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我曾在黑暗里觊觎一束光

表姐今年三十出头,在县城的妇幼医院当护士,在平字辈的十几个兄弟姐妹中顶拔尖,在老家小镇也算得上名人。

表姐的人生事迹在当时算得上名扬四方,有人说她时运好,有人说她颇有城府,私底下大家对她的评价颇有暧昧,但一旦家中有人生病都乐意找她,而她也不厌其烦,乐于帮助家族里的人,我暗暗猜测帮助别人可能也在满足她年幼时孤苦无依的内在小孩吧!

表姐家一直很贫苦,她是家中老大,从小营养不良的她,瘦瘦高高的像树立在贫瘠山岚的竹竿,即使食不饱腹,衣衫破旧,她的背脊也挺得笔直,性子刚烈的很。

表姐有两个弟弟,她从六岁开始就包揽了照顾弟弟们的工作,身高不足灶台的她,搬着凳子站在上面炒菜,等父母务农归来,她已经做好饭菜,收拾妥当家里的一切。读小学的时候,靠着我妈妈当老师的关系,她勉强可以上得起学,上学期间她也是一边用绑带背着弟弟妹妹,一边读书。

因为她父母能力不足,出生的第四个孩子连奶水都没得喝,她被爸妈派遣到爷爷奶奶家借钱买奶粉,同样贫苦的爷爷只能拿出几块冰糖让她泡水给小孩喝,弟弟大哭了一晚上,不得已之下,她的弟弟被送给了别人。

表姐勉强上完初中,因实在拿不出学费不得不终止读书,成绩优异,向往读书的她背上一箱书本和一身旧衣踏上了南下打工之路。

那时的表姐才十四岁,又瘦又黑,通过家乡人介绍到洗脚城打工,介绍人在家乡口碑劣迹斑斑,传言很难听,说那就是个拉皮条的,我那时只以为是卖皮带的,不懂八卦人之间的嫌恶眼神为何。

表姐才出去一年就回家了,带回来几大箱漂亮时髦衣服,最后被家族兄弟姐妹人手一袋刮分了,她重新开始上学,谁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钱,她也从未提及那一年她经历过什么。

因为落下课程,她成绩下滑,高考没能考上大学,在复读和放弃的两个选择间,她开辟了另一条路,选择读卫校,所谓卫校是指护士预备班,这在当时算得上新鲜事儿,一般当地的女孩上了初中就被送上了南下打工之路,打工的钱寄回家,缓解家中困顿的生活,她义无反顾,不顾家人的质疑,只说,我用自己的钱读书,谁都别干预我的决定。

读书期间,她弟弟高烧不退导致脑膜炎,命悬一线之际,家人盼着她拿出存款当救命钱,大家都知道她有一笔预留的存款。可即使是这种时候,她还是死咬着没有松口,那笔钱是她的未来,也是整个家族的未来,她不能放手。经过亲戚朋友筹钱终于将弟弟救了回来,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大家都对她的冷酷无情颇有微词。可她却从没有解释过。

读卫校的时候她借宿在一个姑姑家,临毕业的时候,姑父提出让她交生活费,将所有日常费用算了个明明白白,或许在那些亲戚眼中,她得来的钱都是轻松钱,不剽白不剽吧。她一气之下付清所有钱搬了出去,不再愿意与其往来。只不过前段时间姑姑得了场大病,全靠表姐一手照料才得以解决。

多年之后,表姐当上了护士,嫁给了一个老师,儿女双全,家庭幸福,可父母家中依旧贫困,时不时需要她的接济,即使她工作稳定,对填补这个巨大的黑洞也略显疲累。家门不幸的是那个脑膜炎的弟弟在治愈之后,多次偷窃犯案,被抓多次也屡教不改,家中的人都说那是脑膜炎救治不及时留下的后遗症,表姐一次次处理糟心事,怕是也为了弥补自己内心不知名的亏欠。

在一次又一次没有尽头的投入之后,她还是爆发了,那天她和家人剑拔弩张,质问父母当初没有考虑过自己的人生,将自己送往未知的城市,在那里她无依无靠,面对陌生的世界和鱼龙混杂的社会。父母却丝毫没有愧疚之意,只说养大她就算是尽到最大的责任了,如果不是当初将她送往城市,她哪里能有天上掉馅饼的机遇。

她曾无助彷徨,也曾陷入堕落黑暗中。所谓洗脚城的工作也是见不得光的,不知道该说幸运还是不幸,她在洗脚城遇见了改变她一生命运的贵人,那是个四十几岁的中年男人,他恰巧碰见了躲在角落看书的表姐,随口问了句她是否想上学,表姐坚定的说想,于是他承诺只要她还在读书就会一直资助下去。

表姐的人生是无数个农村女孩的缩影,庆幸的是她因为自己坚定的信念和运气赢得了人生转机。如果那个时候表姐没有表现出对读书的热爱,没有对生活充满希望,那或许她的人生又将是另一番模样。


落在脸上的光 . 德国插画师 Rai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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