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看电影冈仁波齐,被一种古朴的东西打动。
故事讲述了十一个藏民在2500公里朝圣之路上发生的一切。
关于这部电影有两个显著的卖点:1、奇美无比的风景 2、信仰的力量,
但这并不是挠到我心里的地方,击中我的,是一种还未被智性打搅到的简单——
信仰不是多么牛逼闪闪的事物,它只是根植于粗糙日常的本能。
1.
”信仰“这个词,在今天说来显得太装逼,这部电影避免的正在于此。
11个朝圣者里,有即将临盆的孕妇、家徒四壁的酒鬼屠夫、年老体衰的老人,还没上学的小女娃。一路上——
孩子要出来就生了,生完继续上路;
老人梦中去世了就去世了,葬完了继续拜山;
钱花完了就打工去赚,赚够了再启程;
路上遇到了水,就匍匐拜过去;
路上遇到山崩,受伤了就休息会再拜;
路上遇到车祸,那就卸掉车头拉着车厢拜;
所有我们认为的千辛万苦,在他们那里再正常不过,安安静静消化掉了。
电影有一个细节,发生车祸拖拉机坏了,只能人力拉车厢,拉车的人拉一段距离必须停下然后走回到开始拉的地方重新磕过来,一路如此反复。
看到这个情节观众都在唏嘘:艾玛、我靠太牛了、真不怕麻烦,而电影里那么平常,没人觉得繁琐。
因为他们根本意识不到信仰的“光芒”,甚至可能都不认识”信仰“这俩字,信仰只是空气般的存在,衣食住行般寻常。
2.
对我而言,宗教信仰早已带上了世外色彩,不再日常。
而像我这种受过一定教育的人来说,更是很难接受无因果的盲目信念,所以看电影时好几次没忍住笑出了声。
一处是朝拜路上小女娃说:妈妈我头磕痛了。旁边大人说:头痛就不要磕了。小女娃妈妈说,不行,要磕头要磕头,磕头长见识。
另一次是大家在帐篷里休憩,说额头磕出的包越大心就越诚,然后所有人都在炫耀自己头上的包。
这些情节无疑是好笑的,见识怎么可能来源于磕头,而来自于读书啊。头上有包当然要去看医生啊,怎么可能越大越好呢?
这种东西程度浅了是可笑,往深处延伸就会变成愚昧——比如孕妇压根就不适合上路朝拜、孩子到了一定年纪就应该读书、老人身体不好就应该去医院,怎么可能会有东西比这些更重要呢?
因为我们的生活之上早没有了自然崇拜——一个高于个体利益的信仰。我们的信仰是科学,是后天习得的知识,是源于个人主义的东西。
而那种早已进入人类精神博物馆里的状态,恰恰是电影里的最美的。
3.
昨天我在群里说自己在刷第二遍这部电影,朋友说:刷再多次也不如自己去一次。
心里是知道的,即便真去了西藏,也进不去那种状态。
无论在屏幕外还是作为游客,注定只能是观看者,因为我们住在文明之轮的前端,早已被智性统摄,这是不可逆的。
并不是倡导去过一种清苦盲目的生活,只是都市中浸淫太久,难免有一种向往:想贴近简单温暖的人伦,或许在落后地区还留存的东西。
(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那种生活当然也有很多缺陷)
我们生活中最寻常的事是什么——商务谈判、合作、赚钱、利润,说一句话都得想好几版话术……早就进不去那种人际连成一块的结板状态,生活被二元对立分隔得细密分明,心如泥鳅般处心积虑,不再愚蠢。
看着电影中的人拜在狭窄的山路上,每当有大车驶过,我总心惊肉跳:担心有人被压死。
其实这也只是观赏者的痛,我们最怕就是生死,但角色或是压根不care的,即便死在了朝圣的路上,也是命运的安排。
那种把自己抛给一个更高意志(神)的状态,是现代都市人很难理解的。
人在什么时候会无惧?
——对一个事物没有任何怀疑的时候。
科学是最反对这个的,理性带来思辨也带来了多疑,我们不再相信神,所以尼采说”上帝已死“,我们只相信知识、教育、思考,个人主义。
这带来了现代人的恐惧,对生死的恐惧。
朝拜这群人心中,没有智性,没有怀疑,只有神和命运,这也是为什么电影有种淡淡的无情感,对新生、死亡、意外、病痛都看得很寻常。
但那种淡漠不是冷漠,他们的人际非常温暖(对陌生人的欢迎,对商贩的信任,对车祸司机的关心,全是发自本能的善意),也不是都市中的故作超脱,看透一切。
那种淡漠是一种没有来由的笃定——原生的信仰。
所谓原生,指的是那种信仰不是为了逃避挫折,不是为了看开爱恨,只是一种生来就有的东西。
就像电影中的那首古老歌谣——
“我往山上一步一步地走
雪从天上一点一点地下
在和雪约定的地方
我想起我的母亲
要为更多的人去磕头朝圣
我们都是同一个母亲
但我们的命运却不一样
命运好的做了喇嘛
我的命运不好
去了远方”
为什么去做喇嘛就是命运好?去了远方就是命不好?这种判断来自于哪里?
Nowhere.
对一个东西的判断和崇拜,不需要个人经验思考,没有个人命运的介入,只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集体经验。
那种封闭自足的宁静,那种蒙昧的巨大整体性,早已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甚至是落后愚昧的。
但这并不妨碍我们欣赏它的美,因为这种还残留于文明之轮末端的古老方式,
我们的祖先都曾这样活过。
颜卤煮:89年白羊B型妞,毕业于北师大文艺学,短篇专栏作者,喜爱挖掘日常琐碎里深埋的小星光,愿它照亮我们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