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有诺

少年有诺,一诺三年


【01】

依然是岭南的木棉章台的柳
依然是旧时的明月相思的酒
我等在江南的清秀中,
独立小桥随风飘摇的青袖
你说为何我回时的清明总是雨疏风骤
为何隔岸的琵琶终是一曲阳关折柳
你说当年种下的海棠花开依旧

2017年2月1日的晚上八点,兔斯基从我的世界里消失的第一千零一天。

西伯利亚寒流最后一次裹挟着漫天的肃杀和刺骨的严寒,越过内蒙古高原,横跨黄土高坡,穿过了秦岭淮河,爬过了粤北南岭,一路马不停蹄赶到这座中国东南沿海城市的时候,也只不过剩下了最后一口无奈的叹息。

我打着伞,独自站在深圳莲花山顶冰冷潮湿的雨幕里,看着山脚下火红的木棉花随风凋零,远处的高楼大厦孤零零地浸泡在烟雨蒙蒙的雾气中,流光溢彩的霓虹灯散发着绚丽的光晕。“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兔斯基曾说:即便一个人,也要把生活过得诗意盎然。

在我身后,最后一对前来留影的情侣也匆匆拍完了照片,把手机放进口袋搓着手准备离开了。

“喂,这么晚了你还不走,在等谁啊?”其中一个女生刚走下第一级台阶的时候,扭过头来问我。

“在等.......一个承诺。”我看着远处湿漉漉的上山通道,茫然地回答。

“真奇怪,这人。”说完挽着她的男朋友的手咯咯的笑着,头也不回的走了。

早已习惯了来自这个世界四面八方的嘲笑。

只要那个熟悉身影能再次出现,轻轻地站在我身边,相视一笑:“路小飞,好久不见”。这三年来所有的孤独与等待,坚持和忍耐,愤恨和泪水,都将烟消云散。哪怕你说要与全世界为敌,我也会勇敢地站在你面前,为你挡住这个世界的千军万马。即便你说要流浪,我也会放下一切,放下这份微薄的工作和凉薄的人心,随你浪迹天涯。

【02】

青春的记忆
我坐在时间的列车里
望着窗外匆匆远去的风景
你看不出我眼神的迷离
我还在回忆
回忆搞笑的相遇
回忆幽默的场景
回忆风趣的话语
回忆回不去的过去

依然记得2011年那段被孤独笼罩的大学生活,一个人去食堂吃饭,一个人走夜路,一个人在2号教学楼上晚自习,一个人穿着牛仔裤和格子衫穿梭在这座省立政法类院校。在那些一身肃穆西装配领带的同学眼中,我是一个特立独行的另类。

当所有同学的书包里都塞着《刑法》和《民法通则》赶赴教室的时候,我拿着一本《杜甫诗集》和《几米语录》安静地坐在图书馆靠窗的角落,塞着耳机看着窗外湛蓝的天空,三米开外的香樟树上住着一群蹦蹦跳跳的麻雀。

它们或许是那个两千多亩的校园里唯一愿意与我为邻的物种了。

每个星期六的早上我都会带来一块面包,掰成小块洒在窗台上,看着它们拍打着翅膀认真的啄着,就像一群争抢糖果的孩子。偶有兴致,我也会提笔写下几行无聊的小诗,它们便叽叽喳喳地蹦上窗台,似乎表达着对我作品的不满。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把写好的小诗折成飞机朝着窗外用力一推,它们又呼啦啦追着纸飞机越飞越远。

果然是群没长大的孩子。

偶而有一两对比我来得早的小情侣,坐在我的座位上热情地打情骂俏,我也唯恐打扰了他们短暂的幸福,塞上耳机径自下楼坐在学校小湖边的长椅上,一手托腮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发着呆,一只浅红色的蜻蜓飞过来,落在长椅的扶手上,转动着一双褐色的复眼好奇地打量着我。

我以为这份平静如水生活会持续到大学毕业。

直到那个五月的黄昏,饱晒了一天暖阳的知了又唱起了它单曲循环的歌儿,我仍像往常那样百无聊赖坐在湖边的长椅上,把手中涂涂改改的一页手稿揉成团扔进了湖里,看着半江瑟瑟半江红的湖面,波纹一圈大于一圈。

一个穿着白色板鞋和白色吊带衫的女生从夕阳下走来,停在我面前,霸气地掰断了手里的一支旺旺碎冰冰,不由分说地把其中一半塞进我手里:

“喏,给你。”

“谢谢。”我抬头,逆着光,看不清她的表情。

“走吧,路小飞,姐请你去吃好吃的。”说完她叼着另一半碎冰冰,背着手慢慢走了。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留在图书馆座位的日记本上不是写着呢么。”

“你是我们学校的同学吗?”

“我只是恰好路过你们学校来参观一下而已啦。”

“你叫什么名字?”

“兔斯基。”

“为什么......”

“路小飞我建议你去买一本《十万个为什么》,你的问题就和你的诗一样啰嗦。”兔斯基转过身放下手里的碎冰冰,瞪着一双大眼睛不耐烦的说,高高的鼻翼上附上了薄薄一层汗,夕阳下她嗔怒的小脸真是好看。

【03】

你是透过乌云的阳光
你是此生难遇的向往
你背起了行囊
说流浪天涯
是心之所向
愿你生而坚强
愿你不负勇往

“告诉你啊路小飞,吃了这顿饭你就是我的宠物了,以后要随叫随到,我逛街你提包,我心情不好你要给我讲笑话,我去旅游你要当我的保镖,记住了没?”当兔斯基一边掰着手指头一边噘着嘴声情并茂地说着她的约法三章,哦不,是《路小飞卖身合约》的时候,我一口杨枝甘露差点喷到了她的盘子里,险些又招来一记“铁砂掌”。

“当然了,不会让你白做我的小弟的,以后有人欺负你就报我兔斯基的名号,保你鬼神不侵。”

此情此景像极了《大话西游》中紫霞仙子第一次遇到至尊宝时在他的脚底打上三颗痣后傲娇的说着:“从今以后,这座山就是我的,这个盘丝洞也是我的,你,也是我的。以后没人敢欺负你了”。

相似的开头:被紫霞仙子的剑架在脖子上的至尊宝和被兔斯基的“铁砂掌”拍晕了头的我一样,毫无反抗的机会就乖乖做了俘虏。

不同的结局:最终我也没能成为那个驾着五彩祥云、挥动铁棒横扫千军拯救她于水火的齐天大圣。

后来我才知道,陪兔斯基逛街要提的包其实很少很少,去旅游的时候基本都是她做向导,也几乎没看到她不开心的时候,倒是她经常给我讲笑话害我几次三番笑抽了筋。作为回报,三好学生的我也从未给兔女侠捅过什么娄子,除了朋友聚餐的酒桌上她为我挡下的一杯杯来势汹汹的啤、白、红酒。

自称“十瓶不倒,一箱微醺”的兔斯基也会吐着满嘴的酒气给我讲她的故事。

2012年春天,庄严肃穆的九江市中级人民法院,辩诉双方为即将成为单亲女儿的抚养权喋喋不休地争论着,审判席上主法官不耐烦地敲了敲法槌,“根据双方当事人的陈诉,本法庭作出如下判决:房产、商铺、三辆奥迪机动车等不动产属女方杨女士所有,男方自愿放弃另一半财产的追偿权。关于双方争论的独生女儿抚养权的问题,我们听听当事人的意见。”法官看着坐在亲属席上的兔斯基,示意她作出选择。

“根据《婚姻法》第20条、21条的规定,子女已满18周岁的,父母无抚养权。我谁也不选。”

说完,兔斯基走下亲属席,独自离开了法庭。

那扇刻着“第一陪审庭”的厚重大门在她身后发出了一阵“咣当”的长叹,似乎在提醒这个刚过完十八岁生日的少女:此后山长水远,愿你不负勇往。

兔斯基在讲这段故事的时候,面无表情。

“那天在审判庭,你难受么。”我转过头,轻轻地问兔斯基。

“有一点儿吧。”兔斯基抬头看着夜空,回答得风轻云淡。

“会哭么?”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会哭,告诉你路小飞,我兔斯基这辈子只哭过一次,那就是在出生的时候!”

湖边的晚风吹过她高高的马尾,兔斯基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将温柔的月光折射成一颗一颗晶莹的小星星。

【04】

忆零人
霜飞窗
念你如昔
伊在何方
许你道安
却半冉

犹记那年赣北晚春,漫天飞舞的柳絮又铺满了共青城的大街小巷。

兔斯基在拍毕业照的那天缺席了班级合影,却在第二天给我寄来了一张照片,照片里兔斯基靠着那辆红色丰田越野车望着远处的夕阳,白色棒球帽下长发飘飘,俨然一副遗世独立的模样,两旁是一望无际、绿油油的稻田,阡陌纵横的堤坝上一只白鹭孤零零地立在斜阳里,像一个迷了路的孩子。照片背面,是兔斯基手写的一首英文短诗:

Somebody say hi,

but somebody say bye.

Somebody smile,

but somebody cry.

Somebody forgot you,

but never do I!

几天后,我也拿出纸笔,奉上一封诗意盎然的回信:

Somebody say hi

你说灯火彼岸,心之所向

but somebody say bye

如今渔舟唱晚,离人断肠

Somebody smile

既是莞尔倾城刻心上

but somebody cry

卿又何故泪眼道离殇

Somebody forgot you

若是命运多舛,人走茶凉

but never do I

我定倾我所愿,相守天涯

后来,兔斯基把我的回信贴在了她学校的广告栏里,结尾还附上了我的QQ号和名字。我清楚地记得那阵子我可怜的小米手机每次点开QQ时卡到自动关机的情景,而兔斯基为她这种没有事先通知就把我的个人隐私昭告天下的荒唐行径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路小飞,我这不是担心我走以后不就没人能欣赏你的才情了么。”

是啊,自你走后,再无知音。

2014年的元旦节,南昌火车站广场一如既往的人声鼎沸,凛冽的寒风,嘈杂的人群,路边烤红薯、玉米棒的小摊贩的吆喝声和黄牛的卖票声不绝于耳。

正准备检票进站的兔斯基捧着那杯我在肯德基买给她的红枣豆浆站在狭窄的进站口,朝着即将离开车站广场的我大喊:“路小飞,你答应过我的,一定要来看我啊!”

兔斯基用手背揉了揉湿润的眼睛,簌簌的雪花前赴后继地落在她白色的羽绒服上,那一头好看的齐刘海在漫天雪花中随风飘扬。

“好,一定。”我侧头,微笑。

“不许骗我!”

“路小飞从不食言。”我在人群中高高地举起手,比了一个OK的手势,从我旁边路过的两个小姑娘捂着嘴偷笑,手拉手匆匆溜走。

这是我和兔斯基的最后一段对话。

直到她白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压压的人群里,我还在原地伫立良久,肩膀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花,手里拿着兔斯基送给我的那串纯手工木质钥匙链,正中央刻着艺术体的字母“L”,想着下一次见面,我该还一份怎样的大礼。

【05】

怅然,我手中的吉他还在轻轻地弹
哀伤,不远地方你轻声吟唱
夕阳,你洁白的舞裙被红染
我用音符渲染的草原,你还在孤独地旋转
晚霞在我的指尖流淌,你裙摆边缘的阳光
被青春抛弃的草原
被泪水湿透的模样
被遗忘

空无一人的莲花山顶,夜雨瓢泼。

我最后看了一眼时间,2017年2月1日的晚上10点半,还剩最后一趟回家的地铁四号线。

那个在多年前五月的黄昏把我从孤独的湖水里捞起来、那个在我灰暗的天空画上了旭日和彩虹、那个曾给我单调的生命带来了所有的光和热、爱与恨、欢笑和泪水的人,终究还是没能兑现她的诺言。

我收起了手中她送我的那把小折伞,整齐地叠好,连同挂在伞柄上的那串刻着“L”的木质钥匙链,塞进了路口的垃圾箱。所有的有机物都可以回收,此情覆水难收。

突如其来的悲伤再一次席卷了整座城市。

奔跑的行人,刺眼的车灯和淅淅沥沥的雨声。我双手插着口袋,茫然若失地走在大雨滂沱的街道上,雨水顺着脸颊滴落在淡蓝色的牛仔裤和白色板鞋上。已经不在乎身旁踏水而过的匆匆路人投来异样的眼神了,不在乎被雨水湿透的白色衬衫和糟糕的发型,因为我知道,在这座有着2100万密集人口的陌生城市里,再也不会有人会跟你说:“我担心你,一个千里之外的喷嚏也会引发我无可救药的思念综合征”。一切都随风而逝了,只有路灯和影子,在我背后的唏嘘声中怅然落幕。

人潮再拥挤,我们也不会不期而遇。

“2013年12月31日,天气:小雨转中雪。万众瞩目的世纪跨年夜,江西师范大学空荡荡的图书馆内兔斯基晃动着手中那本慕容雪村的《天堂向左,深圳往右》,笑嘻嘻地递过来一张纸条:路小飞,如果以后我们走散了,你就在2017年的春节去深圳的莲花山顶等我,我一定会出现的。”

再见了,Tusk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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