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风乱处,捻得一捧青叶,添几回红炉小煮。我曾借了明月当头,看闪烁星辰点染夜的眼眸,案上茶水还未凉透,清风却又翻过几页书。史册间,一笔书,那些扣人心弦的情节还在跌宕起伏。
古语云:常胜者必善败。
古语又云:胜负乃兵家常事。
秦将白起,挂帅三十七年,拔六国七十余城,此生,无败绩。
以至于我想,应是上天垂怜,看不惯春秋列国的分崩离析,看不惯百姓颠沛流离,特令贪狼星下凡降生白起,弥平这一场乱世烽烟。
千载之后,烙在纸上的眉目已然失真,镌刻在历史的故事业已黯淡。
千载之后,隔着昏黄纸张,我的目光似穿越无数个世纪,来到昔年风沙蔓延的古战场,将那些折戟沉沙从头拾起,低眸缅怀,史册之外,江水汤汤,史册之中,他运筹帷帐。
史书没有关心白起从何处来,他的身世,一片空白,他的篇章,注定只属于战场。
公元前四百七十五年至公元前二百二十一年的这段岁月,中原大地,分崩离析,群雄并起间,大小诸国各自为政,一如分布在海面上的零星荒岛,被混乱杀伐分割的支离破碎。
乱世洪荒,王侯将相,无不想逐鹿,莫不想称王。秦国初如虎狼,掠去韩魏大片国土,后如饕餮,不断蚕食着六合八荒。韩魏两国忍无可忍,于公元前二百九十三年派出名将暴鸢、公孙喜,领兵二十四万,于三国交界处的伊阙城下,整军反击。
秦将白起,这时来到了他的战场。
他没有经过任何铺垫,就这样横空出现于世人眼前。当铁甲银枪的白起跃马来到伊阙城下,扬鞭一指,就注定于史书上绘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世人景仰,千秋万代。
敢于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人堪称勇士,统率全局,运筹帷幄的便是栋梁。
放眼战场,风沙慢漫,韩魏挥兵二十四万,大军压境如同垂在上空沉甸甸的云团,黑压压的一片。刀剑森森,旌旗飘扬,战鼓擂响,撼天动地,旁的人见了,赞叹时或许心头还上添几分胆怯。独有白起,纵马巡视间,目光便如鹰隼般盯住了敌军破绽——韩魏联军,其心不齐!
群雄逐鹿的这片大地上,国度、王朝、势力,雨后春笋般争相浮现,此起彼伏,此消彼长。乱世中没有永远的朋友,亦无永远的敌人,所谓联军,也不过是短暂的利益共同体。战场上,任何一方都想尽可能的保存自己实力,在对方你死我活的残杀中,坐收渔翁之利。
此间白起将兵十万,城下韩魏联军犹豫不决,还在观望。
而白起,是天生的,超乎他们想象的不世将才。
白起故布疑阵,先行牵制实力较强的韩军,尔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魏军发起了全面的攻击。彼时魏军怀揣着收取渔翁之利的美梦尚在酣睡,一时阵脚大乱,魏国名将公孙喜战死殉国。韩军闻之,不觉戚戚,转眼士气已失。白起抓紧时机,集中兵力从两翼和正面包抄,韩军兵败如山倒,一溃千里。
这局运算筹谋,胜了。
《孙子兵法》军争篇有云:穷寇勿迫,此用兵之法也。
而白起就只是白起,他是一个极端张狂的人。所谓兵圣,打了胜仗的人,就是兵圣战神,他下令,全军追击!
这是白起现于史册的第一场战役——伊阙之战。秦军以十万之师全歼韩魏联军二十四万,秦将白起以五座城池,二十四万具尸首,向纷纭乱世中的诸国宣示:西北狼,出山了!
于是乎,四面烽烟起,天下纷纷说绝世。
白起似乎就是为战争而生的。
伊阙之后,所向披靡。决战赵将贾偃;攻楚于鄢;攻魏于华阳;攻韩于陉城,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以至六国之内,白起威名所至,无人再敢挂帅迎敌。
那年奉了秦王号令,挥师攻楚,军队过处,势如破竹,连下五座城池,使得楚都一战而成秦国南郡,楚王避难于陈。捷报传至咸阳,秦昭王叹服于白起战功,封他为武安君,武安者,以武安民。楚国曾是一方霸主,而今以国破君离的结果成为白起杀伐之路的垫脚石。
武安君白起,似乎已经无敌了。
楚溃之后,纵观六国,还能与秦一战的,约莫就只有赵国了。秦之强盛,得益于商鞅变法。商鞅虽死,其法犹存,商君之法让无数杰出青年不再受困于门第,以军功、才能出任官爵,由此,诸多青年才俊力争上游,秦军得以兵强马壮。而赵武灵王经推广胡服骑射,战力亦大幅度提升。
秦赵一战,在所难免。
白起发奇兵,出奇谋,胜了。可这次他胜的不怎么光荣,世人都只记住了他的残暴。
是啊,战国两百年间,有两百多万兵士死于战乱中,其中二分之一以上就是亡于白起之手。秦赵这场决战,即史书中赫赫有名的——长平之战。最先赵国出老将廉颇,秦国出名将王龁,秦军疲惫,远道而来,廉颇坚壁清野,死守不出。这场仗,久拖明显于秦不利,于是秦国派人贿赂赵国权臣,以廉颇年老为名,以赵括换廉颇,尔后暗中启用六国噩梦——白起。为怕白起挂帅让赵军部属周详,秦王下令,“有敢泄武安君为将者斩!”
《孙子兵法》谋政篇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也。
白起他就是这么一个,让敌国听到名字,都闻风丧胆的将领。
为将者,战绩辉煌至此,却也不枉此生了。
长平一战,白起固然胜了,他此生无败绩。然赵军降者四十万,秦军远道而来,粮草不足,在那物资奇缺的年代,秦军养活不了那么多人,更何况四十万人,若生哗变,后果不堪设想。白起一不做,二不休,将那四十万降兵,全数坑杀。
世人道他太残忍,他何止是残忍。卸下盔甲,哪个士兵不是有血有肉的百姓?可白起将他们都杀了。杀降卒,多损阴德,六国之人因此叫他,“杀神”、“人屠”。
坑杀降卒四十万,白起徒有一生的不败战绩,却为后人尤其是儒家一脉,唾为“杀人魔王”而始终未能居于名将之列。
可白起就是这么一个我行我素的人,杀伐果断,万事随心,负了青天也不在意。这世间,他将浮云笑生死,河山万里一局棋。
折损四十万精锐,这足以让胡服骑射了那么多年的强大赵国一蹶不振。那时白起铁了心要一鼓作气,覆灭赵国,可赵国派人贿赂秦国当时的宰相范雎,范雎同白起原就不和,如今白起居功至伟,当然要说得一番话了。于是秦昭王以军队久疲为名,召回白起,白白错过了灭赵的大好时机。
如若历史可以假设,没有范雎的那场进言,白起一鼓作气,那“六王毕,四海一”的千古一帝,却不知又是谁。
如火如荼的战争,还在继续。不久之后,秦国又率军攻打赵国了,而这一次,白起拒绝挂帅。他虽是个张狂的人,却也出人意料的谨慎。坑杀降卒四十万,他深知赵国人对他的仇恨,何止刻骨!彼时万众一心,这仗还真不好打。可惜这番筹谋,落在秦昭王心目中,白起的推辞就只有一个理由,对自己先前的决定怀恨在心。
秦昭王败了。秦昭王想起赋闲在家,悠然养病的白起了。
白起冷冷回他,“不听臣言,今日如何!”
白起就是这么一个张狂自负又极度任性的人,当他对他的君王说出那八个字时,就已注定了他不得善终的结局。
他是行走于大漠中一匹孤傲的狼,注定驰骋于疆场,而不是生于权谋。
秦昭王贬他为庶民,偏不偏,就在白起离任之后,秦国对外的战争,节节败退。
巧合还是必然?这都不重要,总之秦昭王是愤怒了,此刻他的眼中,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在嘲笑他,好像他的江山,是靠白起一个人打下的,秦昭王偏偏不信。
功高盖主的人,从古至今都只有一个结局。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范雎进言说:白起心怀怨诽,不如处死。天子一怒,一纸诏书就派人给送过去了,喝令白起自裁。
白起仰天长叹,我何罪于天下而至此哉?而后他又苦笑,我固当死。长平之战,赵卒降者数十万人,我诈而尽坑之,是足矣死。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白起终是个忠诚的人,他仗剑自尽。
那时一颗流星划过天际,于长空中消逝的无声无息。
戎马沙场敌灰灭,一朝身败于反间,后来有许多人评说过白起的故事。
我合上清风拂乱的书本,千年后的月色流到今夜仍有些凉,是不是千古帝王心,都曾凉薄至此。没来由想起一句传了很久的话:战沙场,撒血泪,我为你赢江山万里,卸铠甲,伏殿前,你赐我毒酒一杯。
千秋万代,这样的故事,一遍遍上演。泛黄的纸张上,好似有人影浮现,朦朦胧胧,又似我穿过千个世代,一步步来到了昔年风沙蔓延的古战场。
看云变潮涌烽火吞江山,金枪铁甲横扫兵马悍。
男儿生当歌万阙,死当以筑千秋业。
掬一捧亘古的月光,酿一段缠绵的酒香,敬一场你一世为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