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小晒

亲爱的小朋友，你刚出生的时候，护士把你抱过来，我就坐在一边，看着你张大眼睛四处张望的样子，说实话我有点生气。

你说你，就这么突然到来，没有通知没有商量，然后蛮横地强加了给我父亲的身份。我开始意识到，以后不再有赖床到自然醒，也不再有二人世界，甚至连旅行计划都要无限期延后。当家里人都把积攒了十个月的热情全部分给你的时候，儿子，爸爸特别想从这场热闹中逃出来。

我知道你打破的，不仅是我睡懒觉的习惯，而是一场自我催眠的美好假象。我深知自己无路可退。我要小心翼翼避免任何一个坏习惯被你学到，也无法像以前一样遇到问题就开始得过且过，我必须学着更成熟得面对和处理。生活的外壳渐渐剥落，露出他本来的样子，琐碎，漫长，千篇一律。我和你妈妈终将踏上我们父母的老路，本本分分，平凡一生，却对子女倾其所有。你出生后，购物车里原本用来装点新家的小物件都被你的尿布和玩具所取代，逛商场变成了难得的奢侈，连买个水果都恨不得刻上宝宝专属。有时候我和你妈妈怀疑是不是所有的新手父母都和我们一样，不知所措地把一切自以为好的东西强加给你。

本来不大的家开始变得拥挤，当你用乱扔东西、随处尿尿等方式提醒我们你的无处不在时，我也渐渐习惯了你。除了在全家各个角落占地盘，你还抢走了我的一切休闲时间。刚准备打开电脑你就哭得哄不住，一下班到家你就挥舞着小手往我身上爬，有时候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故意的，专挑节骨眼去捣乱。我可真羡慕你不需要看人脸色，为所欲为。你饿了哭着要吃奶，懒了伸手要抱抱，耍赖倒地稍微滚两圈就有一大群人上来安慰你。而我，你的爸爸，要时刻盯着你生怕你磕了碰了，一丝丝懈怠都不敢有。

我有无数次被你打败。一个多月的时候你被肠绞痛折磨，我被你的哭声折磨。我和你的妈妈只能不断加热装满红豆的布包为你暖肚子，一个晚上来回几十次，直到折腾得再也没有睡意为止。好几天都没有睡过整觉的我对着你吼，你只是哭得更厉害，而我被你妈妈罚到睡沙发。

可你治愈起人来，比什么都管用。以前看过很多别的爸爸盯着手机中孩子的照片傻笑，现在终于知道那种感觉一点都不假。你刚出生的时候，我有一段时间挺抗拒为你拍照的，总觉得你就在身边，何必非得用这些虚情假意的招式来表达爱意。结果现在一有空就对着你拍半天，还买了一大堆摄影专用背景以及各种道具，案头的书都换成《儿童摄影技法》之类。我也开始在朋友圈炫耀你，恨不得和人分享你的每一次成长。你长个牙、拍个手都让我欣喜，打开手机也要假装不经意点到你的照片，你呀你，哪里有什么故意捣乱的心机，毕竟每次下班进门，欢迎我最热烈的，笑得最开心的，明明是你呀。

你出生前，我为你写过几封信。大体都在教你如何明辨是非，做一个正直的人。我写，孩子你不必有多大的志向，就算研究蝴蝶研究昆虫也要找到心之所爱；我写，孩子这世间不是只分对错，衡量的标准从来都不止一个；我写，孩子你慢慢长大让我多看看你……现在，我不再希望你那么特别了，也不觉得你去研究蝴蝶昆虫特别酷了，我也一定会和很多家长一样，提早开始打听哪里的早教好一点，为你升学担忧，成绩不好的话还要给你找老师补课，听到别人谈论孩子成绩的时候还要强装淡定，看到别人家的孩子多才多艺也会自我检讨是不是对你太不严格。其他孩子有的，也不想让你少。工作中有失误，最多被骂几句；生活中摔倒，大不了从头再来。可是，对于你，我们没有试险的勇气。

之前从各种渠道汲取的父母之道，正在一点一点被现实修正。成为父母之前很多不明白不理解的，都被一句“等你有了孩子就懂了”渐渐充实。你一天一天长大，我不想为你规划道路，却不得不尽到一个爸爸的责任。就像这几天晚上睡前为你讲的小故事，你也只是把书合上又翻开，然后用手拍一拍光滑的封面。我知道你暂时还听不懂，可我还是要继续讲。爸爸经常做一些自我感动的事，想要努力在初为人父的这份履历上增添几笔漂亮的痕迹，你可能不知道，这些对于我来说，可太重要了。我可以暂时忘记为你换尿布的手忙脚乱，当我卸下了一身的疲惫躺在床上，甚至有种自我陶醉的感觉。

亲爱的儿子，这世间的道理千千万，却没有一条是指路明灯。爸爸教给你的，你终将会以自己的方式理解，爸爸没有教你的，在某天你更会深刻铭记。说白了，我无法带你看清这个世界，有时候，总以为看透了世间纷扰，想要独立又特别；又有时候觉得跳入人群中，成为芸芸众生也很满足。我只能陪你走一段路，看你一点一点长大，披上不同的外衣，失去再拥有，坚守或改变，然后看你一头扎进这尘世中，变成有点像我又不太像我的你。

我做儿子非常失败，却自私地希望你能不一样。不需要无话不谈，却希望能开起玩笑来毫不设防；不必体贴备至，却希望你有嘘寒问暖的勇气。你让我开始对自己的父母有了负罪感，每一次发脾气、每一句伤害他们的话，都随着某些不知名的年月被我轻易抹去。如果人生可以倒退和前进的话，我愿意回到过去尽量去弥补一个好儿子的形象，然后再去未来，看看你有没有比我，做得更好一点。

成为父亲后，杞人忧天的毛病越来越重。担心你没有礼貌，被人笑说我没有教好你。怕你长不高，以后埋怨遗传了我的不良基因。我开始努力学做一个爸爸应有的样子，却屡屡露出马脚。亲爱的小朋友，我第一次当别人的爸爸，你也第一次当别人的儿子，我们都站在一个新的起点上，我没办法给自己挂一个“新手上路”的牌子，只能摸着石头过河，所以还请多多担待。

想对你说的还有很多，我打了一大串字，却最后一一删掉，只剩下仅有的这几个字：

我爱你，儿子。

                                                                                                                                你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