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嵇康和阮籍是一潭清水,透彻地让你毋庸置疑去同情、赞扬他们;而这个人,他模糊不清,矛盾重重,总让你对他的判断迷失在大俗物和名士之间。这个人就是竹林七贤中的小弟弟,他叫王戎。
不得不说,小时候的他是个眼睛能放电的萌娃,裴楷说他“眼灿灿,如岩下电。”思维超牛,大脑内好像有个计算机,不亚于名侦探柯南。
六七岁时,他和一群小朋友看见路边有株李树,结了很多李子,沉甸甸地,枝条都被压弯了。大家争先恐后地跑去摘,只有王戎站在原地,心里盘算:“这树长在路旁,要是甜的早就被吃光了,留下来的一定是苦的。”果不其然,“道旁苦李”这个典故就这样流传下来。还有一次,魏明帝把一只剪了爪牙的老虎关在笼子里,供人围观,老虎发怒咆哮,众人都一惊一乍躲得远远的,唯王戎淡定自如、绕有兴趣地观看。
他跟阮籍还是经典的忘年交,两人的辈分像父子。阮籍每次说是拜访王戎的父亲王浑,其实就是跟王浑打个招呼就直奔王戎的房间了,而且要很长时间才出来。最后还说:“你们家阿戎非同寻常,不是你能比的。跟你说话,还不如跟阿戎聊天呢!”要知道阮籍交朋友特别苛刻,见到大部分的人要么翻个大白眼,要么视若空气,可对这么一个小毛孩子却拿青眼相待,真是不一般。
王戎小时候都这么厉害,长大一定不得了吧!然鹅,长大后的王戎做的一些事情实在令人大跌眼镜!
王戎家中有棵很好的李树,想卖李子赚钱,又怕别人得到种子自己种,居然想到把李子的果核钻掉,去卖无核李子!后来,任荆州刺史时偷偷修建私人花园,还因此被免官,不过又出钱赎回。据说王戎经常与夫人手执象牙、深夜挑灯筹算财产!
这么会经营算计,王戎一定是家财万贯呀!可是,还真应验了“越有钱越抠门”这句话,女儿嫁给裴頠时,向王戎借了数万钱,一直没有归还。女儿回来探亲时,王戎就吊着个脸,直到女儿赶紧把钱还清后才露出笑脸。更可笑的是,王戎的侄子结婚,他只送了一件单衣,完婚后又给要了回来,这脸皮是不是比城墙还厚?
这一桩桩一件件奇闻逸事,让我对王戎的印象盖上了一个大大的红章:好友验证——不——通——过——”!虽说“亲兄弟明算账”也是有道理,但斤斤计较到如此程度,就是不近人情了!我对王戎的人品画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然鹅,再往下看,画风一转。
王戎父亲去世了,吊唁的朋友们送来一堆堆钱财,爱财如命的王戎却果断又不失礼貌地拒绝了。母丧时,尚书和峤的母亲也去世了,王戎虽践越礼制,饮酒食肉,但面容憔悴,形销骨立,像一块挂在骨头上的布;而和峤虽只喝稀粥,却气色不衰。 想一想,好吃好喝却仍憔悴不堪,一定是内心真是太过悲痛了。因此有了大家的评价:“和峤生孝,王戎死孝。”
儿子死了,王戎痛哭流涕,好友裴楷劝他:“不就一个路都不会走的小孩嘛,不至于让你这么伤心。”王戎却说:“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王戎的妻子经常叫他“卿”,一天,王戎终于怒了:“你怎么成天卿来卿去的?太没礼法了!”妻子俏皮地回答道:“我亲卿爱卿才叫你为卿,不让我叫你卿,你想让谁叫你卿啊?”王戎只好无奈又宠溺地看了妻子一眼,“卿卿我我”则流传为佳话。
拒收财礼,对母亲孝对妻儿爱,这样看来,王戎也不完全是无情无义的吝啬鬼嘛!这样的矛盾可不仅仅体现在生活中,王戎为官也是如此。
吴国灭亡,王戎有功。他还安抚吴国百姓,宣扬晋室威德恩惠。石伟为人正直,可与孙皓不和,称病回家。王戎欣赏他的清刚之节,向武帝推荐,荆州百姓都对王戎悦服。
钟会率军伐蜀,出师前向王戎询问灭蜀之计,王戎只提醒他“成功并不难,难的是保持成果”。可惜钟会没懂,灭蜀后得意忘形,发动叛乱,失败被杀。王戎厌恶族弟王敦,经常托病避而不见,后来王敦果然起兵造反。可见,王戎分析、识鉴能力过人。
然鹅,我高举的双手还没拍响几个巴掌,便又停在半空中。
王戎虽担任选拔官员的要职,却不提拔出身寒微而有用之士,罢免徒有虚名之人,只是对在任官员做些调配而已。拜为司徒后,却把政事交给属下,自己成天骑着小马出游,见到他的人都想不到他就是国务院总理!
司马冏遭司马颙司马颖的联军讨伐时,寻问王戎对策,王戎竟建议司马冏主动投降,以保住王位。司马冏的谋臣怒斥道:“自汉魏以来,王公投降招供,有能保全妻子儿女的吗?说这件事的人当斩!”王戎便假装服寒食散药力发作,跌倒在厕中,才免去一死。还有,恶毒贾后陷害太子司马遹,废除太子时,他竟始终旁观,一言不发。
王戎啊王戎,一棵随风摇摆的墙头草,如此没有风骨没有原则没有信仰,是什么让你变成这般模样?
分析王戎,离不开他存在的背景。王戎比其他六位竹林贤士小很多岁,生活在一个更加混乱、黑暗、动荡、危险的政治环境中,八王之乱、恶毒皇后和呆傻皇帝全被他给赶上了,瞧瞧,哪位主子不是图谋私利?哪位主子是为百姓着想?哪位主子真正值得效忠?聪明如王戎,又怎能看不透看不穿呢?再目睹了竹林长辈们疯的疯,醉的醉,死的死,我想王戎大概早已心死,这世道上已没有正义、真理可言,所以,他选择了苟活。
为了苟活,他去伪装,他小气吝啬,他“混日子不干活”,让皇帝朝臣相信他眼里只有钱,没有权力欲望,没有野心。可能你会问,既然如此,为何不远离官场、归隐山林?因为,他姓王!赫赫有名的琅琊王氏,世世代代的家族教育和熏陶,让他有一种伟大的家族使命感!名门望族王氏怎能在他手中破败?就这样,他只好抛弃清德,卷入可怕的俗世,随波逐流却又小心翼翼地追求功名利禄,无论他是否喜欢是否愿意。
家族对王戎的影响有一个故事还可以印证。他的祖先王翦乃秦朝大将,一次打仗出征前,他频繁地向秦王提出封赏良田的请求,连属下都看不过去了。后来他才解释到:“秦王生性多疑,现在全国士兵都在自己手中,唯有这么做才可表明自己除了金钱外别无他求,以此消除秦王怕他拥兵自立的担心。”
你看,伪装一脉相传,王戎将家族基因运用到了极致。爱财吝啬、混日子,都很可能是他明哲保身的一种手段。也许,在竹林,才有他真正的向往;与妻子卿卿我我,是偶尔真性情的释放。
王戎可能算不得一个好官,没有为百姓安居乐业为国家复兴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但他确实也没有为了私利而去故意伤害他人,做出伤天害理之事。他可能清楚自己的能力还不足以力挽狂澜,但完全可以用自己的智慧和臂膀保护好家人,确保家族昌盛。生逢乱世,能做到如此,也是很不容易了。
王戎,这杯水,第一眼见浑浑的,多看看清澈许多,尝过后,这水啊,苦中带点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