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件衣服从十八楼飘了下来,我的朋友们一哄而上。
其实我根本不认识他们,也许称他们为同行更合适一点,但我习惯称呼陌生人为朋友,他们是新面孔,显然刚来不久,这会儿正又吵又闹,你争我抢。
不过一件衣服而已,没见过世面,虽说我有四百度的近视,但那件衣服还在往下飘的时候,我只向上瞟了一眼,就知道了那不过是一件八成新的乔治•阿玛尼女装,抢来了也不能穿。
我继续坐着晒太阳,这儿是银泰城后面的东方一号,经常有开着玛莎拉蒂或是保时捷的姑娘停下车来对我说,“你过来,帮我个忙。”
等我优雅的走过去的时候,她们会从车里拿出一个手袋,“帮我扔到那边的垃圾桶里,谢谢!”
“乐意效劳!”每次我都喜笑颜开。
可是为什么会选择我呢?如果我心里有问题不把它弄清楚,晚上我是睡不好觉的,于是,我趁着她刚刚打完电话,正准备起步的时候赶紧问了一句,“为什么是我呢?”
她愣了一个,但随即明白过来,指着我反问道,“你不是新来的保安吗?”
我看了看自己刚刚从垃圾桶里捡来的保安上装,点了点头,“是的,祝你好运!”
她稍有不悦一踩油门走了。
我打开这个干净的香奈儿手袋看了看,原来是一整套衣服,九八成新的路易•威登的上衣和裤子,九九新的卡尔文•克莱恩的皮带,九七成新的芬迪皮鞋,我一一试穿了一下,哈里路亚!大小正合适。
我把旧衣服装进手袋,顺便拿出万宝路的烟盒,当然里面的香烟是梅花牌的,抽出一支烟,点燃了刚抽了一半,过来了两个长相猥琐的家伙,拿着佳能 EOS-1Ds MARK III 对着我一顿狂拍,太讨厌,太没有礼貌的家伙。
我扔掉烟头,站起身走开了。
昨天晚上没睡好,现在回去补一觉,我住在白云深处,这话乍听起来好像怪怪的,其实这个被遗弃的别墅群就叫白云深处,大概是取白云深处有人家的意思,不过有没有人家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第一排最好的房子住的全是小偷,他们成群结队,第三排房子住的乞丐的,第二排房子,当然是住我这样的,有一天,一个醉酒的乞丐居然住到我的房子里来了,我对着他的屁股踢了一脚,“滚,你个叫花子。”他一点儿也不生气,迅速搬走了。
生活总不是十全十美的,这个哲理我早就参透了,所以我从不抱怨什么,我以娱乐为生,譬如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在胳肢窝里找蚤子,譬如在地铁口听全素妍的《太阳花》,全素妍一个人在地铁口弹琴,她不唱歌,长的又像中国人,没有人有足够多的时间停下来听她那不温不火的琴音,只有我有,我坐在她面前,听她给我演奏《太阳花》,真正的一个人的专场。
城市真好!没有钱买衣服,有美女开着玛莎拉蒂或是保时捷给你送来,当然,你要站对位置,你在死海里永远尝不出甜味,但你到蜜罐试试,只怕蜜罐会让你感觉甜到发苦。
没有钱买房子,你如果为此发愁的话,就真的落伍了。你随便找一幢居民楼,那幢楼里都有很多空房子,你只要连续三天晚上站在同一位置给它拍个照,那些漆黑的房间基本上都是空房子,你所做的就是直接拎包入住。那你可能会问钥匙的问题,这个我不能告诉你,这可是我花了点时间才摸到的门道。那如果不巧你被房主发现了呢?一点问题也没有,你只需要说喝醉了走错门,他们一般不会把你怎么样,因为你住进房间,已经成了事实上的“客人”。
每天都有人打电话给我问我要不要买房子,每次我都要花很长的时间跟他们解释房子多的住不过来了。自从我穿上路易•威登的衣服,拿着香奈儿的手袋,我再也没回白云深处别墅住过,不是不好,是我嫌太远不方便。那天我随意走进一个高档小区,保安老远就朝我敬了个礼,然后毕恭毕敬的给我开门,其实给我开一下门就好,朝我敬礼我还真不习惯。
在这个城市里生活,除了爱,我什么也不缺。中午酒喝多了,说话有点颠三倒四,我怎么可能缺爱,我的爱不要太多,简直是爱心泛滥。我把话说反了,我纠正一下,除了爱,我什么也没有。
我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她正站在清泰街的立交桥上,忧伤的看着一列列开往远方的火车。
一说起在这个城市里生活的人,我就要忍不住咒骂,太冷漠了。那么美丽的一个女子,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就那样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天桥上,显然,下一秒她就要跳桥了啊,却没有一个人过问,大家从她身边一掠而过,仿佛她本来就是一个鬼魂,视而不见。
可是,她的确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真实生动的女人啊,她的肌肉是有弹性的啊,这是我抓住她胳膊的第一感觉。
“是谁?把你伤成这样?”
“放开我,”她转过脸,面朝着我,泪水顺着脸颊滑了下来,“让我去死。”
我从口袋里掏出手帕,对了,这块手帕放在路易•威登的西服口袋里,有淡淡的香水味,上面什么字也没有,所以我看不出什么品牌,不过,后来我知道那是私人定制。
我用手帕擦拭她的眼泪,“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没想到,她却一下子扑到我怀里,放声痛哭。
路过的两个单身狗艳羡的看着我,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你们这些笨蛋,你们这些冷漠的家伙,活该单身,追女孩没什么技巧,只要你有热情,有足够的爱心,在她脆弱的时候给她一个拥抱就好了,我忽然想到阿伽门侬在抢下特洛伊海滩后说的那句话,“so easy。”
刚刚过了大雪节气,中午的阳光还是很舒服的。我们顺着铁道慢慢的往前走,“这么说,你是从厦门被骗到这儿来的。”
“嗯,是的。我太傻了,我太容易相信人了。”她一脸抑郁,“恐怕我再也不会相信爱了。”
“别急着下结论,跟我讲讲你的故事吧。”
“你真的想听吗?”
“当然。”
“你有空吗?”
“当然。”
“你的工作是什么?”
“我的工作?”我笑了,“就是晒太阳啊,散散步啦,听听音乐啦!”
“好吧。”
我叫丽华,从小没妈,爹一个人把我养 大,二十二岁嫁了一个男人,我以为会跟那个男人过一辈子,可我们没有共同语言,他们家人不喜欢我,渐渐的连他也不喜欢我了,之后我们离婚了。
后来我到了厦门,有一次生病了挂盐水,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我好怕那个盐水瓶挂完而我却睡着了,于是,第二个男人走进了我的生活,可是,他却背着我去寻花问柳,我们分开了。
我的闺蜜在婚恋网站给我注册了一个帐号,我跟那个人聊的很好,他让我来这儿,于是我来了,没想到他是个骗子,骗光我所有的钱,我现在连回去的路费也没有,我曾想我是坚强的,可是我不是,你告诉我,怎样才能坚强?
她说完了又流泪了,就那样泪眼婆娑的望着我。
Oh, My god!我的心都要碎了。
丽华,你是女人,坚强不是你的事,坚强是我的事,我是泥做的,用烈火焚烧我吧,越烧我越坚强,我要把你的天撑起来,我要用我的爱温暖你,你是水做的,我不能让你被冰冷占据,我要用我的爱把你的心融化,变成流淌的水,而不是冰冻。
走着走着,来到一个小公园。我让她坐下来等我一下,我飞快的跑去买了两杯奶茶。“真的很抱歉,附近什么也没有。”
“没关系,你的车呢?”
“我的车?我没跟你说我有车啊。”
“哦哦,你的衣服真好看。”
“你说衣服啊,这是朋友送的。”
“哎,你的裤脚上面有泥点。”
“哦,那是搬砖弄的。”
“你还搬砖啊?”
是的,那是我的业余爱好!
“你太有趣了,跟你在一起真有意思,不过,我得回去了。”
“车票要多少?”
“大约六百吧。”
我从口袋里掏出仅有的六百元,“我去给你买票。”
“不,谢谢你,”她从我手里接过钱,“我自己去就好了。”
她在我脸上吻了一下,带着恋恋不舍的表情走了,走出很远还朝我挥手,“等着我,我会回来的!”
我也朝她挥挥手,“好的,快点回来。”
我一直目送她,直到看不见为止。
我有点落莫,不知何去何从,漫无目的向前走,来到另一个公园。生活真是不可思议,忽然就有一个人牵动你的心,忽然觉得每分每秒的等待都是一种煎熬。
丽华不过是一个寻求爱与安全感的姑娘,我一定要努力,我一定要靠自己的双手,买不起房子,我就租。真是可笑,我居然恬不知耻的为自己的“借宿”而自鸣得意。我居然穿别人扔掉的衣服,我脱下了那件路易•威登的西装,我要把它扔到河里。
等等,那边小树掩映后的情侣在说什么?
“我叫丽华,从小没妈,爹一个人把我养大……,”我耐着性子听完,一字不差。
这件衣服挺好的,干嘛要把它扔掉,我还是把它穿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