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几个就是没屁阁楼嗓子——闲的,我老人家现在好得很,还用的着他们献殷勤?”路天像个老太爷似的坐在轮椅上,一边呼着江边的清爽空气,一边有一搭无一搭的说道。
走在杨柳枝条摇摆下,佟辛畅意的推着轮椅,闭目感受着难得的清闲时光,浪漫不由心生万点,但是路天的一句话让刚刚的浪漫和畅意一下子全惊跑了,留下的只有佟辛嗔怒的神情。
她轻轻打了犹如刚刚放出来而东张西望的路天一下,说道:“怎么话从你嘴里说出来这么难听呢,这半个月老鲁他们每隔两天就过来一次,你怎么还这么说人家。”
“切!这帮家伙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你当他们是来看我啊,错!大错特错!他们是想看我路天笑话的,娘的。”路天的不屑让路人纷纷侧目,惹得佟辛又是一阵难为情。
“这么多人你说话就不能小点声,你这人怎么不识好人心呢,不说老鲁他们,就是最忙的刘群不也是来回跑了好几趟了嘛,你呀。”
对着这个男人她是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一场病半个月,自打他嘴能说话开始,他跟一干小护士混得比自己还熟,见面什么样的玩笑都敢开,而那帮小丫头好像也非常喜欢吃他这一套,弄得他的病房每天叽叽喳喳的像个菜市场似的。
她有时真怀疑那些爽朗的笑声是不是从他嘴里传出来的。
不过也有另外,当大夫来查房时,他沉默的转眼间又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有一天,一个小护士无意间说道:路天不怕穿粉色衣服的护士,就怕穿白大褂的大夫。这句话让佟辛心里为之一颤。
何蕊鑫!
路天之所以反常都是因为何蕊鑫的存在,他知道这家医院里有个他想见又不敢见他的女人,他所有的反常表现都是在刻意掩饰心中的无序。
就像现在一样,在东张西望中说着莫名其妙的话,是因为他怕碰到何蕊鑫,佟辛抿抿嘴,心中暗想:死要面子活受罪,看你真见到何蕊鑫怎么办?不过真的有好一阵子没见过她了。
要说她对何蕊鑫不嫉妒那是不可能的,但当她看过路天的日志和这次路天的住院经历,让她对何蕊鑫有了一个更清晰的了解。
她无数次看到那个匆忙走远的身影,也无数次装作没看到门外的那双泪眼。佟辛想起了当天通知她路天在她们医院时,没有惊呼、没有不知所措的询问,只有一阵急促的呼吸声和手机摔在地上脆响后的忙音,那声脆响就是现在想起来佟辛心中也是一阵感动。
路天在重症监护室呆了五天,除了开始两天是由其他护士照顾外,剩余的三天都是何蕊鑫不顾同事的疑惑日日夜夜的守着,虽然只是三天时间,但她整个人却好像变了一个人,整整瘦了一圈。
佟辛不知道她是怎么跟老公解释的,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坚持下来的,但她知道何蕊鑫做得比她看到的还要多得多。第五天时,疲惫已经折磨的她摇摇欲坠了,这就是在路天醒来后,从未露过面的女人所做的一切。
佟辛找过她几次,她没有权利去谢谢她,但她想跟她去聊聊天,可以不聊路天,只是聊聊女人的话题就好,但她几次都扑了个空,何蕊鑫的同事说她好像休婚嫁出去旅游了,佟辛心中一阵茫然,这个时候休婚嫁?
“想什么呢?跟你说话都没听见。”路天忍着胸肋的疼痛,好奇地转过头问道。
“啊?对不起,你说什么?我刚才走神了。”
“我说咱们一会儿就叫刘群回去吧,这小子现在正是竞聘副局的关键时候,总往外跑不好。”
佟辛好气的笑了笑说道:“你刚才不是还骂他们,看你是没按好心吗,这个时候怎么想起他总往外跑不好了?”
路天伸伸脖子无理辩三分地说道:“他们想看我笑话那是肯定的,不过他们不讲义气我不能不讲啊,叫他回去吧,看到他没事总出去接电话我就闹心。”
“行,那咱们回吧,一会儿你跟刘群说,我可开不了口。”
路天嘻嘻一笑说道:“你别说你们南方人说话还挺有意思,回吧……嗯?怎么还有点北京味呢?不纯、不纯。”
“去你的,我那是正宗的南京味,懂吗?”
路天的病房在四楼,因为马上临近中午送饭时间,所以等电梯的人非常多,他俩望着前面厚厚的一层人群,彼此无奈的一笑。
“妈,我刚到医院,哎呀,你就放心吧,我忘不了,是是是,不能吃太多咸的……我都买了,嗯。”一个中等身材,脸色白净的三十多岁男人不耐烦地对着电话说着,他看到路天两人好奇地望着自己,用口型说了句“老妈”。
路天也不知犯的哪门子神经,也像哑巴似的用口型问道:“看谁去呀?”看着如小孩似的路天,身后的佟辛一阵轻笑。
“媳妇。”这人居然也好笑地边听电话里的唠叨边回答路天。“妈,上午不是跟你说了嘛,小鑫已经好多了,你说她在她们自己的医院还能差了吗?要不信你晚上自己过来看看不就得了嘛?
小鑫?!
路天和佟辛都是一阵愕然,巧合吧?
终于挨到上电梯,到三楼时那个男人友善地冲着两人笑了笑,然后下了电梯急冲冲地走了。
到了四楼下了电梯,也许是因为刚才那个男人说的小鑫两个字,两人好似都有所感地一句话也没有。突然佟辛感觉轮椅好像被地面黏住了,怎么推也推不动。
“你这是干什么啊?”望着握着轮圈的双手,佟辛疑惑地问道。
路天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去三楼。”
“护士小姐你好,能问一下你们疗区有位叫何蕊鑫的患者吗?”佟辛知道路天心里想什么,她轻声地问道。
正在核实病人药剂量的小护士抬起头,惊讶的说道:“你说的何大夫吧,对,她是在这儿住院,你们是……”
“哦,何大夫以前是我的主治大夫,听说她病了,我想过来看看她,麻烦你她在哪个病房?”路天的声音急促的让佟辛一阵心惊,要知道他的伤口还没愈合,大夫千叮咛万嘱咐地说他经不得刺激,如果内脏伤口再一次崩裂的话,有可能造成大出血,那是非常危险的。
“何大夫在318病房,从这儿一拐过去就是。”
“谢谢你护士,我能问一下她得的是什么病吗?”路天再一次追问道。
小护士轻松地笑了笑说道:“不是什么大病,就是劳累过度引发的低血糖昏迷,这两天已经好多了。何大夫也是,为了一个病人居然几天几夜都没睡,好人都能折腾病了,何况她一直都有低血糖的毛病,你们快点去吧,一会儿她可能又要出去了。”
“原来她今天要出院,那我们来的可真巧,谢谢你啊。”路天的谢谢已经出口了,但是他没动,因为他看出眼前的小护士是个话多的人。
小护士果然不负路天所望,摇摇头说道:“何大夫出院还得几天呢,她是去看那个病号,唉,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病人把婚假都耽误了,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够了,是何蕊鑫!
何蕊鑫不是休婚假去了,而是在看护了路天三天后病倒了,佟辛没有犹豫,她推着路天来到了318病房门前。
医院的病房几乎都是千篇一律的装修,房门都有一条玻璃,唯一的区别是有磨砂的也有透明的,样式不用眼睛看就知道是什么样的,就好像是一个厂家出产的。
透过玻璃后的蓝色布帘缝隙,何蕊鑫疲惫地躺在床上,一旁看不到面孔的男人温馨地用勺喂着她,喝了几口后,她婉拒了已送到嘴边的小勺,双手握着拿勺的手,眼带感动的说着什么。
从紧抓住轮椅的双手能看出此时路天心中的激动,他就那么小心翼翼地看着,看着曾经的爱人,看着那张被虚弱折磨的如变了一个人似的小脸,一个爱她的男人,一个温暖而正常的家,这不正是自己对她所期望的吗?
但为什么自己心中会疼的要命呢,是心疼她为自己病倒还是心疼她身边有了另一个男人?他分不清此时此地自己的心情到底是晴还是阴。
一只小手轻轻抚上他的肩头,手中传来的温馨让他想起身边还有个需要他安慰的女人,他平静一下心情,用右手抓住犹如受了惊的小手,半晌儿后才示意可以离开了,直到他们消失在拐角的另一边,两双手都没有松开。
在他们转身的瞬间,何蕊鑫心有所感地望着门上的蓝布帘半天,最后才带着疑惑、带着笑容转过头去。
回去的路程不过一个小时左右,景物快速后退时产生的幻影让佟辛心中生出两世为人的荒谬想法来。
她侧脸望着自打上车后久久不语的路天,她知道此时他在想着什么,她把挽着他胳膊的手紧了紧,此刻她想用行动告诉他身边还有自己陪着他。
她不在乎路天此时是否还在想着其他女人,因为她知道路天的方丈情感中给自己留了一角,虽然只是不起眼的一角,但证明路天禁锢的感情防线为自己透出了一丝希望的亮光,感受着从手臂传来的安全感,她差点要幸福地喊出来。
这么长时间了,他第一次摸自己的手,此时无声的谢谢比那天让她感动的痛哭流涕的谢谢更让人难忘、心动。
依偎在自己心爱的男人身旁,佟辛突然明白了小鸟依人四个字的内涵,也明白了情不自禁的含义。
她能理解路天决定马上出院的做法,她也理解路天此时的沉默,她现在唯一想得就是安静地依附在他的身旁,听着他的心跳,猜想着他的不平静。
自己还能陪他到多久呢?他会不会有一天也要跟自己说那句话呢?
望着电闪而过的景物,一股刺痛让幸福中的佟辛忍不住心悸了一下。
她想起了出院时,从路天手里的一张送给何蕊鑫的字条,上面就十个字:明天的明天是最好的美。
明天的明天是哪一天啊,那一天真的会很美吗?她把字条送到三楼护士手里时,苦笑不自觉地上了她的嘴角,这声无声苦笑有对何蕊鑫的也有对自己尴尬处境的无奈。
她明白自己就如吸了毒品正在享受于漂浮在九天之上的过瘾中,既不想打破虚幻的美也不想清醒过来忍受现实的苦,只要还能幸福一分钟我就要享受一分钟的幸福,从她更紧密的依靠上能看出她此时的坚定。
“老路,你一会儿是去霞姐那儿还是……”一直沉默开车的刘群问道。
路天眨了眨发涩的双眼,想了想说道:“先让佟辛到霞姐那吧,你跟我出去一趟。”
刘群一声没吭,继续着沉默,继续开着车数着公里数。
两个老男人之间的暗语让佟辛心中有些不舒服,她知道他们肯定有事要做,但从两人的沉默中能看出他们都不希望自己参与其中。
自己衣不解带的伺候了他半个多月,难道他还有什么秘密不想让自己知道吗?难道自己刚才想错了?难道他的心真的是铁打的不成?
三个难道让她的心瞬间又从幸福中跌回了冰谷。
心伤带着些许替自己的不值,让佟辛缓缓松开了挽着身旁沉默的男人的手,但就在她的手将将要抽回时,一只带着湿润和温度的大手把她的小手紧紧握住,从手中传来的疼痛中她能感受到他的坚定,挣扎了几下后,她才安心地放弃了自己的抵抗。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每个男人都有不为女人知道的秘密,佟辛像所有身处在热恋中的小女人一样自己安慰着自己,短暂的心伤再一次被一厢情愿的幸福淹没了。
难耐的沉默,终于被进入市区后的喧闹打破,空旷而沉闷的车内好似也突然间活了起来,路天点上一支烟,兴致勃勃地看着车外的楼房,眼中的好奇就好似第一次来到这个城市一样。
“鲁哥、多哥、海哥你们好,霞姐,这么多菜啊?太好了,这一段可馋死我了,呵呵。”
经过路天住院的几次接触,佟辛和老鲁、小海、汗多三人关系亲近了许多,说话也不像第一次那样拘谨了。
看到她进来,几个人也都热情地打着招呼,这让佟辛心里隐约的不愉快好了许多。
“佟辛啊,你看看瘦的都成什么样了,哎呀,心疼死我了,你看看这是我特意让厨房给你准备的几个南京小菜,就是不知道味道对不对,呵呵,你将就着吃吧。”霞姐一把抱住佟辛,心疼地说道。
佟辛透过玻璃看着刘群车剩下的尾气,感受着身边霞姐等人的温暖,她眼中禁不住有些发酸。
霞姐顺着佟辛的目光看了一眼,然后又表情复杂地同老鲁三人对了一下眼神,恨恨地说道:“路天这个小王八蛋真是害人不浅,不行,老娘是看不下去了,老鲁你们怎么想的?”
他……他们是怎么了?
佟辛望着打着哑谜的霞姐四人,满脸满眼都是疑惑。
“霞姐,老路那儿……”老鲁望了一眼疑惑的佟辛为难的说道。
“娘的,我不管了,害一个小鑫还不够还想再害一个佟辛?”
此时霞姐只能用怒发冲冠来形容她的暴怒,“我不管你们怎么想的,反正今天的事老娘就做了,小王八蛋要是有想法冲我来就好了,小海,你开车送我和佟辛过去。”
老鲁跟韩多、小海两人对视了一下后说道:“要去咱们就一起去,老路要怪就怪咱们好了,奶奶的,我也看不下去了,走!”
“你们……”佟辛不知所措地呆望着眼前的四个人,不知道他们打着什么哑谜。
霞姐对服务员交代一声,拉着一脸茫然的佟辛出了饭店。
“霞姐,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别问,到地儿你就知道了。”一脸严肃的霞姐生硬地回答道。
两辆车子开过市区的繁华,也开过了市郊的喧闹,还在一直开着。
佟辛的方向感不强,她只能模糊地辨认出车子好像是一直向北开着,她的心也随着车外的荒凉而越发的紧张起来,她心中有个预感,即将发生的绝对是件超出她想象的大事。
“龙安息园”从车旁一闪而过的四大个字和望眼成林的白色墓碑,让佟辛的心狂跳起来。
他们为什么要带我来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