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生
很多年以后,疯子还会记起那一幕。千百年穿越过荒野的阳光炙烤着大地,时间像透明玻璃杯里浸泡的泛黄报纸,被夏日拉得又长又模糊,路边稀疏几株年轻的梧桐树,树荫下满是斑驳光影,一只黑猫就此熟睡,它的头撑在前爪上,触须腾起一尺高重重叠叠的人形白气,在它熟睡的身体上扭动着,跳着一支毫不疲倦的舞。
这是的疯子和猫第一次遇见。
疯子终日沉默,偶尔在喧嚣的街头大喊大闹,说着路人听不懂的话。没人知道他的来历,他是否有家眷,这么多年怎么生活下去。只有些许古镇老人在吹动花白鬓角的晚风中谈起他,故作镇定,双眼微眯,月亮送来几米神秘的光。
他是个怪人,从小便能看见从生物身上发出来的光影和火焰,曾经他还会指着它们对旁人大叫:“这里有一个相似模糊的肉体,哈哈哈哈!白色透明,穿过去了,你们快看,你们快看!”他们只觉得疯子出现幻觉是很寻常的,不去理会他罢了。过久了,小镇上的人对他疯疯癫癫的样子已司空见惯。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间接性神经衰弱,有时候枯倒在地上,不管冬夏,干瘪的躯体松松垮垮地披着一件玄色长衫,长衫打着补丁,破旧褪色,却依旧完整。头发凌乱披肩,和胡子交织在一起,除了一双怒目而视的圆睁大眼,相貌上倒是和其他人没什么差距。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瑟缩着躲在角落里瞪眼看来往行人,弓着背,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要么就蹲下来,看地上层叠着的石头和刚长出来的嫩芽,嘴里喃喃自语:“石头,我见你在动,你走一步是不是很慢啊?”接着跳起来又坐下去了,很欣喜地摸着其中的一块石头说:“需不需要我帮你移动,你的一步要走人世间的几千年,那你肯定觉得人类生命短暂稍纵即逝,不过我们还能做朋友了,等你快走完你的一秒钟时,我的肉体已经离开人世,只能我的魂魄来陪你了。”
顿了很久,他的削瘦三角脸滑下两行眼泪,磕磕绊绊从嘴里吐出两句话:“倘若我问心有愧呢?他日重逢要等来生吗?”日光裹挟着他蓬头垢面的肉体,皲裂的唇发出轻微响声,他靠着一栋久未住人长满青苔老屋的墙,慢慢倒下去,倒下去,最后只剩下深陷发黑的眼睛和薄如蝉翼的鼻息。
天黑了,天又亮。
“母亲,他是谁啊干嘛睡在地上,好凉啊。”大人牵着小孩赶路,小孩问起。
“他就是个疯子,让他躺着,没准我们一把头探过去,他就忽然跳起来恐吓我们,没看见奇怪的东西也疯疯癫癫,别让我们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们快走”这位妆容精致的母亲牵着孩子赶快离开这个角落。
一只土狗在他周围打了几个圈,嗅了嗅他的脸,在他的脚下坐了一会儿,等太阳变成昏黄,它就奔跑着离开,扬长而去。
夜幕笼罩着大地,湖水泛起一片星光,水中一湾明月,天上一轮明月,通灵的魂魄,能从一湾明月走向一轮明月。一位道士模样的人从湖边走来,一袭布衣,一双布鞋,青丝束发,左手随手拿着一只装葫芦的酒,右边肩膀上趴着一只发出蓝眼睛的黑猫。道士走过湖边,穿过这个夜里街道少行人的小镇。
“猫君,今日怕是到不了月城了,我们在这个小镇小憩可好?”道士转头对猫说话,双眼微眯,打了个哈欠。
蓝眼猫望了他一眼,露出遗世独立的孤傲,像是默认了。可是当它转过头时,忽然嚎叫起来,喵声哀婉凄惨,令人心头一凉。
“猫君,何事令你如此?可否看见什么奇异的东西?”道士顺着猫的眼神看过去,赫然一惊。
屋舍石灰墙下直直地躺着着一个人,眼睛未闭,怒目而睁,衣裳破旧宽大,松松的像是搭在他身上,面色枯槁,嘴唇皲裂。走近一看,放大了他狰狞面目,周身温度不高,鼻息微弱。
道士一步步靠近,万物静得很,清晰听得到鞋底踩着枯叶的声响,猫也不叫了,显然是因为他。它纵身一跃,跳到他的脸边,嗅一嗅他的脸,又在他身边绕了一圈,回到他交织凌乱的黑发边,蓝眼睛看着他,安静地坐着。
“你真的要留?”道士摸着它的毛,温柔地注视它,他接着说:“他命不久矣,你需自我保重好,想回来了,我在等你。”道士心里明白,它这一留,就不会再回去了。黑猫垂着耳朵陪在疯子身边,凝望着他,望眼欲穿,望不穿一波秋水。道士的做法与他潇洒的性格背道而驰,见状迟迟不肯离去,哪是不肯离去,只不过是想让猫回心转意罢了。
“猫妖,恨事我哪能不解?没想到三十多年过去了,你心里还想着他,待你不薄,问心无愧。”道士放下葫芦瓶,伸手解下身上罩的这件灰蓝布衣,盖在疯子的身上,想想三十年前的月亮,也入今日一般相似,与之场景,历历在目。
未完待续,有小伙伴看再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