋级差不多耗尽了所有精力,而同时,对文字的爱无法消减。照见自性时,便编织些温暖的文字,削去锋芒,没有功利,不懂迎合,悦乐自身的同时,也是一种疗愈,一种自我援助的方式。生也平常,活也寡淡,只在朴素里寻觅真性。没有追热点的敏捷,没有立观点的智慧,没有逐流量的心机。不靠文章养生,但凭文字娱情。
如此,则初心已明,佛心归来,佑我宁静!
2019年10月1日于竹林宾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