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云海清清
01
郭春生其人,男,今年三十有二,是笃马河郭家庄人氏。
郭春生前些年并无正经职业,只是因为跟随自家奶奶在村里帮人接生过,也就权当了自己的一门手艺。
说到男人接生,这年月当然不算啥新鲜事,可是早在十多年前的偏远村子,除了正经的接生婆以外,谁会让一个男人去碰自己女人的身体,而且是最私密的地方。
那些看着老实巴交,唯唯诺诺的庄稼汉子就是宁愿老婆死于难产,也会把自己的这点面子保留到底。所以,郭春生那时的生活也不是那么好过。除了干庄稼活,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把自己的那套工具拿出来整理擦拭,那套工具是奶奶留下的。
郭春生长得细皮嫩肉,有点女生的羞怯感,而且个头不甚高,大约有一米七左右。但是我听我娘说过,他可是给他娘接生过的,这点我很惊奇,我跟郭春生的亲弟弟二娃子年纪一般大,那郭春生要比俺俩大22岁呢。
那年月女人生孩子都早,听说郭春生他娘抬举他的时候只有16岁,压根就没有去医院这一说,郭家奶奶可是村里接生的一把好手。
郭春生从小就跟着奶奶走东家串西家,完全是奶奶的小助手,即便后来慢慢长大,奶奶的手下依然少不了他,也因为那时候春生很少上手,所以那些家里的男人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凭自己的女人把自己最私密的地方暴露给一个年轻后生。
郭春生第一次亲自动手已经是二十二岁的时候了,那时候郭家奶奶已经去世了好几年,她临死前都念念不忘,这郭春生的娘怎么就这么不抬举了?
到了快四十的当儿,郭春生的娘只好去医院做了结扎手术,没想到竟意外给怀上了。不仅郭春生的爹稀奇,连整个村子都觉得稀奇。
话说这女人年龄大了怀孩子,也不知道哪哪都不舒服,幸亏郭春生他娘还算结实,虽然怀着孩子,也整天干着农活。
到了快抬举的时候,邻村的接生婆告诉郭春生他爹,说你这娃儿腿朝下呢,不好生,估计会闹出人命的。郭春生的爹可真是犯了愁,要是他娘在,兴许还有得救,他娘不敢说能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救一个总还是可以的,再说了,这可关系着他们郭家的整个血脉,做娘的她能不用心?
可眼下,娘死了几年了,其余的都是些生手,只能应对一些顺当抬举的妇人,碰到这种难对付的,恨不得脚底抹油,尽早开溜呢。
郭春生看着爹蹲在一旁吧嗒吧嗒直抽烟,这整整一晚上,他额上的青筋都快插到头发里了。
屋里的娘叫的死去活来的,再这么折腾一天,估计娃子还没生,娘倒是要被这疼痛要了命去。郭春生回到自己的房子也睡不着,在炕上翻了个滚又重新跑到前院,爹还是焦躁地在院子里边抽烟边踱步。
郭春生走上前,眼睛怯生生地盯着爹前面的地上,声音有点不自然地跟爹说:爹,要不,我试着给……给娘……接生吧。
郭春生的爹白了自家大小子一眼,这小子他可是第一次这么仔细看,竟然跟个大姑娘似得,出落得有些模样了。
这小子倒是跟着他奶奶有些年头了,也不知道到底行不行?可是郭春生他爹转眼又一想,反正现在都已经这样了,就死马当活马医吧,说不定还真成了。
他心里猛地一横:你小子可得给我记住,得把你娘和老二给我救回来。
郭春生连连点头,他拿上自己的那一套工具就进了里屋。
虽然郭春生的娘疼的死去活来,但看到郭春生进来,还是吱哩哇啦的大喊:你个贼小子进来干啥?说着,把自己的身体使劲蜷了蜷。
郭春生也不答话,带上橡皮手套,就开始工作了,一旁的热水冒着热气,娘的身体下面鲜血直流。
对于自己儿子的靠近,春生娘本能的抗拒,但是疼痛让她变得无法发力,她只能有气无力地喊春生他爹。
郭春生的爹蹲在门外头,冲着里面大喊:他娘,你就让春娃子接生吧,有啥害羞的哩?那邻村的婆娘不是说二娃在里面腿朝下嘛……你就是不想活,还不想叫二娃子活了?我都跟春娃子说了,你跟二娃子肯定都能活……
郭春生一面安抚着娘,一面教她如何呼吸,他的手轻柔,温暖,娘很快就觉得疼痛似乎有了缓解,在大儿子的帮助下,郭春生的娘终于恢复了平静。郭春生的柔嫩的像是女人一般的手麻利地把二娃子的胳膊压了回去,又慢慢引导着二娃子努力转过头来,直到二娃子身子已经侧过来的时候,郭春生缓缓地把二娃子从娘的身体里取了出来,随后用了棉布止血,再给娃子剪了脐带,最后,他把二娃子倒着拍了一下背部,那娃子哇哇哇大声哭了出来。
外面的郭春生的爹一下子心都快跳出来了,这一刻,娘根本忘记了旁边站的是自己的儿子,只顾得把这个小小的,红红粉粉的小肉团抱在了自己怀里。
郭春生大踏步走出了房间,声音响亮地告诉爹:娘生了,还是个小子呢。
爹眼泪哗哗地把郭春生搂在怀里,激动地不知道该说啥。慌忙在炕前点了一堆柴火,把二娃子放在火上暖了暖,随后塞到了娘的被窝里。
02
村子里对郭春生的手艺很是佩服,可是爹和娘似乎对春生有了说不出的成见。
郭春生那时候谈了一个本村的姑娘,名叫许艳娥,人长得很水灵,但是艳娥的母亲不喜欢郭春生的职业,说是一个男人尽看了女人不该看的地方,那还能正经吗?尽管郭春生那时候在方圆几十里都已经出了名堂,但是叫他去接生的男人还是很少,除了那些实在没办法的。
春生和艳娥两个人情深意切,你侬我侬,一来二去,就做了那种事。艳娥的的母亲眼见着两人渐渐地谁也离不开谁,便一气之下,将艳娥许配给了村里做酒坊生意的刘家昌,这刘家昌没几天就把艳娥娶过了门。虽然艳娥哭的死去活来,但是最终还是成了刘家昌的老婆,从此也就安安生生待在了刘家。
郭春生心里难过了很久,爹娘似乎也晓得了他的心事,便到邻村唤媒人给他说媒,媒婆子介绍了好几个,春生一个也没看上。
第二年春天,正当春生决定去省城谋一份职业的时候,却碰上许艳娥要抬举了,他心里有点松动,可想着这孩子他爹八成也不会叫他去接生,便打消了这念头。
熟料,这刘家昌果然来叫他了,说是媳妇难产,孩子又是屁股朝下,大人都快撑不住了。郭春生一听,来不及细想,便跑去了刘家昌的家。
许艳娥已经疼的快虚脱了,那接生婆在一旁还让她用力,郭春生心里紧张,这原本是他的女人,要给他生孩子的。
他颤颤巍巍地靠近许艳娥,心里带着些恐惧,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怕艳娥会流血,很怕她肚子里面出来的东西,他心里有几百条虫子在慢慢地爬,让他的动作看起来迟缓、不稳当,尽管他用手轻抚产妇的肚子,又一边引导艳娥呼吸,但是艳娥呼吸很微弱,根本没办法听他指挥。
郭春生害怕极了,他觉得他和艳娥之间仿佛已经隔了一道死亡的屏障,于是大声地对艳娥说:你快挺住,孩子马上就出来了。
当郭春生把娃子抱出来给许艳娥看的那一刹那,他发现许艳娥已经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她的眼光里流露出来的是那种对他和娃子的不舍。
郭春生含着泪剪断了娃子的脐带,只听到一声响亮的啼叫,又一个娃子诞生了,但是这娃儿根本不知道,他的娘已经离开他了。
刘家昌听到传来婴儿的啼哭声之后,什么也不顾的就跑了进来,把自己的娃儿抱在怀里瞅了又瞅,乐的合不拢嘴。
当他突然记起老婆许艳娥的时候,他看到的只是许艳娥一点起伏也没有的胸膛和已经微微发凉的身体。他的欣喜之情一下子落到了冰窖。
随即,他揪住了木然待在一旁的郭春生:你这死人,是不是故意害死我老婆的?她没跟你成了,你忌恨,对不对?……
刘家昌的叫骂声在郭春生的头脑里越飘越远,直到他根本听不到,甚至也无法感知疼痛,任凭刘家昌在一旁捶打和辱骂,血顺着他的额头,脸颊还有嘴唇缓缓流了下来,仿佛做了一场梦……
郭春生一句话也不说,他心里的委屈没有人知道,他想救许艳娥,他怎么会害她呢,哪怕她嫁了人,他依旧对她念念不忘,可是……
一个星期以后,刘家昌为艳娥草草举行了丧事,然后,以故意杀人罪把郭春生告上了法庭,省城派人来了,经过审查后,一致认为郭春生的确是怀有心思,最终判处他十年有期徒刑。
郭春生一句话也没说,郭春生的娘这才感觉自己对大娃子犯了天大的错,她和自家男人都劝儿子说出实情,为自己辩解,可是郭春生跟哑巴了一样。
03
郭春生很快就被送去了省城上的监狱。从此,我成长的那些年也都没有见到过他。
郭春生从监狱出来的时候,已经32岁了,穿着粗布衣服,满脸胡茬子,连皱纹都长了很多,原来的细皮嫩肉也变成了大叔样,那时候到镇上已经有了医院,人们也不用再叫接生婆了,只有个别为了省钱的人还照样继续着。
那一年,刘家昌的儿子刘以德也十岁了,有一天,这娃子突然晕倒在地上。于是很快就被刘家昌抱到了医院里,医院的大夫一检查,说是得了瞎瞎病,需要到省城医院确诊,于是刘家昌连夜带着儿子去了省城。那时候郭春生刚回村子里,整日不想出门,觉得羞于见人,但是却整天被爹娘逼着去相亲,刮了胡子,买了擦脸油,理了头发,换了衣服,总算是年轻了好多。
就在郭春生到处相亲的时候,刘家昌差人送来一封信:说是自己娃子得了白血病,需要配型,看看自家亲戚过来不,他就是砸锅卖铁也得救孩子啊,说动了一部分亲戚,另外还有一些人觉得害怕,谁愿意把自己的血给别人,说不定会得什么传染病。
郭春生知道这事后,默不作声地乘车去了省城。他觉得不管成不成,他得去做这件事,这是艳娥的娃子,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娃子去死。所有去的人都回去了,只有他和娃子配型成功。
这刘家昌看看儿,再看看郭春生,怎么就越看越像,越看越生气,他又一次揪住了郭春生:你说,这娃子是谁的?
郭春生犯了难,他也不知道呀,艳娥根本就没跟他讲过,他突然记起来艳娥临死前的眼神,好像在说:春生,我把咱娃交给你了。
郭春生突然觉得心里通透了,冷静了,他只是说了句:你还想救娃不?
刘家昌颓废地放了郭春生,抱着头蹲在一旁的地上大哭起来:就算是你的又咋样?我养了他十年,他也是我的娃,我咋地都舍不得他死。
郭春生也说:我也是。他是艳娥的娃,我也咋地都不会让他死。
两个大男人一起抱头痛哭。
娃终究还是死了,那一天我和二娃子在前门的草垛边玩耍的时候,二娃子跟我说:刘以德死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酸酸的,毕竟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是很要好的伙伴。
郭家村的太阳依旧从地平线上升起,我跟二娃子依旧光着膀子坐在麦垛子上打闹着,新的一天总是会到来。
要是以往,我们一爬上二娃子家的麦垛子,他娘后面就会提溜着一个笤帚疙瘩追出来,叉着腰大吼:你两个不成器的娃子,快给我下来,看我不把你俩的屁股蛋子打开花了……
可就在这个早晨,二娃子的娘跟在二娃子身后,她没带笤帚,而是抬起脸朝我们俩问:二娃,虎蛋,看到你春娃哥了没?
二娃抬起头,傻愣愣地看着他娘:没看到,我哥咋了?
二娃他娘一直追到了前面,边跑边喊:你哥留了一封信,又去省城了。
二娃搔了搔头:哥要去干啥啊?
只听到远处传来二娃娘的声音:你哥说要去上中医学院。
二娃子和我在后面哈哈大笑起来。
尾音
郭春生走在路上,阳光把他的影子拉的很长。他寻思着,自己一定要好好去学医,这一次,是真的,他要成为真正的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