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卧室,秀清就看见坐在沙发上的妻子,一动不动背对着他。
现在六点种,秀清只睡了两个多小时,警服都没脱。看见妻子的刹那还有点恍惚,又想起是是他约妻子来见面的。
“娜,来多大会了,也不叫我一声。”
“也是刚来。协议都带来了。”
秀清径直拿起离婚协议,三两下把几页纸全写好了。妻子一下变成前妻了。
郭娜表情一下变得很放松,“秀清,也谢谢你把房子留给我和宝宝,其实钱你可以留一些的…”话音还未落,秀清越过茶几直接扑向了郭娜紧紧抱住,郭娜立刻连挣带打,秀清很快笑着松开了:“逗你玩儿呢。”
“你真是,何必留个这样的印象。”
“别生气了,钱我一分不要,留个吃饭的钱就够。”
郭娜诚恳地劝解了秀清几句,还是希望他留点钱好开始新的生活。中间秀清的电话震动了好多次了,要在以前他连听都不会听直接就冲出门去了,可这次秀清静静地等着他这位前妻说了好久好久。最后郭娜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嘱咐了最后一句:“多注意休息吧,常来看看宝宝。”
“也行,去,肯定去,那个,对不住你们娘俩了,对不住了。”秀清声音有点颤抖,但表情看不出任何变化。
已经走到门口的郭娜不无留恋的回头看了看秀清,一声轻叹后转身推门走了。
实际他们两人已经分居一年多了,一开始秀清并没上心,只是觉得两人只是吵架,事情还能挽回。
两人虽然是朋友介绍,但是从恋爱起感情就非常好,任谁评价都是幸福的一对。结婚一年后秀清工作渐渐忙碌,却也能每晚相聚,直到郭娜怀孕后面几个月,秀清开始夜不归宿,甚至有的时候连续几晚不回家,有时半夜三更回来还带着一身酒气。郭娜也吵过也哭过,可秀清却是越来越忙,甚至连羊水破了都只能央求娘家哥哥开几十公里汽车来帮忙。
双方父母也试图干涉过,秀清也想改变,专门请假在家陪郭娜坐月子,可没坚持三天就又走了。也是在这个时候,郭娜开始萌生了离婚的想法。郭娜的哥哥郭解倒是小有名气的企业老板,心疼妹妹,也跟秀清正面冲突过,但碍于秀清的警察身份,出格的事也做不出来。
导火索是郭娜参加了一次同学聚会,碰巧那天秀清下班早,迟迟不见妻子回来,孩子又哭得厉害,郭娜到家的时候两人便激烈地吵了一架,秀清激怒下动了手。郭娜打电话回了娘家,离婚就是在这个时候提出来的。
秀清本是个好脾气,刚进警局的时候师傅就嫌他温吞吞的,一天只知道傻乐。那一段时间退休的太多,到处缺人手,秀清稀里糊涂地也进了重案组,跟着师傅到处查访、办案。重案组奖金是不少,可时间实在太紧张了,秀清进入重案组之后才发现,原来整天要处理这么多案子。隔三差五的出个打架斗殴、持械伤人的事件倒还好办,可那些堆在案头的积案、悬案可就令人头大了。尤其是几起人命案,每次电话会议市局都会提要求,要进度。有起案子是最近两年发生的,事情出来之后每隔几天都有热心市民提供线索,每条线索出来秀清就会跟着师傅屁股后面去核实。不管深山里还是湖中央,有线索就必定去追,有一次警车开进山谷里抛锚了,硬等了四个小时都没等来救援,困饿之下一横心,师徒两个硬是把车推到坡顶。
这起案子局里如此重视是有原因的,本就是杀人抛尸案,社会影响很坏。更离奇的是死者原本有个六岁的儿子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当时警方正集中力量部署几次“打击拐卖”的突击行动,结果就有这么一位失去父亲的娃娃凭空消失了。市民们反映也很强烈,舆论的矛头也指向了人贩子,多数人认为是人贩子偷孩子被父亲发现,为防止被抓杀害了父亲抱走了孩子。警方开始也是按着这个思路去找,秀清当时也参与其中,几乎是整夜整夜的盯着案发地周围的监控,把能联系到的火车站、汽车站甚至出租车公司通通查访了一遍,死活就是找不到目标。
秀清一开始接触这个案子的时候也并没有十分上心,那时候郭娜刚刚怀孕,情绪一直不好,他也焦头烂额的很难专心。后来吵架吵多了也麻木了,反而一心扑到这个案子上。查看卷宗的时候他也义愤填膺,这位受害人本是一个勤勤恳恳的个体户,生意做的很不错。妻子在孩子三岁的时候不知什么原因喝百草枯自杀了,独自一人带孩子到六岁,结果自己被杀孩子也不知所踪。走访调查时,他的邻居们都深深感到惋惜,对他的评价也多是正面的,当秀清师傅问到受害人的亡妻是什么原因自杀时,大家的反馈就很模糊了。
有的人认为是婆媳关系没有处好导致,有人说是产后抑郁,可只有一个声音被秀清注意到了:他老婆以前有相好的,是个有钱的。
这种事情说不准的,女的出轨被发现恼羞成怒自杀了,情夫念念不忘找原配报仇,虽然离谱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可能。
秀清在车上跟师傅谈起过这个观点,师傅不以为然:“不可能的,出轨找相好大家不过就是玩玩,玩还能玩出真感情?”
是啊,就算是有点感情,那也不至于三年后冒着偿命的危险来为情妇报仇,总归有漏洞的,为一段露水情缘付出生命也太不值了。
命案就是这样,时间拖得越久越难破,重案组几个人都累到打点滴了还是没什么进度。死者被发现的时候是用黑塑料袋裹着飘水里的,死因钝器击穿后脑,凶器找不到,指纹更是没影。关口是那个孩子,就算是真有人贩子,他是怎么躲过这天网一般的摄像头的呢?
离婚之后,郭娜索性就住在父母那里了。他哥哥郭解是开五金厂起家,颇有些资产,听说妹妹手续办完了,还专程过来安慰了妹妹。郭解也很好奇秀清怎么这么快就同意离婚了,顺嘴问了一句:“他不是不愿意离吗,怎么这次这么爽快。”
“我不知道,昨天半夜打电话,叫我带着协议过去。”
“他怎么说的?”
“电话里,他说房子、存款都给我和宝宝。”
“谁稀罕,不是看他穿着一身警皮,腿都给他打断!”
这天周五,郭娜忍不住打电话问秀清要不要来看孩子,秀清拒绝了,他诚恳地道了歉,实在抽不开身。郭娜哑然失笑,婚前她不理解,离婚了她也不理解,难道一个警察局离开他杨秀清一会都不行吗。还是不够爱,也许早就外面有人了。
这次是真的抽不开身了,他找到线索了。从郭娜怀孕开始算,到如今整整五年了,师傅退休了,秀清也顶了师傅的位置。多少个日夜不休,多少次跋山涉水,一无所获。秀清力主把注意力调整到死者身上,调查他的一切社会关系,没想到居然真的找到头绪了。决定离婚之前,秀清就有了重大突破,秀清还想着这个案子结了,拉个脸跟局里要个十几天假,带着郭娜和孩子去国外转转,散散心,消消费,把老婆的心挽回来。
五年过去,全省抓了多少人贩子,就单单找不到一个六岁的孩子。秀清和大家都明白,孩子大概是遭遇不测了,随便找个地方一埋,硬找的难度太高了。秀清推翻了师傅之前作的判断,把调查重点放到死者身上,尤其是他的亡妻。
死者叫王开放,他和妻子杜娟是相亲认识的。杜娟人长得漂亮,也上过专科,家里是非常穷的。杜娟父亲早逝,弟弟辍学后一直在外打工,常年在家的只有老母。杜母多病,女儿早逝,儿子常年不在家,精神状态也很不好,也提供不了什么有价值的信息。秀清查访了几个邻居,有一个阿姨提起,杜娟去世后,有领导专门开车来慰问过杜母。
“有说是什么领导吗?”
“没,只说送了钱,还有补品。”
秀清赶紧返回杜母家里,向老人说明情况后到房里翻找了一下,找到了一盒还未拆封的阿胶,还有一盒已经拆封的铁皮石斛。
都不是便宜东西,有鬼。
再三追问之下,杜母回忆起了那位领导:“以前就来过,后来发财了就没来过了。”
“那钱呢?”
“给我儿子了。”
杜娟自杀过去七八年了,凭这些信息查是查不出什么了。不过这次查访印证了秀清的想法,总算有眉目了。
王开放之死是熟人作案,不熟也肯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顺着这条线查,真相就不远了。
那几天,秀清一直泡在办公室里,把王开放的资料从头到尾的捋了一遍。别说家里老婆孩子,就是组内的常务他也通通交给了副手,心无旁骛地专攻此案。
直到那天,就是秀清签下离婚协议的当天,他拿着从王开放卷宗里翻出的一个银行卡号,找到银行查到那张卡的信息,呆呆地站立在原地良久。
秀清带着这个关键信息又投入到那堆卷宗里,这次明确多了,银行明细一目了然,王开放开的五金铺正是从本市有名的“威玛”五金厂进货的,有趣的是每次付过货款之后,都由同一个私人账号把货款返给王开放。
秀清此刻并没有突破案情时的喜悦,反而愁眉紧锁。犹豫再三,他拨通了妻子郭娜的电话:“娜,明天能回家一趟吗?我们把协议签了,什么都给你。”
离婚的事情就此敲定,案子也差不多尘埃落定了。
再次联系郭娜已经是离婚后的一周了,秀清特地在市中心的全聚德要了一个包厢,虽然只有三个人,他还是点了一大桌子菜。
“没必要这样。”
“应该的,说了几次带宝宝来。”
“哪怕早点呢。”
秀清尴尬一笑,手忙脚乱地卷鸭饼,他想赶紧开口,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娜,你不想知道我怎么这么快就答应离婚了吗?”
“为什么?”
“咱俩完了,没有可能了。我知道婚后我的表现很差,我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但是我总想,忙完这一阵,拿了奖金休了假,好好跟你道歉,陪你一起出去转转,你不一直想去欧洲吗?直到那天晚上,我知道,这一切都结束了。”
“怎么说?”
“很好笑,我这两三年接了重案,忙来忙去就忙了一个案子。上天入地,彻夜不眠,甚至耽误了咱俩的未来,耽误了宝宝的健康成长。可到头来我发现我一直以来要找的这个杀人犯不是别人,居然是疼你爱你的哥哥,郭解。”
郭娜听到这脸色一沉,手已经伸向手机准备报信了。
“没用的,小娜,在我今早给你打电话之前,五路人马已经同时出发了,一路去他厂子,一路去他家,另外三路都是去他不常住的几处公寓。他完了,跑不了了。咱俩也完了,你不会原谅我了。”
“不可能的,我哥从来都…”
“郭解,咱们的哥哥,跟一个叫杜娟的女的有一个孩子,现在11岁了,我派去的人在后山上的一处别墅里看到他了。这个杜鹃怀着孕嫁了人,人家手里拿捏着孩子就一直勒索郭解,估计没掌握好度,把他惹翻了。”
郭娜泣不成声:“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偏偏是你?”
“换做谁,他这一辈子也不得安宁,杀人就得接受审判。”
“偏偏是你!”
“娜娜,好好照顾孩子,还有你那个素不相识的侄子,除了饭钱,我的工资还是交给你,这辈子欠你的还不清了。”
“咱们两清,你永远不要来找我们娘俩了,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