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高三那年，我对英语老师陈老师实在没什么好感。这倒不单单是因为他那一口熏黄的烟牙、被烟草染黄的手指，或是他年过半百却油腻腻的头发；也不只是他那件总是大一号、常年穿着的灰色羽绒服，以及那个超大号的公斤级茶杯。只是，他总少了些我想象中英语老师该有的风流倜傥与与时俱进。毕竟，我们其他的英语老师，各个潇洒漂亮、时髦新潮。
这种感觉对我来说很重要，更何况当时我的英语水平极差。更让我难以忍受的是，他整堂课几乎不说中文，完全沉浸在畅快说英语的状态里。一会儿讲他在英文报纸上发表的文章，一会儿又热情洋溢、绘声绘色地表演语句中的场景和角色，可我却一句都听不懂。
下课后，他很少留在教室。我们都猜测他是急着回去抽烟。要是挡住他的路问问题，他会先了解问题内容，然后要么说 “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问题，我们一起来分析一下”，要么就说 “不好意思，我上课时已经讲过了，不再解答”。
由于我英语不好，根本听不懂他那惟妙惟肖的英语口语，于是就专心攻克数理化了。不过，他偶尔用普通话讲的几句话，我却记忆犹新：
他敲着我的课桌说：“英文是通向世界的工具，也是通向文明和先进技术的工具。现在不学，以后还是会学；你这代不学，下一代还是要学。落下的时间和功夫，一点也不能省。”
他说：“世界可以没有国家之分，也可以没有民族之分，但一定会有文明和愚昧的区别。”
他讲起：“我亲眼见到过，董家垱街上，有个粉店老板因为在面里少放了猪油，就被顾客起哄：‘刘老倌，面里没有放油！’ 然后被戴上高帽子和牌子游街的场景。”
他还说起：“我亲眼看到过，有个语文老师，敢把调皮学生的课桌从六楼扔下去，靠这种杀一儆百的方式提升了威望，最后还晋升成了副校长。”
他说：“一个平民要晋升到贵族阶层，实现气质和修养上的提升，需要五代人的不懈努力。你们努力学习，摆脱农村进入城市，这才算第一代。”
他的话没什么前后逻辑，英文部分我听不懂，可这仅有的几句中文，我却记得格外清楚。随着时间飞速流逝，其他老师讲过的话我没记住多少，可他这几句中文，我却愈发觉得日久弥新、振聋发聩。他好像在说英文学习，可又似乎不仅仅是在说英文学习。
以至于今天，当我苦口婆心地跟女儿讲学习英文的重要性时，又想起了他，甚至心生怀念。
你说他讨不讨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