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千始
运秋晚上下班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外面下起了雨，一场秋雨一场凉，正如她此刻冰凉透顶的心情一样。
她没带雨衣，身上脸上都淋了雨，她顾不上，骑着电动车狼狈地往家赶。家里冷冷清清，老公齐胜像往常一样没回来，女儿正在小饭桌补习，也没在家。
她一个人懒得做饭，泡了一袋方便面，水有些凉，挺长时间面没泡开，她却已等不及，像饿疯了似的，和着脸上的雨水，还有泪水，一起咽进肚子里。扒拉了两口，她不肯再吃，那不肯泡开的生冷的面就像她的生活一样，让人生厌。
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也是有过憧憬的。那时，她跟齐胜在同一家工厂上班，男未婚，女未嫁，有热心的人给他们介绍。齐胜相貌平常，但人机灵、外向，而这些正是她欠缺的。她知道自己只有长得漂亮，其他乏善可陈，但是只这一点，足以吸引年轻的齐胜。
那时她太年轻，她不知道，夫妻两个人性格不同，有的是一辈子互补不了的。
电话突然响了，是齐胜。他说：“今天周末，她奶奶想女儿了，女儿上完补习班，我送她去奶奶家，晚上不回来住。”然后，他顿了一下，“我也不回来住。”不是商量，是定好了顺便通知她。
运秋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未来得及，齐胜已挂断电话。
偌大的屋子里只有运秋一个人，只有她孤单单一个。她关了灯，拉上厚厚的窗帘，黑暗把她层层包围，心也漆黑一片，不见一丝光亮。
我逃不了，这就是我的命。运秋悲哀地想。她把自己缩成一团，泪水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尽情流淌，自己被这个世界遗弃了。
齐胜说的是真的吗？要是以前，她压根不会想这个问题。她相信齐胜，比相信她自己还相信他，齐胜是她的男人，她的天，她的命，她的全部。
可自从她发现齐胜在微信上跟别人暖昧，她的天塌了。她不知道他们发展到哪一步，但她感到她正在失去齐胜。
齐胜从工厂辞职，自己办厂，车、房子都买了，她却再也抓不住他。或许，自己从来就没抓住过他。过去困住他的，只不过是他自身的条件，从来就不是她。一旦条件好了，她就是扣分项。她不想失去他，她要拼尽最后一丝气力，拚命抓住他。
一夜没睡好。早上起来，运秋发现自己病了，浑身难受。她摇摇晃晃地去上班。跟她一起干活的大姐，看她难受，关切地说，运秋，你要是不舒服，早点回家休息。
这给运秋冰冷的心注入一丝温暖。运秋发现大姐今天挺可爱，也许以前真是自己错了。两个人为了挣多挣少，闹不和，实在不值得。像齐胜说的，自己过去确实没有一点谦让之心。原来自己不这样的，这些年的生活生生把她磨成了一个计较粗俗的女人。
她想跟大姐说声谢谢，再说上一句对不起，可是，她还是抹不开面子，张不开嘴，只是跟大姐笑了笑，晕晕乎乎地回家。
晚上，女儿跟齐胜高高兴兴地回家时，运秋还在床上躺着，浑身无力。看他们回来，支起沉重的身子想去做饭。没想到齐胜生气了，嫌她偷懒不做饭，故意大声说：“老闰女，爸爸领你出去吃，你想吃什么咱就吃什么。”
女儿看了看运秋：“妈妈，走啊，我们一起去。”
运秋感激地看了女儿一眼，起身去穿衣服。
齐胜清了清嗓子，冷冷开口，不带一点温度：“运秋你别去了，每次出门都让我们等你。等你收拾好了，我们爷俩能饿死。等我回来给你打包。”说完，没看运秋一眼，拉着女儿走了。
运秋不争气地哭了。这日子还过什么劲儿？变了心的男人，他要觉得自己不对，自己做什么都是错的。可是自己就是犯贱，舍不得他，在一起这么多年，怎么能说分就分？更何况，自己也舍不得女儿。
运秋知道自己读书少，没文化，没朋友，跟人打交道少。可她没想到，从结婚开始，在齐胜眼里，自己做什么都不对。
女儿五岁时，在外边跟小孩儿玩，哭着回来。那时，运秋他们还没买房子，在农村跟公婆住一起。运秋问明原委，得知是小孩子一起玩闹了矛盾，告诉女儿：“闰女，不能跟小朋友打架，打架是不对的。”
齐胜马上反驳：“别听你妈的。下次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狠狠打他。有爸爸在，不用怕。”
婆婆在一边火上浇油：“你妈她懂什么？自己都管不好！你千万别跟她学。”一脸的嫌弃。
运秋气不过，跟婆婆争执了两句，不小心推搡了婆婆一下，婆婆就势倒在地在撒泼，号啕大哭：“我不要活了，儿媳妇欺负我。齐胜，你也不管管你老婆。”运秋从没见过这场面，吓傻了。
齐胜一个大巴掌抡过来，打得运秋眼冒金星。她当时只一个心思，大家都别活了。上厨房拎了把菜刀，追着齐胜喊打喊杀。他二人闹，婆婆在号，孩子在哭，一片鸡飞狗跳。运秋没想真的砍齐胜，只是情势逼到这份上了，那时那刻，自己必须那么做。
没想到，那只是开始。以后，无休无止的战争，大大小小打不完的仗，甚至于挨揍，自己竟然也都忍过来了。
运秋没再管婆婆叫过妈。在她的逻辑里，妈妈不会那样对自己。叫婆婆一声妈，自己能想到的只有屈辱、痛苦、无尽的辛酸。
打那以后，只要运秋一管女儿，齐胜全家反对，对她冷嘲热讽。运秋心灰意冷，只得乖乖闭上嘴，听之任之。可是齐胜反过来说运秋不关心女儿，对女儿没有责任心。世上有一种不对叫别人觉得你不对，连呼吸都是错的。
就这样吧。运秋心想，自己不管女儿也许就不会影响到女儿，至少女儿不用去重复自己破烂不堪的人生。
第一次离婚是齐胜提出来的。齐胜说她自私，把钱看得太重。运秋承认自己是把钱看得重。过去日子穷，全靠运秋勒紧裤腰带，从牙缝里省下钱，精打细算，日子过得紧紧巴巴。
后来条件好了，齐胜说运秋掉钱眼了，钱到了她这，只进不出。可是齐胜忘了，买房子的钱，也是她省下的钱，要是指着他，猴年马月能买上房子？虽说工厂开始赚钱，可那不过是最近的事。
那次婆婆去北京看病，运秋早想好了，要是拿钱，姐弟几个平摊，他们不会少拿一分。那才公平。
她气齐胜不跟他商量，钱全部他们拿。凭什么？他那几个姐姐，早就看自己不顺眼，没少在背后嘀咕，跟婆婆一起讲她坏话，女儿告诉她好几次。她们在她女儿面前看不起她，笑话她，对她没有一点尊重。小孩子不会撒谎。钱全由他们拿，她心里不舒服，她过不了自己这关。
她没想挠齐胜，齐胜说不拿钱就滚蛋，钱是他挣的，他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不用她管，她才动了手。她是受不了自己能管得了齐胜的越来越少，跟齐胜距离越来越远。
从北京回来，齐胜提出离婚。运秋不离。除了不该挠齐胜，她没觉得自己做错什么。两个人冷战了一个月，离婚搁置了。后来提离婚成了家常便饭，齐胜提过，运秋也提过。最厉害的一次，两个人去办离婚手续，人家查到他们有房子，问他们如何分割，他们答不上来。运秋要房子，齐胜也要。结果不了了之。
她知道，齐胜背着自己有小金库。每个月给她三千元钱，远远不是他辞职后赚到的数目。他在扒拉自己的小算盘，他赚的钱不交给她，想交给谁？直到她在齐胜手机里看到他有了别人。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必须抓住钱，她要把钱留给女儿，她不能让齐胜把钱留给他以后的女人，和他跟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她要未雨绸缪。
她抓不住齐胜，总要抓住一样东西，有什么比钱更让她安心。齐胜不爱她，她失去了他的心，除了钱，她还能抓住什么呢？房子，工厂她都要，那是她该得的，可以补偿她在这段婚姻里受的委屈，安慰自己的心。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选择齐胜，而不是那些没有感情的冰冷的纸币。
运秋在家等齐胜，直到晚上十二点钟才等到他。最近他除了夜不归宿，就是晚归。
他喝的醉熏熏，醉眼惺忪，见运秋还没睡，张开双臂去抱她：“冰美人，你还没睡呢？抱一下！”
运秋皱了皱眉头，躲开他。他抱了空，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直接扑倒在沙发上。
“运秋，你越来越不听话了。去！给我倒杯水。”齐胜直嚷嚷。
运秋倒了一杯水，推在他面前的茶几上：“齐胜，我们谈谈。”
“谈吧。”齐胜闭着眼睛。
“我知道你在外面有了别人，我们不要互相折磨了，离婚吧。”运秋目无表情。
齐胜睁开眼睛，缓缓说道：“女儿归我，房子给你，工厂给我。你要是同意我们明天去办手续。”
运秋直接拒绝：“不行，房子我要，工厂我要一半。”
“要不这样吧，工厂你别要了，我给你打个十万块钱的借条，分两年付清给你。你看行吗？”
运秋咬了咬嘴唇：“二十万，两年付清。要是不行就别谈了。”
“行。”一段婚姻就此了断。
运秋亲手结束了她的婚姻。虽然她得了房子和钱，她的心却空了。这不是她想要的，她只想要一个家，一个爱她的丈夫，一份可长相厮守的感情。可现在，她什么都没了。
听说，离婚后，齐胜并没跟哪个女人走在一起。运秋已经无所谓了。婚离了，他们没关系了，他跟谁好，没跟谁在一起，统统跟她无关。
运秋不知道，齐胜伪造了手机微信，经常晚归、不回家，让运秋误以为他有了别人，这样就能让运秋彻底死心，达到他离婚的目的。
原来，在这段婚姻里，精疲力尽的不止运秋，还有齐胜。尽早离婚是目前他们能做的最好的选择，他们已经完成了。剩下的，是忘掉过去，开始他们的新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