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里的医院,通往停尸房的甬道上蜿蜒出鲜红的血迹。
一道瘦弱的身体被两个男人拖行在地上,是奄奄一息的女人。
发丝凌乱的遮挡住她的脸,只是偶尔暴露在月光下的皮肤,惨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林心觉得自己快死了,脊背上蜿蜒的鞭痕在油漆马路的摩擦下大概已经溃烂得让人恶心。
“这里就是停尸房,彦谦让你跪在外面好好忏悔,你可千万别偷懒哦!”
砰的一声,身子被甩出去,林心的大脑在撞到冰冷的铁皮时有短暂的空茫。
“彦谦......”厉彦谦吗?
林心的脸上浮起一抹苦笑,可是哪里还有一点笑意,更多的是苦涩。
她杀人了。
站在她身后的女人是宁若兰,她最好的闺蜜。
明明样貌清纯可人,性格温柔乖巧,最爱穿雪白颜色的裙子,只是此刻抱着手臂幸灾乐祸的样子毫无纯洁可言。
而宁若兰,竟然爬上了她的丈夫的床!
在她发现自己最好的闺蜜怀上了丈夫的孩子之后,她想也不想就冲进医院,想找保胎的宁若兰理论。
可是她也没想到,躺在病床上的女人竟然根本不是小三宁若兰,而是她的双胞胎妹妹宁若语!
更让她崩溃的是,宁若语竟然在她的质问后,连解释都没有解释,自杀了!
宁家的小女儿,宁若语,死了!
“不是我!不是.....不是!”
空气越发的窒闷,像是要扼住林心的呼吸,本就虚弱的她话也说不完整。
宁若兰轻嗤一声,对着像条蠕虫一样在地上扭动的林心满脸的厌恶,对身边的两个保镖道,“你们还在等什么,没听见彦谦的话吗,让这个杀人犯跪着!”
将林心拖到停尸房外的两个保镖自然不敢有任何异议,林心很快被人从地面上拖起来,还不等站稳,男人的脚就踹向了她的腿弯。
膝盖重重磕在地面上,疼得林心整个身体都在抽搐。
等到保镖都退下去,宁若语才慢慢上前,像是体贴般将林心散乱在鬓角边的头发别到耳后,露出一五官精致的脸。
嫉妒在眼睛里一闪而过,宁若兰轻轻地道,“林心,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是我引你去宁若语的病房,她有严重的抑郁症,只要有人刺激就会寻死,你替我杀掉了一个碍眼的存在呢!”
陷入绝望地林心却猛地抬起头,喃喃着发白的唇角,“你说什么?”
宁若兰手掌一下下轻抚着还没隆起的肚子,“我怀了厉彦谦的孩子,又怎么会让你一直霸占着厉夫人的位置呢。”
“难道你还不明白吗,彦谦根本不爱你,不然也不会任由宁家的人对你动用私刑。”
“林心,鞭子抽烂后背的滋味不好受吧,可是谁让你当年非要逼着厉彦谦娶你呢,这就是你不自量力的下场!”
林心难以置信地看着宁若兰,相识十年,却好像第一次认识她。
林心大张着眼睛,怔怔看着面前对着她轻笑的女人。
良久之后,她歇斯底里的大吼,“死掉的人可是你的亲妹妹!”
宁若兰还有点人性吗?
“亲妹妹又如何?还不是一个傻子!”宁若兰不屑地道,“长着和我一样的脸简直无时无刻在提醒所有人我们家族有遗传病,现在那疯子为了我死掉,可能是她和我一起出生的最大价值了。”
宁若兰笑着拍了拍林心惨白的脸颊,“谢谢你刺激死了她,让彦谦终于看清了你的真面目,彻底厌弃了你。”
轻笑的声线明明那么温柔,却想凌厉的钢针刺穿了林心的心脏。
厉彦谦终于还是厌弃了她。
或者说,在她让父亲动用关系逼迫他娶她的时候,厉彦谦就已经厌恶了她。
三年的婚姻里,他在清醒的时候就没碰过她。厉家所有人看着她的时候眼底都是带着不屑的,厉夫人的身份也不过是厉彦谦敷衍之下留给她的一个头衔。
但哪怕是一个头衔,只要是他给的,她都视若珍宝!
可到了今天,她又换来了什么?
“这是离婚协议,彦谦已经签好了,你也赶紧签了吧,省得以后我们领证结婚的时候办手续麻烦。”
一张纸甩在林心的脸上,锋利的边缘划破了林心的脸颊。
她有些激动地将掉在地上的A4纸从地面捡起来,离婚协议四个字刺痛了林心的眼睛。
蓄在眼睛一整晚的泪水终于不堪重负地涌出眼眶。
“这不是真的,这一定不是真的!”
“我要见彦谦,我要跟他解释清楚!我没有杀人,是你陷害我!”
林心发疯般地从地上站起身,一把推开站在她身边的宁若兰向着医院大门口的方向狂奔。
“啊——”
尖锐的哀嚎声响彻整个黑夜。
不仅仅让林心停下脚步,也让守在不远处的保镖看了过去。
宁若兰狼狈地摔倒在地面上,穿着白色长裙的她宛若一朵白莲蜷缩着,大片大片的血顺着她的双腿间流出来,将她雪白的裙子染得通红一片。
“我的孩子!”
宁若兰捂着肚子,却猛地抬头看向同样傻眼的保镖,“快去告诉彦谦,林心想害死我们的孩子!”
林心错愕地站在原地,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又看向了宁若语濡湿的下半身。
“怎么会,我明明只是轻轻推了她一下,怎么会......”
“你们也听见了,林心自己也承认是她故意推倒我!快去告诉彦谦,我肚子里可是他唯一的孩子啊!”
保镖们不敢怠慢,一个人连忙抱起宁若兰冲进急诊室的方向,另外一个人则钳制住林心,生怕她借机逃走。
一声惊雷响彻云霄,闪电划过天际的时候,暴雨终于随之倾泄。
豆大的雨点从天空中坠落,无情地打在林心的脸上,看着手里已经被水浇湿的离婚协议,林心忍不住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心脏。
......
“抱歉厉先生,孩子没保住。”
妇产科的主治医生歉疚地对着站在急救室外的男人微微颔首,然后将手中的一份术前协议恭敬的呈放在厉彦谦的面前,“大人身体无大碍,但需要做清宫手术,需要病人的亲属签字。”
站在她对面的男人身材颀长高大,脸如刀削棱角分明,谁也不敢擅自去窥探他的神色。
面前的人是厉彦谦,谁敢僭越。
厉彦谦眸色发暗,淡淡接过文件,强劲有力的笔锋很快出现在了家属签字的位置。
医生略略松了一口气,连忙又走进了手术室。
走廊里越发安静,空气仿佛被寒戾的气息凝固住,让等在外面的所有人都不敢随意出声。
良久之后,淡漠的嗓音打破了沉默,“她人呢。”
林心,竟欠了两条人命!
沉闷的空气似乎积压了太久,一场大雨仿佛无休止一般下个不停。
烦躁的情绪在窒闷的夏夜里被无限放大,让每一个无眠的人都莫名地暴躁。
医院广场的空地中央,巨大的探照路灯从林心的头顶照射下来,四面环绕的病房大楼里,透过任何一个窗口都能见到林心狼狈地跪在地上。
而此刻她的脸肿胀如猪,早已退却了往日里的精致和美丽。
啪!啪!啪!啪!
巴掌从女人的手里泄愤般地挥出来,对着林心脸一直左右开弓,而她的脸颊早已布满了指甲的划痕。
“你这个贱人!害了若语还不够,还要害若兰,我们宁家到底欠了你什么,你要这么狠!”
站在林心面前的是宁夫人,小女儿的死和大女儿的流产,让沦陷在悲痛情绪里的宁夫人发了疯。
想到刚刚在手术室外面听到的哀嚎,宁夫人高高扬起手掌,愈发用力的打向林心的脸。
啪!
“贱人!你害了我们宁家两条人命,更杀了厉彦谦的儿子!就算林家再如何要保住你,这一次厉彦谦也不会再纵容!”
巨大的手劲直接将林心的身子打偏,当身体倒在地面上的时候,林心在眩晕中看着对面的窗口。记忆里熟悉的身影岿然不动,俨如一个寂静的王者看着匍匐在他脚下的蝼蚁。
心像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攥住,连呼吸都是痛的。
早就知道厉彦谦对她的不在意,三年的婚姻里她一直奢求着能够将他的心焐热。结果呢,她只是将这个男人推得更远。
像是看到了林心眼睛里的绝望,宁夫人越加的变本加厉,穿着高跟鞋的脚死死地踩住了林心的手背。
“你也看见了,我现在就是打死你厉彦谦也不会多说什么!当初你逼着厉彦谦娶你又怎么样,你不过是他人生里的耻辱!我家若兰才是他心里如珠如宝的女人!”
像是为了应证宁夫人的话,林心的眼底,那道窗口下,一道纤弱的身影突然出现在男人的身旁。
借着走廊里的光线,林心能明显地看到宁若兰依偎进了厉彦谦的怀里。
男人的手指像是带着怜惜般轻抚这宁若兰的脊背,然后带着她头也不会的离开了窗口。
咸涩的味道伴随着雨水流进林心的唇角,她哭了,可是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我要.....见他,我要见......厉彦谦.....”
林心在宁家对她动用私刑开始就坚持着说着一句话。
她要见她的丈夫厉彦谦,她要他亲自听她解释,也想听他亲口说清他和宁若兰之间的事情!
“别做梦了!厉彦谦要是肯管你早就出现了,如果不是他的授意,你觉得你的后背会被抽烂吗!”
宁夫人嘴上这么说这,却不免有些心虚地看向林心的背。
在得知宁若语因林心而死之后,宁钟涛在气愤之下就对林心动了刑,此刻她后背衣服上的布料已经被抽烂,连带着里面的皮肉早已血肉模糊。
只是此刻在雨水的冲刷和黑夜的浸染下,什么也看不到。
宁夫人稍稍放心了些。
尤其在看见厉彦谦从窗口消失之后,脸上更是露出了一抹狰狞。
她的脚猛地用力。
“啊——”
尖细的鞋跟穿过林心手掌的时候,惨叫声穿越了整个雨幕,鲜血从手掌里喷出来,瞬间冲进了林心的眼睛。
昏过去的瞬间,林心听见严墨冷清的声线。
“夫人,厉先生吩咐将人送进监狱。外面雨大,若兰小姐担心您的身体,您还是先回去吧。”
......
温度适宜的病房里,宁若兰虚弱地躺在床上,在男人转身时急切地拉住了他的手臂。
“彦谦,你是不是怪我?”
哽咽之后,女人的眼泪仿佛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滑落脸颊,怯懦的样子无端地让见到的人心疼。
厉言谦转过身,看着宁若兰哀婉哭泣的样子不禁锁眉,“别胡思乱想,医生说你需要休息。”
他年少时家族沦落,最落魄的时候走进宁家,和若语也有着一起长大的情谊。
“彦谦,是我不好,是我没能保住我们的孩子!”
宁若兰更加用力的抓住厉彦谦的手,“我只是想劝劝林心让她不要执迷不悟,也想对着若语的尸体说声对不起,要不是因为我她也不会被林心无端指责,更不会恼羞成怒地服毒自杀!”
说道最后,宁若兰越发激动,放开拉着厉彦谦手,捂住了她的脸颊,“是我不好,真的是我不好,呜呜呜.....”
“是我不该爱上你,不该插足你和林心的婚姻,可我是心疼你啊!”
厉彦谦看着病床上脆弱的女人,脑海里无端浮现出另一张脸,五官精致,带着张扬的自信,仿佛在任何地方都能吸引住人的目光。
林心和若兰一样,从不否认对他的爱慕。只是若兰柔弱忍让,而林心对自己想要的东西从来都是勇往直前,以至于最后为了逼他娶她,她会动用林氏的力量试图碾碎宁家。
宁家对他有恩,况且林心要的也不过是一段婚姻,给她就是。
只是他也没想到他的纵容会成为林心犯下大错的依仗,她竟然逼死了若语,还害得若兰流产。
心无端的烦躁,但是淡漠如厉彦谦,即便是熟悉他的人也很难看出他情绪里的变化。
“错不在你。”
他也有错,如果不是那晚他喝醉了也不会和若语发生关系。
他鲜少失控,后来调查才发现林心的藏酒里竟然下了药。她就那么饥渴,竟妄想用药物算计他!只是谁也没想到,那晚宁若兰会意外来找他。
宁若语听到厉彦谦的话眼睛一亮,却又再次涌出一抹泪痕。
“彦谦,林心也是太爱你了才会做错事,她毕竟是个女人,你常年回避她,她难免会控制不住身体的欲望,在你的酒里下药也无可厚非。”
将一切推得一干二净,宁若语深解人意般地道,“我会劝劝我爸妈别在对林心动手,林家那边你也好有个交代。”
厉彦谦的眸色晦暗难明,扶着宁若兰躺回床上,又将薄毯搭在了她的身上。
“好好休养,其他的事情我来处理。”
病房的门才闭合,宁夫人就从不远处的电梯里走了出来。她已经换了被雨水打湿的衣服和鞋子,被佣人搀扶着走到了病房的门口。
而一直等在外面的宁钟涛和夫人对视一眼,然后一脸急切地询问才从病房里走出来的男人。
“彦谦,你真的同意我们起诉林心吗?”
走廊里,所有人都看着厉彦谦。
三年前的世纪婚礼,整个东陵的人都见证了林家年仅十八岁的大小姐林心嫁给了东陵最有权势的男人。
婚后,林心更是以强硬的姿态让所有人换掉了她林家大小姐的称呼,不管是人前还是人后,坚持让所有人是称呼她为“厉夫人。”
因此从某些意义上来讲,起诉林心就等于起诉厉彦谦。
厉彦谦薄唇紧抿,淡漠的视线凝望向窗口外。
医院的广场中央已经没有了她的身影,只是雨从来都没停过,窒闷的风似乎将属于林心的气息无端地吹进了他的心脏。
见厉彦谦良久没说话。
宁钟涛和夫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叹息地道,“林家是东陵的百年贵族,如果林家动用关系的话对厉丰集团怕是会有不小的影响。”
“彦谦,没必要为了我们而损伤你的基业。一切都是命,若语死了好好安葬就行,若兰和你的孩子......”
宁钟涛话未说完,见厉彦谦没有接话的意思,咬牙地道,“若兰还年轻,你们以后很定还会有孩子的。”
宁钟涛的话才落,宁夫人就呜咽着捂住了脸。
悲痛的哭泣冲宁夫人的指缝里倾斜出来,一个母亲的心疼无端地让周遭的视线都不免染上了同情。
厉彦谦背对着所有人,视线一直紧锁在窗外。
雨终于停了下来,将她停留过的地方冲刷得干干净净。
就在所有人都等着厉彦谦的决断时,严墨从外面急切地返回。
“先生。”
厉彦谦转过过头,如墨的视线里染着一抹寒戾,“什么事。”
严墨着急地说道,“底下的人说有人刚刚在半路带走了林心,他们去了机场的方向。”
厉彦谦的手蓦然收紧,凉薄的唇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畏罪潜逃?林家还真是敢挑战他的底线。
“将人抓回来。”
厉彦谦抬眼看向严墨,鹰隼般的眼眸里释放出丝丝寒意,“通知律师起诉林心,罪名是,故意杀人。”
故意杀人,故意伤人。
只差一个字,可是法律意义却差之千里。
宁夫人的哽咽终于停了下来,和丈夫宁钟涛对视一眼,彼此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而病房里,宁若语靠在门口,脸上也再次绽放出了柔美笑意,只是阴毒的视线却毫无保留地暴露了她的兴奋。
宁钟涛隐忍着情绪补充道,“彦谦,你和林心是夫妻,林家恐怕会在媒体那边拿你们的关系大做文章,林子枫是林家的养子,一直喜欢林心,不如还是让他们走吧。”
“明早六点我会发布声明,宣布我和林心离婚的消息。”
厉彦谦的视线越发寒戾,“不管是谁都要为自己的错误负责,林心也不能例外。”
“出去以后好好做人,别再回来了。”
冰冷的铁门慢慢闭合,林心站在大门口,被夏日里浓烈的阳光刺得眯起了眼睛。
五年,她终于熬过了宛如地狱般的五年,从这座深深锁住她的牢笼里走出来了。
身上穿着的一看素色的长裙,布料被洗得发白,膝盖的地方破-处了几道口子。
当年她穿进监狱的衣服依然套在她的身上,五年前的款式在如今看来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让监狱附近零星的路人看见都不免拧眉,尤其是注意到林心恍惚的样子,不免将她当成了神经病。
正午的阳光晒得地面泛起滚滚热浪,路面上仅有的一点人声也很快就消失不见。
郊外的整条马路上,只有林心一个人踩着热浪踽踽独行。
郊区道路长久失修越发坑洼不平,林心的身子不断的轻晃,身上的衣服和她虚弱不稳的样子,惹得偶尔关注到她的人更为不屑。
她低着头,就像感知不到这个世界的厌恶。
三年的时间里,她早已退却了曾经的自信和张扬,现实用血淋淋的教训教会她如何保持沉默。
直到走到公交车站,她才慢慢抬头看向站牌。
上车,投币。
在车子启动时,单薄的身体因为没有抓住吊栏差点站不稳,惹来司机的轻嗤,“抓紧了,别挡道!”
林心默默不语,连忙点着脚,伸手够向头顶的栏杆,纤细的身子因为站直而显得愈发清瘦。
没人注意到她长发盖住的侧脸,当然,即便看见,除了更为嘲讽的视线,亦不会再有多余的情绪。
看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倒影,林心压在心头的窒闷也终于慢慢远离。
五年了,又有谁会等她。
......
“我这里是招人,但是你这样的,不行。”
经理上下扫了林心一眼,然后将简历随意扔在桌子上,翘着腿打游戏去了。
林心有点着急,“我可以的,我真的可以,什么活我都能干!”
她出事的时候才二十一,大学也没念完,如今二十四了,她的学历也只是高中。
不管大公司还是小公司,她这样的人都进不去。
找了一周,商务KTV已经是她最后能来的地方。
“我们这种地方虽然门槛低,学历也不在乎,但是毕竟是娱乐场所,总是要看脸的。可你看看你那模样,肯定不行。”
经理微微扫了一眼林心的侧脸,只觉得有点可惜。
脸还不错,偏偏就落了块不大不小的疤痕,头发盖住管个屁用。
林心低下头,长长的刘海挡住她的疤痕。
那是监狱失火的时候落下来的。
她心里虽然明白经理的意思,却还是硬着头皮解释道:“我做清洁工,或者刷盘子也行。”
她的脸不能看,她就可以不出来见人。
“不行不行,我们这边清洁工也得要颜值,你当什么人都能进典池呢!”
经理越发不耐烦,打游戏最烦有人打扰,张嘴就撵人。
“你赶紧走吧,来的时候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条件,这模样还混什么娱乐场子,不自量力。”
林心咬咬唇,想再解释的话全部被堵了回来。
房间里明明不安静,几个服务生跟经理打游戏打得热火朝天,可林心却只觉得冷。
她最终转身,慢慢走向了门口。
只是还不等她的手触碰到把手,门却一把被人推开了。
“不好了,头儿,又晕了一个!”
冲进来的人穿着领班的服装,紫色马甲打着领结,二十多岁的男人,很帅气,却是满头的大汉。
“头儿,天太热了,兔女郎玩偶宣传效果虽然好,但是一般人都坚持不住!”
他的身后,被几个人架着拖进来一个男人,穿着大大兔女郎玩偶服,只有脑袋在外面露着,也是一头的汗水,已经陷入了昏迷。
经理和几个服务生都把手机扔了。
其中有人连忙吆喝,“人还抬进来干什么!”
“赶紧把他衣服脱了扔空调底下,打120!别死咱们这儿,麻烦着呢!”
几个人说着就开始动手,扒衣服的扒衣服,打电话的打电话。
小小的房间里一团混乱。
很快120就到了,中暑的人也被抬上了救护车。
领班有点犹豫的问:“张哥,那现在怎么办,兔女郎还要不要?”
“当然要!”
经理也很烦躁,“这可是几个大少爷点名了要的项目,说是要给哪个大小姐添点乐子,你赶紧给我再去找人!”
“张哥,头儿,真不好找,给多少钱都没人愿意干了,天太热,中暑的话真不是闹着玩的,昨个新闻上还说热死了三四个呢!”
天气炎热,扮玩偶确实是要命的活。
经理想到可能会死人也头疼,但是客人点了,又不得不上。
正准备亲自去挑人,门口却传来了一道有些轻哑的嗓音。
“经理,我能干。”
房间里的几个男人都愣住了,也都顺着声线看了过去。
林心站在门边,最不起眼的位置,有些紧张地攥紧裤子,却坚持道:“我能干,我能扮玩偶。”
几个大男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林心,只觉得她身子太单薄了。
经理蹙着眉道:“你能干?瘦得跟什么似的,大男人都坚持不住,你可别涮我了!”
说着,张经理就准备往外走。
林心却连忙站在门口挡住了他。
“张哥,我缺钱,只要钱多,我就能干。”
“我虽然瘦,但是我能吃苦,而且我有办法不晕,你让我试试,我肯定行!”
林心忍不住攥住了张经理的胳膊,眼角也有点红。
“我这样的人,没有挑工作的权利,我只是想活着。”
激动之下,林心的后脑传来一股锐痛,脸也在瞬间白了下去,她却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呻吟,生怕经理再嫌弃她。
“张哥,不然让她试试?”
领班是从小地方出来的,见林心是真可怜,也忍不住劝。
经理犹豫了一瞬,最后烦躁的摆摆手,“愿意试就试,但签好协议,死了我不负责!”
林心很快就在工作协议上签了字。
看着被经理扔在地上的玩偶服,她反而放松地笑了。
她终于有工作了。
而且还是日结的工作,她今天晚上就能拿到钱,她可以活下去。
“赶紧坏衣服,时间快来不及了,抓紧点!”经理催促了一声。
林心很快将自己瘦弱的身体笨拙地套进了兔女郎的玩偶里。
看似可爱的玩偶服,尽管里面充了很多气,但是依然很沉重。
林心的身子太清瘦,脚步有些不稳。
“你到底行不行啊,不然别勉强了。”领班站在一边看着林心,有点不放心。
毕竟这是大老爷们都干不来的活,最近实在是太热了。
“谢谢,我可以的。”
林心勉强笑笑。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再失去这份工作。
领班还想再说什么,外面却匆匆忙忙地跑进来一个服务生,“来了来了,人来了!兔女郎赶紧出去吧!”
林心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见张经理狠狠地咬了咬牙,弯腰将地上的兔女郎的头套抱起来,一把扣在了林心的脑袋上。
“别搞砸今天的事,钱肯定少不了你的。”
几个男人很快将林心从门口推了出去。
林心摇摇晃晃的站在KTV门口的台阶下方,汗水从她走出来开始,就源源不断的从她的皮肤里沁出来,她的身上仿佛被水洗过一般。
玩偶头部只有两个洞,视线有限,她身子踉踉跄跄地做着可爱的动作,惹得路过的人哈哈大笑。
但谁也想不到,戏服里面的工作人员有多么艰辛。
林心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很快又车停在了门口,然后很多人嬉笑着往里走。
她猛然觉得,自己好像撞到了什么人。
空气仿佛都在这一瞬间静止了。
林心戴着笨重的玩偶服动弹不得,耳边却清晰地听见经理的讨好的声音。
“厉先生,这是我们为宁小姐准备的特别礼物,您还满意么?”
张经理额头上的冷汗都已经流到了眼角,生怕面前这位金主稍稍倾泻出一点点的怒火,就连他身后的典池都要被焚为一片灰烬。
林心也紧张不安地等着那人的反应。
终于,像是度过了人生最漫长的几秒钟之后,林心觉得自己的腰身被轻轻推开,她的耳畔,炸开了一道在这五年的时间里,无数次在她午夜梦回之际,令她恐惧到颤抖的声音。
“不错。”
厉彦谦!
男人穿着黑色的西装,俊逸的侧脸如刀削般棱角分明,目光冷硬淡漠,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生人勿进的气息。
林心的身体狠狠摇晃了一下,一双清澈的眼神顷刻间被巨大的恐惧包围。
她简直恨不得自己马上原地消失!
五年的牢狱之灾,噩梦般的无数个日日夜夜,没有人肯听她的辩解,也没有人肯相信她是无辜的,所有的人都口口声声地打着厉先生的旗号羞辱她,折磨她。
她以为自己终于好不容易从醒不过来的梦魇中逃脱,难道现在,她又要被拖进另一个深渊之中么?
不,不可以,她不要,她绝对不能被厉彦谦发现!
林心拼了命的想要使唤自己的身体,好让自己能迈开双腿,从厉彦谦的面前逃离。
可是,下一秒,林心的视线里便出现了一道身影。
宁若兰!是宁若兰!
她从狭窄的缝隙里清晰的看见了宁若兰的脸,这个虚伪又恶毒的女人,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外表温婉可人的模样,竟和五年前还一模一样。
没有人知道,她藏在兔女郎玩偶下的身体已经僵直,额头和掌心里,已经全都被汗水浸湿了。
就连掌心和背后上的疤痕似乎都在隐隐作痛。
宁若兰走向她,伸出了手。
林心想要后退,想要避开宁若兰的触碰。
可是,全身竟然都像是灌入了沉重的铁铅,让她动弹不得。
宁若兰伸出了手,放在了兔女郎玩偶的头上,脸上的表情是满满的欣喜,可是,林心却从那双笑意弯弯的眉眼里,看见了一闪而逝的嘲讽。
宁若兰回过头,巧笑倩兮地看着厉彦谦,“这是你特意为我准备的么?谢谢你,彦谦,我很喜欢。”
厉彦谦不置可否,那双鹰一般的眸子淡淡地从林心的身上扫过。
即便是隔着厚重的玩偶,林心却似乎仍然觉得自己被厉彦谦看了个通透,浑身上下好像一丝-不挂地袒露在了他的面前。
她终于渐渐掌握了身体的意识,立刻想要后退,却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什么人一把搂住。
有男人的调笑声传进了她的耳朵里,“厉先生,这是我们今天为特别为宁小姐准备的礼物,只为博红颜一笑,怎么样,还不错吧?”
厉彦谦没有说话,反倒是宁若兰,对着对方温婉的笑了笑。
“谢谢,你们有心了。”
她心里微微失望,但还是礼貌得体。
前来捧场的宾客都笑了起来,只有厉彦谦,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人群很快簇拥着今晚的寿星公宁若兰走进了ktv里面,将林心这个兔女郎抛在了脑后。
林心刚刚松了一口气,抬眸却看见厉彦谦竟迟迟没有进去。
宁若兰回过头,“怎么了,彦谦,你怎么还不走啊?”
厉彦谦深深看了兔女郎一眼,这才抬步踏上台阶。
宁若兰咬了咬下唇,伸手环住了厉彦谦的腰身,将头靠在了他的胸前,一副体贴的模样。
“你是不是很累?我知道你忙,不如我们回去休息吧,一个生日而已,庆不庆祝都没关系的。”
“说好了今天要陪你,我不会食言。”
厉彦谦温柔地拦住宁若兰的肩膀,两个人两两相望,满满都是温情。
而他们的话,像是一把钢刀,狠狠刺入了林心的心脏。
三年的婚姻,厉彦谦待她却不如一个陌生人,何时有过如此温言软语的模样?
厉彦谦率先迈开步子,走进了声色犬马的典池。
宁若兰看着厉彦谦的背影,唇边的笑意越发的大。
就再经理以为宁若兰很快就会走进去时,后者却突然回过头。
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兔女郎,“这个玩偶我和厉先生都很喜欢,将她带进来给我们旺旺场子。”
林心伸出手,缓缓推开了包房的门。
灯红酒绿的房间里,林心在有限的视线之内几乎是立刻看到了坐在沙发上,宛若王者一般的厉彦谦。
昏暗的灯光下,厉彦谦脸上的表情都被藏在了阴影下,林心慌张地别开了目光。
胸腔里的心脏咚咚咚的跳个不停,可她最后,果然还是屈服在了张经理承诺的三倍工资下。
她需要钱,她需要很多很多的钱。
她需要工作,即便是扮作玩偶招揽客人这样微不足道的工作。
林心深吸了一口气,心里满满的都是自欺欺人的侥幸,她躲在这个玩偶的头套里面,厉彦谦就一定不会发现她。
她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包厢,收获了一片欢呼。
“哟呼!我们的兔女郎小姐来了。”
人群将她簇拥到了这个豪华包厢的中间,从玩偶里仅有的一道缝隙里,林心看见厉彦谦就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杯姜黄色的威士忌,眼眸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的身边,宁若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甩给人群中一个画着烟熏妆的叶青一个眼神,叶青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使坏地一脚踢上林心的膝窝,林心一时不防,就跪倒在了厉彦谦和宁若兰的面前。
看到宁若兰眼神中的满意,叶青松了一口气,她知道她做对了。
别人不知道宁若兰的脾气,她这个从小被宁若兰使唤大的宁家司机的女儿却是一清二楚。
宁若兰误会了这个兔女郎是厉先生给她准备的生日惊喜,可到头来又被这些个不明所以的公子哥拆了她的台。
宁若兰最爱面子,更何况这可是在厉先生面前让她丢了面子,她不能把气撒在这些公子哥的身上,只能拿这个碍眼的兔女郎出气了。
叶青为了讨好宁若兰,还直接一屁股坐在了这只玩偶的身上,嘴里嚷嚷着让人给她拍照,“快看,我像不像是骑着兔子奔月的嫦娥?”
哄笑声,还有手机的快门声震荡着林心的耳膜,背上的重量简直要把她给压垮了,可林心咬着牙,强迫自己坚持下去。
她绝对不能失去这份工作。
沙发上,宁若兰偷偷的侧目去看身边的厉彦谦的反应,可厉彦谦就像是根本不属于这里一样,深邃的眼眸中是宁若兰似乎永远都看不懂的深沉。
又是这种感觉,他明明就坐在她的身边,明明她就靠在这个男人的怀里,可她却永远都像是从未真正靠近过一样。
“来来来,换我了。”
林心的背上,叶青被赶了下去,这次换成了另一个年轻的女孩儿骑在了她的身上,嘴里还嚷嚷着,“叶青,你这兔子怎么不会动啊?”
“没听见刘小姐的话么?还不给我爬!”
叶青一脚踢在了林心的屁股上。
林心的膝盖隔着一层单薄的玩偶服跪在坚硬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硌的生疼,她笨拙地挪动着玩偶服,支撑着背上仿佛随时要压垮她的重量,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爬。
屈辱么?已经感觉不到了。
只要能活下去,她可以忍受这一切。
可是,包厢里昏暗的灯光下,一直站在她身边的叶青却突然悄悄用高跟鞋的尖头踢在了她的膝盖外侧!
腿上狠狠一痛,林心的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趴在了地上。
骑在她身上的女孩儿摔坐下来,沉重的重量让林心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简直都要从喉咙里被压出来了!
“天啊,刘小姐,你没事吧?”
叶青大呼小叫地把什么事都没有的刘小姐扶了起来。
她转头就对着地上的林心破口大骂,“要死了你,我看你是存心想要摔死刘小姐是吧!”
地上的林心说不出话来,也无法为自己辩解,只是轻轻咳嗽了两声。
可叶青却像是听到了什么针对她的恶毒诅咒一般,发起火来,高跟鞋对地上的林心又踢又踩。
“你还敢骂我?”叶青脸上的妆容都变得狰狞了起来。
坐在沙发上的宁若兰眼看着事情似乎越闹越大,终于不紧不慢地开了口,“叶青,别再闹了。”
“可是,若兰姐……”
“好了,这件事情到此为止。”
宁若兰打断了她的话,一袭红裙的她从厉彦谦的身边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入了舞池,亲手将跪在地上,狼狈至极的林心扶了起来。
林心摇摇晃晃地站稳,却是立刻后退了两步,远离了宁若兰。
宁若兰眸光微闪,这个不识抬举的东西!
她的脸上是不动声色的温婉微笑,她亲手从桌子上倒了杯酒,送到了林心的面前,“叶青年纪小,不懂事,不过她没有恶意,你不要见怪。”
宁若兰一副温婉善良识大体的样子,可只有林心知道,她这副皮囊下,藏着一个多么狠毒的灵魂。
见林心没有任何反应,宁若兰也没有过多纠缠,她拍了拍手,轻轻招呼了一声,“It’s party?time!”
身为主角的宁若兰开了口,包厢里的气氛立刻被点燃,劲歌热舞,灯红酒绿。
借着舞池里群魔乱舞的掩护,宁若兰微眯着眼眸,不动声色地朝着被人群围困在中间的林心走了过去。
右脚稍稍向前迈了一步,包房里接连响起了一高一低两声尖叫。
“啊!”
“啊——”
宁若兰捂着脚踝摔倒在地上,包房里微醺的男男女女立刻停了下来,喧闹的音乐被关掉,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们的脚下滚过,一路撞进了角落里。
包房的灯被人打开,众人这才看清,竟然是宁若兰摔倒在了地上。
她正捂着红肿的脚踝,贝齿咬着下唇,姣好的眉眼此时仿佛十分痛苦。
“天呐,若兰小姐!”
众人纷纷上前,手忙脚乱地将宁若兰扶了起来,方才还一阵阵意乱情迷的脑袋瞬间无比清醒,纷纷下意识地去看坐在沙发上的厉彦谦的脸色。
可厉彦谦俊秀如天神般的脸上仍旧是波澜不惊的样子,这让他们的心提起来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另一边,那个穿着兔女郎玩偶的人也狼狈地倒在了地上。
“是她,是她故意绊倒了若兰小姐,我看得清清楚楚!”
叶青指着地上动弹不得的林心,信誓旦旦。
——关-驻-维-❤-宮-仲-浩:冰雪书会,回复主角:林心,继续免费阅读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