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东庙不知已有多少年香火,和村里的人一样生生不息,村里男人都忙着干活挣钱,女人们维持着这一处圣地。
只有三间正殿的小庙,居然还有驻庙的居士,就在东厢搭了一间草房。已经很老了,见到小孩子来淘气,只露出仅有的俩门牙,笑起来倒也和蔼,他又不是本地人,所以更不怕他。
有一年六月,在村东粘知了的伙计们,正兴起,突然就黑了老天,雨兜头浇下来,那风刮得,只好顺着风往庙里跑。
老居士连忙在正殿烧起柴火,叫大伙儿心安。围着火堆,安静了一会儿,雨还是那样。有的害怕有的急,害怕的是怕打雷,急的是想回家吃饭。
老居士呵呵笑着,摸出几块豆饼,分给大家伙儿,还说:“这东西得吃慢点,才香,一会儿我烧水给你们,凉的喝了好放气,臭气……”尽管说话跑风,还是能听懂那意思,大伙儿慢慢啃慢慢嚼,也有些滋味。
正吃着,就有人放吃屁了。各人东张西望,好像是别人放的。突然就有一位喊:“你看菩萨哭了,菩萨哭了!”
大家一齐看过去时,果然就看见菩萨的左眼左脸有泪在流。这伙儿掏鸟窝儿藏墓道的伙计们都张着嘴,不说话了。
居士这会儿忙说:“哪有永不漏雨的屋子呢?得亏咱们这是石菩萨,漏点雨也是着些天地灵气嘞”他说着自顾扭头过来拨弄火堆,殿里忽然就亮堂了好多。
“难道咱们这里以前也有泥菩萨吗?”缓过神来光头庆摸着青皮头奇怪地问居士。
“有,这事儿还真有。”居士也摸摸光头说。
大概有三百多年前,咱们这里产粮食多,有烧酒锅,人人好喝点才说话,觉得心敞亮、事敞亮。好日子总是有数的,不能天天过。有一年蝗虫起来又赶上秋涝,第二年旱得河床裂得尺把深,贼溜溜的泥鳅都干死到里面了。眼见就要饿死人,有人说,莫不是老天爷嫌咱太浪费了吧?把那么多好粮食都造了酒喝!若换平时说这就打死了,偏偏这回都赞成,因为老实的乡亲们没造过别的孽,只这个酒锅是远近闻名的糟蹋粮食的黑窟窿。可是酒太香,外村的汉们眼馋,本村的汉们有瘾,是门合算的好生意。如今都揭不开锅了,活下去才是道理。拆!酒锅拆了就地改建菩萨庙,金身就用多年的窑泥塑就,慈眉善目,宝相壮严,没有供品就用余下的窑泥捏了泥狥泥马,一村人来磕头求雨保平安。说来也神了,当晚就开始下雨,整整下了三天三夜,下得小庙顶都漏了,那金身上滴滴答答,眉眼都模糊了。过了一段儿,地干了,天又下雨。乡亲们感念菩萨保佑,就多磕头,又许许多愿。秋收一看,喜出望外,各家想还愿,到庙里一看,菩萨金身已经干裂碎开,不能修复。为了感念,为了永远风调雨顺,大家决定请一尊石菩萨像。这就有了眼前这尊。可是,那之后,供飨都得用真的,还是全须全尾的,故而乡亲不敢轻易来求告许愿了。只有像你们这帮孩子们一样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哪,是泥菩萨好啊还是石菩萨好啊?!”光头庆又说话,他的问题就是多,但是总能问到大家心里去。
“哦?你说呢?你们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