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今天突然想起了她。虽然她在我的回忆里已逐渐漂白，但往事总是历历在目。
偶尔看见各类继母虐童事件，触目惊心，相比之下，我虽不幸，但又是何其幸运。
-01-
是的，我五岁时，我爸给我找了个后妈。
从五岁到十岁，我们家有过短暂的完整，那五年里也没人敢嘲笑我没妈。
而我对后妈的态度一直平淡如水，和她相敬如宾，谈不上喜欢，但也不讨厌，也许有那么一瞬间她对我付出了真情，给予了母爱。
第一次知道她的存在，是五岁那年，家里唢呐声不绝于耳。
她是二婚的，大我爸六七岁吧，有两个孩子给男方抚养。
她的女儿当时已经十八岁左右，貌美如花。姐姐身上有很好闻的香水味，会编各种小星星。
姐姐喜欢把我高高举起，帮我梳各种好看的头发辫，后妈也对我很好，隔三差五会给我塞零花钱。
那会儿年幼，只知道她不是亲妈，生怕得罪了她，被她虐待。
只要我一出门，邻里乡亲都会围过来问我一些七零八碎的问题，比如：你后妈对你好吗？或者她会打你吗？
一群爱嚼舌根的老婆娘专门爱管别人家的闲事。我不知道怎么去回答她们的问题，只是默不作声。
也许吧，她们以为我默认了后妈对我不好，就去找我后妈，说我坏话……
这样一群人确实挺让人头疼的，不过我后妈是一个很明理的人，根本不会在意这些。
-02-
后来，她在小镇上做起了水果生意，每天早出晚归，我爸在砖厂做工，每天夜里才回家。
他们回家的时候我已经睡了，我起床上学时他们还在睡觉，有时几天都碰不到他们一面。
我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虽然在一个屋檐下，却生活艰辛。
加上奶奶常常和后妈、爸爸闹矛盾，我夹在中间就非常痛苦，每次他们吵架时，奶奶就会声嘶力竭地反骂我没有良心，不知道感恩，是她把我养大的。
这些话听得我耳朵都要起茧了。她很反感我和后妈亲热，因为她觉得我有了妈就会忘了她。
七岁时，后妈给我织了一件毛衣，红白棱条相间的。
她的手艺是一流的，农闲时总会有人到家里来拜师学艺。我清晰地记得我穿着那件衣服去学校，连老师都赞叹不已。
老师问我：这是谁给织的？
我小声地对着全班师生说：
“是我妈妈织的。”是吧，原来有妈妈真幸福，最起码，我感受到了。
那件毛衣也是我童年世界里最好的一件衣服。
那一年，后妈带我回了她老家。
临走时，爷爷嘱咐我一定要听她的话，不能给她添麻烦。
其实，奶奶原本是不让去的。但我妈一问我，我就激动地想和她去看外婆和外公。
日子久了，除了对她没有称呼外，感情上我已经默认她是亲妈了。
记得和她回老家时，我穿着一条浑身落满补丁的裤子。
刚到外公家，她就想办法给我换了，她说这么破的裤子还穿呀，等下其他小朋友又该欺负你了。
表姐们年龄都和我差不多大，都特好相处，一见面就立马和我套近乎，还把她们刚新买的花裙子送给我。
我读小学时候穿的公主裙，有很多条，都是表姐们送的。
-03-
我有时很奇怪，自己明明喜欢和后妈在一起，却又有一种不敢靠近的感觉。
母爱，总是让我可望而不可及，害怕一伸手，它就灰飞烟灭。
我小心翼翼地把这份来之不易的母爱捧在手心。
和她睡觉时，我很紧张。因为我小时候总会尿床，这个习惯直到十二三岁才得到改观。
白天都不敢喝水，生怕尿床了被后妈嫌弃。第二天醒来赶紧摸床单，发现是干的，简直开心极了。
懂事后，虽然知道自己的家庭有过创伤，但有了后妈的存在，就略感自豪了许多。
2003年我读小学二年级，夜里醒来总是会听见我爸和后妈在对面房间里争吵。
之后，后妈也不再对我那么亲热了，也极少再给我零花钱。
我和爷爷奶奶在她隔壁吃饭，有好吃的时候她就唤我给爷爷奶奶他们端来。
奶奶和她之间有矛盾，所以每次她给的东西都不吃。
-04-
我第一次与她产生嫌隙是在上三年级的时候。
有一次我在他们的厨房热了鸡蛋炒饭吃，忙着去上学就没有洗碗。
她狠狠地骂了我一顿，说：“小姑娘不学勤快点以后怎么生活。”
我当时眼泪比较软，她又是第一次发那么大脾气，我就吓得眼泪汪汪的。
正巧被奶奶看见了，就和她吵了一架，说她虐待我，那时我总觉得她不该骂我，可长大后，我才知道她是为了我好。
从此，我不敢再去靠近她，爷爷说我就像暖春里的那个小花。
是呀，有妈和没妈又有什么区别呢，都是别人不要的。
我很遗憾，在与她相处得时光里，我没有唤过她一声妈。
童年时，爷爷总是告诉我，你要学着叫妈，不然就会辜负了她对你的好。
可不知怎的，这么多年，我真得叫不出来。
妈妈这个词，从我咿呀学语开始，词典里就没有这个词。
在背地里，我总是会和别人说我妈怎样怎样，对我有多好，可当着她面，我只能招呼她一声“喂”。
甚至爷爷用木棍打我逼着我叫，威胁我如果不叫人就不允许我吃饭。
可这些都无济于事，我始终都欠她一声妈。
-05-
2004年，我的人生和家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家里经常开座谈会，虽然我也在旁听却始终听不懂他们在谈论什么。
这大概就是大人的世界小孩不会懂吧。
但我知道我那个后妈好像有外遇了，我那会儿连外遇都不知道是啥意思，后来才听人说她做了别人的小三。
在这样一个家庭里，她算是有些苦楚的吧：
婆媳关系不和、丈夫小肚鸡肠、继女不懂事理，都极有可能让她心灰意冷。
那时候，我越来越反感她。尤其她每次洗衣服却不给我爸洗，给我买衣服还要找我爸对账，甚至，一起看电视时，爷爷想吃她水果时都是需要付钱的。
有一次我偷偷看见了她放钱的柜子，我起了报复的歹意，把她卖水果来的钱每天偷一点，直到她渐渐有知觉后才撒手。
她的钱我没用，我拿到后山垃圾堆里全烧了，拿了三次，烧了八十多元。
那时我冷眼看透了太多人事，可能心里有点阴影，就想着报复。
-06-
04年春节后，在一个夕阳西下的傍晚，她收拾东西和我爸，奶奶大吵了一架，彻底和我们家决裂了。
我记得那天的夕阳很美，家里来了一群人。
我们家的老母鸡被吓得“魂飞魄散”，而我和我们家的大白狗一起躲在房间里。
听着他们的争吵，我一个人哭着，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心愿又落了空，因为下周的家长会，我和老师说我妈妈一定会来的。
眼泪啪啪滴落，大白狗亲昵地用舌头舔着我的脸庞。
我抱着它，继续看着这个世界……
不到一个月她就嫁给附近村子的一个富商(专门做鸡仔生意的)，每天只用当好老板娘坐着数钱就可以。
可半年光景，听说又离婚了，从此离开了我们那个小镇。
有的说她又回家找她第一任前夫，也有的说她又嫁到了邻县。
对她的消息时常都会听到一些，好的，不好的都有。
偶尔我一人心镜如水时，总会想起她，想起她第一次抱我和最后一次离开的场景。
我也应该曾为我的不懂事担责，不该在最纯真的年纪萌生报复的心理。
我想和她说一句对不起，这辈子我始终都欠她一声妈。
原谅我年少轻狂亵渎了母亲的天性和母爱的神圣。
母爱如水，生生不息，若有来生，我一定紧紧抓住你的臂膀，不再让你离开。
妈妈，对不起。
无论你在何方，你永远都是我的妈妈，曾经的杨阿姨。
也许吧，我们总是在最单纯地年纪丧失了单纯，却又在最该成熟的年纪丧失了成熟，转而想返璞归真。
却发现很多东西已走远。
周而复始，去学着应对这个世界的悲与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