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少平到黄原城后，很快就揽到了一个在建筑工地干活的活儿。

          住宿条件非常差：二十几个揽工汉挤在一个大窑洞里，旁边就是垃圾堆，半个窗户被垃圾埋住了，窑内光线十分暗淡。没有床也没有炕，只能睡在铺了一些烂木板的地上。但孙少平没有计较这些，在他看来只要有活干、能赚钱、有个安身处就蛮好的了。

        上工的第二天，就是农历正月十五。傍晚时分，黄原城片灯火辉煌，体育场锣鼓喧天。一年一度的传统灯会热闹非凡，撩拨着许多人。

        晚上收工后，包工头买来了一大塑料桶散酒，并吩咐做饭的人炒了一洗脸盆醋溜土豆丝。揽工汉们都没有兴致再去体育场观看灯火了，就着土豆丝，就着一个大黑老碗，轮流喝起酒来。几轮过后。许多人有了醉意，有人提议说边喝边唱曲儿，于是揽工汉“萝卜花”就领头唱起了一首往古社会的信天游：

蓝格莹莹天上起白雾，
没钱才把个人难住。

二绺绺麻绳捆铺盖，
什么人留下个走口外?

黑老鸹落在牛脊梁，
走哪达都想把妹妹捎带上。

套起牛车润上油，
撂不下妹妹哭着走。

人想地方马想槽，
哥想妹妹想死了。

毛眼眼流泪袄袖袖揩，
咱穷人把命交给天安排。

叫声妹妹你不要怕，
腊月河冻我就回家... ...

        这首信天游共七小节，每小节两句，抒发了黄土高原汉子们“走口外”的无奈、痛苦及对心上人深深的思念之情。

        “走口外”是明清时期西北黄土高原上特有的营生方式。由于黄土高原干旱少雨，自然环境恶劣，经济较为落后，很多年轻人不得不北上进入内蒙古等地区谋生。“萝卜花”的这首信天游正是以这段历史为背景，为我们重现了西北汉子们走口外的情景：

        “蓝格莹莹天上起白雾，没钱才把个人难住”，信天游一开篇就以比兴的手法交代了走口外的原因：没钱可用，生活艰难。

        “ 二绺绺麻绳捆铺盖，什么人留下个走口外”，以白描的手法写出了走口外的汉子们离开村庄时装备的简陋及内心的心酸。

        “黑老鸹落在牛脊梁，走哪达都想把妹妹捎带上。套起牛车润上油，撂不下妹妹哭着走。”这两小节通过心理描写和动作描写，写出了走口外的汉子们对心上人的依依不舍以及与心上人分离的痛苦。

        “ 人想地方马想槽，哥想妹妹想死了”，以比兴的手法写出了西北汉子们在口外对于心上人的深深思念。

        “毛眼眼流泪袄袖袖揩”，采用白描手法，写出了汉子们内心的极度痛苦。“咱穷人把命交给天安排”则流露出他们不能把握自己命运的无奈哀叹。

        “叫声妹妹你不要怕，腊月河冻我就回家... ...”这既是对远方心上人的一种劝慰，也是对自己能早日归家的一种渴盼。

        “蓝格莹莹”、“二绺绺”、“哪达”、“毛眼眼”、“袄袖袖”等叠词和方言词的使用，使得这首信天游有着浓浓的陕北风情。

        在“萝卜花”唱完这首信天游后，工友们都咧开嘴笑了。他们和这些走口外的汉子们一样，承受着生活的重压，告别家人，背井离乡，艰难地在外地讨生活。这首信天游应该引起了他们强烈共鸣的，然而除了咧开嘴笑，他们还能怎样呢？难不成在这样的一个热闹的夜晚大哭一场？

        “萝卜花”唱完后喝了一大口酒，他自己没笑。他唱的就是自己的生活，但这生活太沉重了，他真的笑不起来。

        孙少平和工友们的反应都不一样。在这首信天游中，他听出了走口外汉子们的缱绻深情，也听出了劳动者的苦难与叹息，因此他心里沉甸甸的。

        近日读《平凡的世界》，总能读出苦难生活中的诗情画意。“萝卜花”的这首信天游，就是这苦难生活中开出的一朵最为美丽、最为诗意的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