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叶长生疯了。
一个月前,乡亲们凑了银两送他赴京赶考,哪知才一个月他就风尘仆仆地回来了,还带回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娃。
他说他不考了,就在乡里当个教书先生,慢慢把钱还给大家。十年寒窗,他放弃得如此容易。
乡亲们发现,小女娃不会说话,还经常对叶长生指手画脚,他却不怒不恼,反而执起她的手,笑意盈盈,眸中似乎有爱恋。
“疯子,他就是个疯子!”德高望重的村长恶狠狠地瞪他几眼,用拐杖重重地敲击地面,对着同行的乡亲们说道。
声音传到叶长生的年迈失明的老母亲耳中,浑浊的泪无声落下,顺着脸上的褶皱弯曲流淌。
叶长生拥小女孩入怀中,双手覆住她的耳朵,不让她听到这些闲言碎语。
怀里粉面团似的女娃勾起嘴,眼里朦胧一片。
别人笑我忒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02
烟花三月,十里桃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春风乍起,落英缤纷迷人眼。
一个负箧而来的书生,气喘吁吁,误打误撞入了桃林,他四处张望半晌,入目了无人烟,只满眼桃红。
“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春风助肠断,吹落白衣裳。”书生伸手,接下几片粉瓣,诗句脱口而出。
“世人皆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你却不同。”声如天籁,比拂过面颊的春风还暖上几分,混合着若有似无的淡淡酒香。
书生心里一惊,蓦然回首,只见一袭粉衫翩跹而至。她披散着长发,不饰珠钗,几片花瓣应景地落在墨发上,衬得她粉面桃花,竟有些眼熟。
“小生唐突了。”叶长生拱手,“敢问姑娘可是这十里桃林的主人?”
“是,也不是。”女子吐气如兰,似笑非笑,定定看着叶长生,“你为何闯进来?”
“小生跋山涉水,进京赶考,不曾想遇上了山匪,一路逃奔,误入桃林深处。还望姑娘莫怪。”叶长生颔首,掩去眸中的惊艳之色。
03
桃林深处,香蜜沉沉,花枝纵横交错,遮天蔽日。身在其中,不知今夕何夕。
叶长生与女子相谈甚欢,得知她叫桃夭。他看着她,七分丽色三分清淡,人如其名,确似这林中盛开的灼灼桃花。
“我本是林中的一株桃树,吸收日月精华,修炼了五百年,今日才幻化出人形。于这林中,我是第一个得道的。”桃夭在漫天花雨里翩翩起舞,衣袂飘飘,淡淡地说出这番话。
叶长生看着她水袖轻摆,腰肢扭动,与这桃林融为一体,似真若幻,面上却波澜不惊。他总觉得,他们不是初相见,而是再相逢。
他暗自思忖间,桃夭已拿来两坛桃花酿,也不知是怎么变出来的。
他们一人一坛,仰头就往肚里灌。清甜的液体滑过喉头,仍齿颊留香,还有种无法言喻的熟悉味道。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桃夭把坛中酒一饮而尽,双颊绯红,像染了晚霞。
她的眼里泛起水雾,转头看着旁边的叶长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终于又见到你。你可还记得我?”
曾几何时,桃夭只是一株桃树。有个俊美的男子日日提酒来,坐在树下有一杯没一杯地饮酒,吟诵一些桃夭听不懂的诗句。他总是拧着眉,似乎心底有许多愁。
他说独酌无趣,不如与桃花同乐。遂带来两个酒杯,依次添满酒,他自己饮一杯,洒一杯在树下。
春风起,桃花香夹着酒香,一同飘向远方。
一日,他拎来两坛酒,却埋在树下不饮。他在树下坐了很久,久到花瓣积满头。临了吟诵一曲《桃花庵歌》:“别人笑我忒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从此再不曾踏足这片桃林。
原来如此,缘来如此。叶长生心里明白,自己就是那个风流才子唐伯虎转世。
04
桃夭的故事结束,叶长生手里的酒一滴不剩。十里桃林,春风十里,酒不醉人人自醉,醉眼迷离,他靠着桃夭的肩沉沉睡去。
酒醒睁眼的时候,桃夭不再。面前只有个小女娃对着他灿笑,粉嘟嘟的脸蛋与这里的桃花相得益彰。
无需多言,他知道,她就是桃夭。
无巧不成书,世上又有几个真正的巧合呢?桃夭一眼就认出叶长生来,强行用五百年的修为幻化出最美的少女形态,匆匆出现在他面前,还他前世埋下的酒。
时机未到,妄用术法,违反了万物纲常,她终究受到反弹,成为一个五岁的哑女。
“走,我们回家。”叶长生牵起桃夭的手,一大一小的背影,从桃林深处远去。
[无戒365 第44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