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花槿
【壹】
月影婆娑。
昏黄路灯映出他深夜独步的孤寂模样。
“呵,原来……你们也就这点能耐……”虚弱的嗓音从不远处的巷子中传来,若隐若无,却足以让他微微蹙眉,脸色一变。
白云弄。
“喂。”走近,血腥味刺激着鼻腔,他垂眼扫过眼前的一滩血迹,轻声开了口。
“哟,怎么?好学生也要管这事?”站在白云弄身旁的一个高个子挑起眉,冷笑着转身又踹了白云弄一脚。
他的心莫名地揪疼了起来。
白云弄跪倒在地上,脸色越发苍白冰冷。血从他的脸上不断滑落,染红了一袭白衫,又落在地上开出了妖娆的血花。
“呵,安末帆……你来干什么,快走啊……”白云弄抹去嘴边的血,长长的睫毛在灯影下投下了一片阴影,遮住了将要落下的泪,“滚啊!”
“啧。”不远处之人伸出了苍白的手指,欲将白云弄从这血流中拉起。
“美人啊,我看,这件事你就别管了好吧?”高个子一把掐住安末帆的下巴,“要不然,爷就不懂会发生什么了,美人?”
“滚。”冰凉的手指覆在了高个子的手腕上,微微用力。他幽幽深邃得一望无际又略显空洞的眼神,望着白云弄,“还不快走啊。”
后面的矮个子一把抓住白云弄的头发,掐着他的肩膀,又往他的肚子上踹了一脚。
“呃……”修长的手指按在腹部,冷汗随着鲜血一起滴落。
连空气都变得冰冷,寒气从安末帆四周散发出。他无言,却冷冷地看着白云弄。
眼神中竟带了些温柔。
刺耳的铃声划破了窒息的寂静,高个子慌忙掏出手机,放在耳边:“哥?”
“什么!?”
“好吧,拜。”
“走。”他转身向矮个子叫道,经过安末帆身边冷笑了一下,“呵,这次先放过你们,美人,下次再见啊。”
“还不快点滚。”安末帆直接上前掰开了矮个子的手,把他甩向前。
一高一矮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无边黑暗中。
安末帆抬眼望向他们离去的背影,也不再看白云弄一眼,抬步就要走。
“等……一下……”有人虚虚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角,他蹙起好看的眉,回了头,“怎么?还想和我回家?”
白云弄挣扎着站起,晃晃悠悠,抹了抹脸上的血,扬起一个虚弱的笑容:“这次谢谢你……但是,我这样,已经回不了家了啊……”
安末帆沉思许久,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也不管身后的白云弄跟不跟得上,低头离去。
【贰】
一抹晨曦伴着鸟鸣。
白云弄从床上悠悠转醒,身上的伤已经简单处理过了,他却忘了昨天是怎么来到这人家的。
声音从门外传来,在这个不大的房子中显得格外清晰突兀。白云弄晃了晃脑袋,眼睛半闭半睁地往客厅走去。
安末帆坐在餐桌前吃早餐,不慌不忙,泯一口牛奶,才抬眼看向站在门口已经看呆的人。
“啊……”白云弄过了一会才发现那不似昨夜冰冷又夹杂些一丝温和的眼神,“你今天帮我……”
“又不去上课。”
平静地像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让他不太开心的事实,冷冰冰的语气中,白云弄听出了傲娇的情绪。
“我今天,想回家看看。”四目相对,白云弄看着那人明亮的眼眸,却又红了脸,低了头。
“我去上课了。”安末帆单肩背着书包,拿了钥匙,把身后之人隔绝于门后。
三天了。
他竟然还是没踏进学校半步。
“诶,听说弄少家里出事了?”
正在做卷子的安末帆挑了挑眉,本无心听这些无聊八卦,却在听到那人名字时笔尖划破了卷子。
他?
“是吗?”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诶,好像是他爸爸被他惹上的那些人打死了。”
“什么?!”
安末帆丢了笔就往门外而去,遇到要来上课的班主任也只是扔下轻轻一句“老师我请假”就走人了。
当他走进那个破旧不堪的巷子时,阵阵哀乐从深处传来。
孤独感与悲凉感扑面而来,轻拂花容。
他无言,心中念念想想的却是那个弱小少年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瘦弱。
白云弄,你等等我。
别怕,我还在。
就算你被全世界抛弃遗忘,可你还有我啊。
接下去的路,黑暗无尽。
但是为了我,你要好好地走下去。
【叁】
巷尾门前,他一身白衣,缩着脑袋,泪落在身下石阶之上,洇染出些许青白之花。
“阿弄……”安末帆启齿,轻唤出了那个在心中埋藏尘封了几段岁月之名。
少年抬起头,红红的眼眶,被咬出血的嘴唇,呆呆地望着他。
安末帆心中一痛。
四目相对。
许久,四周安静地仿佛时间静止。
连泪都忘了落下。
安末帆突然上前,把少年搂入怀中。
怀中之人却又开始啜泣,大滴大滴的泪湿了白衣。
他说:“阿末,我不敢回家,我也不敢睡觉,我一闭眼脑子里都是那个我最不愿意看见的画面。”
他说:“阿末,我恨死我自己了,我不应该不听我爸的话,我不应该逃课去打架,我想读书了,但是,他再也回不来了啊。”
他说:“阿末,我变成了一个没有人要的孩子了。”
“不,阿弄,我要你。”一滴清泪滴在怀中少年的脸上,少年抬眸。
少年突然吻住了眼前人的唇,柔情缠绵。
少年嘴中的血腥味,泪的酸苦,一点一点地留在了安末帆的舌尖。
笨拙又青涩的吻,在斜阳下逐渐拉长。
良久,梦中之人苏醒,少年伏在安末帆的肩头,在他耳畔,闷闷道:“这一次,你可不许再丢下我,只留我一人了。”
“我的世界中,只有你了。”
“不许离开我。”
“好。”轻笑,弯眼,眉目如画。
两个少年。
巷尾斜阳。
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便是了。
此生不渝。
【肆】
白云弄真的变了。
他开始踏进教室,空白的书页上渐渐涂满了墨色,卷子的满目红叉也随风消散。
很多人都以为他真的想开了放下了长大了。
除了安末帆。
安末帆不经意间会撞见被泪水晕染的作业本,深夜会听见他缩在被子里拼命压抑的哭声,还有他睁着红红的眼眶却偏要说自己没哭的嘴硬模样。
这是他骄傲从不低头的少年啊。
也有几次上学路上被上次那群人拦住,白云弄却拼命推开他让他先走留下自己独立街头。
他忘不了那冲进教室被汗水染湿的白衬衫和显眼的鲜红。
两个少年住在了一起。
白云弄说他没有勇气再踏进故居一步。
于是安末帆悄悄地于无人之时把自己的枕头被子抱到了客厅。
次日醒来却缩在白云弄怀中。
白云弄还是那个会和他抢东西却在最后把东西丢在一旁把安末帆搂进怀里的少年。
他还是那个会因为一些琐碎小事和他的阿末争吵却又低头求原谅的孩子。
他还是那个会因为女生示爱他老婆就揪着女生头发让她滚大声说着他是我的人的男朋友。
安末帆也没有变。
他依然会在深夜把他老公的作业补完。
他依然会牵着少年的手穿过校园人海。
他依然会撒娇会卖萌只为了久违的笑容。
变的是人心世俗。
或许尘世中他和他不可能有完美的结局。
但他们还是选择了在一起,走下去。
世界黑暗不可怕,因为他们是对方最明亮的灯火星辰啊。
曾经决定了牵着手,就没有想过再放开了。
漫漫前路,我们说好了一起走,不回头。
【伍】
床上少年是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的。
身旁的枕头已经凉了,余温未尽。
听到开门声,白云弄翻了个身,用被子闷住头,浅浅睡去。
“白云弄在吗?”还是上次那两个人,高个子叼着根烟,戏弄地看着眼前蹙眉的白衣美人。
“不在。”面无表情地回了句,抬手就要关门。
“我再问一遍,美人,白云弄在吗?”高个子把门狠狠按住,加重了语气,满是怒气,在墙上掐灭烟,一把抓住安末帆的衣领,把他按到墙上。
“我都说了他不在,给我放开。”安末帆抬起清亮的眸子冰冷地瞪着高个子,蹙眉依旧。
“哟,那美人你这家里藏着谁啊?”高个子眼神飘到桌上的两份早餐上,突然甩了安末帆一巴掌。
声音清脆,把补眠的少年惊醒了。
“哥,不用和他废话,我们直接闯进去。”安末帆的眼神寒气逼人,似乎结了冰,嘴唇上的鲜血衬托出苍白的脸色。
“你们敢!给我放开他!”
衣衫不整的少年顶着一头凌乱碎发,眼神仍带着些许朦胧,冲上前拽开高个子的手,把冰美人护在身后。
紧接着一拳打向矮个子,又踢了一脚,然后把有些看呆了的高个子狠狠一推,一拳打在他肚子上,两人双双倒地。
矮个子有些踉跄地挣扎起身,扶起高个子,刚想回击却发现眼前已然没了那两人的身影,门已经被关上了。
“哥我们走。”
“白云弄,你给老子记着,这笔账迟早是要算清楚的。”
门外的声音越来越远,渐渐消尽。
“没事了吃饭吧……”
“我还是搬出去吧。”白云弄抬起头,望着安末帆漂亮的眼睛。
语气坚定,红了眼眶。
眼前人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许久才颤抖着开口:“那么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我们?”他慢慢地笑了,讽刺哀伤,“看来我们……”
“对不起。”
安末帆错愕地止口,却又凄凉一笑。
他轻轻地转过身,错过了身后人滚落的炙热泪水。
房间门被关上,隐约有衣柜被拉开的声音,夹杂着压抑不住的哭泣。
白云弄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侧耳听着门那边的哭声,自己的泪不受控制地一滴一滴落在锁骨上,湿了衣领。
他没有抹去。
心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掐住,疼到麻木。
许久,门开了。
安末帆低头走到白云弄身前,把手中的箱子放在他脚边。
“只要我记得是你的东西都装起来了,你要不要再看一下。”
——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了,一个人的时候要好好的,不在我身边的你会很幸福吧。
“不用了,谢谢。”
——再见了,我这一生最爱的人,明明舍不得又放不下,却可能是永不相见。
白云弄提起箱子,把钥匙轻轻地放在玻璃桌上,回头对那仍低头独自泪下的人笑了笑。
却没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关门声。
啜泣声。
心碎声。
音尽人散。
本是相爱之人,何必苦苦相逼。
——阿末,对不起。你不用原谅我,我也恨我自己,恨这个害你落泪的自己,恨这个狠心离开的自己,恨这个伤你至深的自己,别哭了,好吗?
——阿弄,你真狠心。但是我不想怪你,我只能怪我自己,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你怪我好了。那,你能不能回来,再看我一眼?
【陆】
两人再无交集。
白云弄也很久没踏进学校一步了。
安末帆甚至觉得,从一开始,他和白云弄的相遇,相识,相恋,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到最后,遍体鳞伤。
对啊,咎由自取。
或许他也记不清了,何时起,深夜会独自咬着被角任由清泪流连梦中。
开始习惯次日醒来时枕边消失的温存。
以及漫漫长夜中刺骨的寒冷。
一个人。
独守一座空城。
盼着未亡人。
许久的以后,世人提起安末帆,只是叹惋地摇摇头。
也不知是哪个长夜的惊醒,让床上单薄孤独的少年再一次想要靠近心念之人。
最后一次,为他再任性最后一次。
就这一次。
白云弄再次踏进学校,在一个月后。
区区一月,度秒如年。
当他捧着炙热目光找寻思念之人所在之处时,忽而眼神凉如寒冰。
安末帆不见了。
或者说,本该堆满书的木桌上空空如也。
不再留存那人一丝一抹的气息。
白云弄感觉世界的一点光亮,被无情的风吹灭了。
一片黑暗。
无边无际。
他义无反顾地冲出学校。
正如些许岁月前的那个少年。
步态坚定,却又恍惚迷津。
晨曦到斜阳,落日到皓月,满目薄云到繁繁星辰,他往前走着,却又害怕向前。
他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一个人了。
孤身一人行走于万家灯火之中,何尝不是一种讽刺。
黑夜中的长亭,树叶飒飒。
隐约几缕青烟,几声谈笑。
无意的回头,白云弄却看到了他最不想看到的一幕。
那一刻,他的心,仿佛坠入无底冰窟,千疮百孔。
眼角两行清泪无声落下,染上白衫。
【柒】
安末帆在那里。
安末帆在那里抽烟。
安末帆和那几个混混在那里抽烟。
说说笑笑,好不逍遥。
白云弄握紧了拳头,隐隐怒火。
不觉有泪落下,却只想长笑一声。
他看见,安末帆慵懒地窝在一个男人的怀里。
半闭凤眸,安静如水。
唇边如同浅笑。
不知谁人出声,安末帆悠悠抬眸望向路灯之处,一顿。
随即,长吸一口,吐出些许云雾,带笑地缓缓亲上了他身后之人的脸。
白云弄此时觉得心被哪只手扯了出来,疼痛蔓延全身。
发抖,静默,无言。
却又在下一秒,如发疯般逃走了。
如若一个逃兵。
身上还留有不久之前的伤疤,他却依旧蜷缩在凉水之下。
冰凉之水,冰凉之人,冰凉之心。
白云弄拾起在白光下寒色毕露的小刀,缓缓地在手臂上重重落下。
一道,两道。
鲜血顺着白皙的手臂滴落,和着分不清的冷水与清泪,染红了干净洁白的地砖。
他呆望着触目惊心的满目殷红,想着与他走过的那段苍茫岁月,或近或远的尘封往事,突然想大笑一场。
意识慢慢被鲜红吞噬,他跌在了血水之上。
就像是坠入了一个很远的梦境。
模糊不清。
气息氤氲在白雾中,不远处悠悠勾画出了一个修长单薄的身影。
走近,无声。
慢慢立于他身前,伸出了手。
启齿,低语道:“带我走。”
眸子清亮,花容浅浅。
【捌】
相忘恰逢离别时,两厢执念负双思。
白云弄恍若立于不远之处,望着白雾中朦胧的自己步过一座斑驳古桥。
桥边仅余几株残花枯骨,在清冷月光下余香不散。
桥下缓缓行过一叶孤舟,船家蓑衣斗笠,撑篙抚水晃晃而行,却无载客之意。
青石桥上一位布衣婆婆拄着老旧黄木杖,腰身巍巍半弯,在寒风中略微轻抖。
白衫少年步步行近,于婆婆身前无声停足。
婆婆枯老瘦手虚虚端起一方木碗孟婆,微微施礼,如敬上宾,启齿,空灵虚幻,入魂三分:
“你可想好了,饮下这碗孟婆,便会失了前世记忆,忘却一切。”
“既然连他都没有了,我又何必记着这一切乱心之事。”
不大之声充斥于耳畔,氤氲入寒夜,他接过尚存温热的破旧木碗,垂眸而视未满的清水孟婆,微微一顿,复又抬手一饮入喉,无一余留。
白云弄如墨深邃的眼眸虚无一片,失神地看着少年单薄的身子渐渐行远,拢衣拂袖,踏下石阶,轮廓或隐或现。桥边青苔映染些许清冷,落上灰砖石瓦。
忽而感到一切皆空,本该容着心脏的一方小处,如今却已为空落落。
黑夜渲染上白云弄的面容,衣衫,以至于一袭凉风柔柔而去,便再也不见他静立于先前之地。
桥上添了一碗孟婆,桥下载了一位新客。
一株花骨孤傲而开,暗香浮动。
或许,他们已然相濡以沫,相拥而眠,各不相负,共度余生。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