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的狗丢了。
甫一到家,拖在身后的行李箱还没有挣扎进那个高高的门槛,我就听到妈妈这样跟我说。
-狗?哪个狗?
看来强行把箱子拖进来是不行了。我甩了甩酸麻的手臂,咬牙提起里面好像装满铁块的箱子,轮子不满地蹭着门槛空滑了几圈,吱呀叫着滚了进来。
这门槛,还真高啊。
我叹了口气,从初中就开始了寄宿生活,这个家于我,更多的时候像是旅馆,我只是偶尔驻足,我的生活一直在别处。
拖着箱子走进那间新房。墙是新的,地板是新的,床也是新的。我躺倒在床上,瞪着天花板清冷的白炽灯,眼睛一眨不眨地较着劲。好吧你赢了,我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地说,我并没有要侵占你,行行好,我只是借宿。
妈妈站在门口,灯光很亮,我却感觉她是站在门外的黑暗里。
-哦,狗。是不是那条黑背黄底的狗啊?我记得我上次见他他还很小啊。
我强打起精神,努力搜刮着回忆。
-前几天才不见的,他老得一直掉毛了都。
-嗯,狗的一年相当于人的七年。是挺老的。
我是想努力表达一下自己对于狗丢了的遗憾,结果不尽如人意。
-你是不是没有按时喂他呀?他离家出走了吧?
我们家一直养狗,看院子。很小很小的时候,妈妈有时候忙得忘记喂狗了,我总是会偷偷拿碗橱里准备晚上烫的剩菜给狗吃。
-可能太老了吧。
妈妈摇摇晃晃地转身,背影有些佝偻。
-吃饭了,洗手。
-哎。
我答着,对于结束了这场谈话表示高兴。
饭桌上不出所料,十几年如一日的海鲜,一盘水煮鱼,一盘葱爆鱿鱼,一大碗蛤蜊,还有一碟给我不爱吃海鲜的哥哥炒的鸡蛋,有时候是土豆丝。爸爸对于我的回家表示了强烈的欢喜,像是迎接哪个嘉宾一样,看,这是为你特意做的鱼,现在海鲜不好买啊,我花了好大的功夫才买到这些。
我觑了眼炒鸡蛋,觉得饭桌上就差金碧辉煌的四个大字:宾至如归。
可能我没那么喜欢吃海鲜。
-狗是怎么丢的?
我吐掉鱼刺,把每样特意为我烹饪的菜色都尝了一遍之后,决定打破某种不舒服的气氛。
-自己走掉的吧,我和你妈那天回家之后就不见了,大街小巷也找了,没找到。
爸爸举起筷子,夹起了一块白嫩的鱿鱼。
-吃呀,不喜欢吃吗?
-我吃过了呀,你也吃。
我埋头吃掉爸爸夹的鱿鱼,抬头笑笑,说好吃。
他们开始讨论哥哥婚房的细节,我松了一口气,喝掉了妈妈添的第二碗粥逃回了卧室。
新家也挺好的,比老家宽敞舒服多了。你好白炽灯,我继续跟头顶的灯对话,不知道你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过老屋废墟上的老衣柜,那是我的衣柜,我经常躲里面捉迷藏。
白炽灯笑笑,没有说话。
还有那张书桌,我很爱看书,书桌的柜子里抽屉里满满当当的,有大块头的红楼梦,也有小人书,有我还没碰过几页的百年孤独,还有我翻过一遍又一遍的哈利波特。可是我再也找不到他们了,我连他们什么时候丢的都不知道。
-昨天刚装好的床,知道你今天回来。你爸手指头还被挤了一下。
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
唉,其实不用麻烦的。我心想着,好像我每次回家都要打乱你们的生活节奏。
-这屋,以后就是你和爸爸的卧室吧?
我听过关于我哥新房的规划,我现在睡的地方是爸妈以后的卧室,楼上还没装修好,爸妈现在住在阁楼上。
-要不你下来睡吧,阁楼上怪冷的。爸爸的手还好吧?
-不妨碍,就是这几天不能干重活。你睡吧。
回家的第一夜总是睡不着的。
我们家一直养狗。最早的时候有一只纯黄的小土狗,我每天放学都会陪他玩。有一天放学回家,他没有蹦跶出来接我,我翻遍了整个家,在柴房的草堆里发现了他,他们。
天哪柴房有一窝没睁眼的小狗!我当时又兴奋又害怕,我第一次看到那么多小狗,浑身还是湿的,不多的毛发覆盖着粉红的身体,四肢颤颤巍巍的,看起来那么脆弱。
小狗长的很快,没几天就毛茸茸的,也能发出弱弱的唔汪唔汪了。那年夏天最美的回忆就是我搬着一张凳子坐在堂口看书,脚边躺着一只小奶狗,看累了就抱着小狗揉揉毛,风吹过吹乱了头发吹乱了书页,穿过了十几年,吹乱了躺在床上的我的心。
我一直都喜欢狗的,家里一直养狗,每次狗或者丢了,或者老死掉我都要很伤心。过不了多久家里就会添一只新的狗。妈妈曾经抱怨家里的狗都太亲人了,根本不会看家。
妈妈曾经抱怨我外出求学好多年,都学不会亲人了。
走掉的那只老狗再也不会回来了吧?我迷迷糊糊地想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第二天是被一声呵斥声吵醒的。我不耐烦的翻身想赶走噪音,却捕捉到了一丝奇怪的声音。
肉垫上的爪子碰到地板的嗒嗒声,有什么伸出舌头张着嘴呼气的哼哧哼哧声,一声清脆的“汪”。
家里来了一只新的小狗,一只黄色的小奶狗。
后面妈妈终于赶到,把小狗赶出了我的卧室。
这狗,看来家里是一直打算养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