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温馨然翻了个身，饶有兴趣地问：“后来呢？”

苏小澈闷声道：“没有后来了。他没再联系我，我当然也不找他。”

陈怡贝骂道：“我靠，就这么完了啊，这男的也太有病了。”

苏小澈道：“我觉得那可能不是他，搞不好他QQ被盗了呢。”

熄灯很久了，还有几个寝室在卧谈。502又聊起了“情史”，苏小澈就说了一件怪事：初中一哥们在四中，和余婉秋也混熟了；余婉秋总感觉他怪怪的，苏小澈就在QQ上开玩笑问他，是不是对余婉秋有意思；不料他很直接地说，他是对苏小澈有意思，还说什么买了一只毛绒熊，专门要送给苏小澈。

苏小澈觉得太匪夷所思了，就没当真。果然自从他说了这事以后，他和毛绒熊都没了影儿。502却较真了。

林佳期感叹道：“哎，小澈，说你什么好呢，数你的风流韵事最多了。”

徐婕也接口道：“就是，我们真是自叹不如，这辈子都不能跟你比了。”

苏小澈尴尬道：“喂，不是啊，这从头到尾就没我事啊……”

温雅然却打断苏小澈，道：“小澈，我觉得好奇怪啊，怎么你就经历过这么多事，我到现在都没喜欢过谁啊？”

苏小澈无奈了：“不是，那个……”却说不出口。因为你们看到的都是男生讨厌的一面，而我看到的是他们可爱的一面啊。这话说出来肯定又要被鄙视了。

穆欣欣懒洋洋的声音传上来：“别说了，好困啊，我想睡觉了。”

苏小澈忙道：“好了大家都睡吧，很晚了，对不起啊欣欣。”

温馨然意犹未尽：“没事，我们小声点，保证不会吵着你们睡觉。我还睡不着呢。”

苏小澈轻声道：“不说了吧，别被岳老太逮了。”说完又觉得自己太过紧张，岳老太应该早就睡了。

温馨然、温雅然和陈怡贝三个，已经换了话题。苏小澈其实也睡不着，但也没心思再聊。穆欣欣倒也没再不满，她已经在轻轻地打鼾了。

陈怡贝的笑声忽然大了一点，苏小澈猛地一惊。更惊悚的还在后面：有人“砰砰砰”敲门了。

显然是很有技巧的敲门，声音沉闷中透着力度。502顿时静如死灰。

苏小澈盯着门口，一个黑影出现在窗户上，苏小澈毛骨悚然。

岳老太推开窗户，特大号手电筒在寝室里来回扫射了几圈，醒着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岳老太轻声道：“都几点了，还有人说话。寝室长，明天自己去找你们班主任。睡觉。”

再也没人说话了。

苏小澈好一会才缓过来，缩在被子里，彻底睡不着了。

苏小澈希望岳老太还跟上次一样，只是说说而已，不要通报批评。可岳老太这次来真的了。第二天中午，苏小澈一回来就看到小黑板上写着502，被通报的寝室不多，502就更显眼了。

苏小澈心都凉了，转而祈祷阿培不要来查寝。但阿培偏偏也来了，一看小黑板气得七窍生烟，直奔502去了。

阿培质问道：“怎么回事？昨天夜里哪几个说话了？你们都说什么啊？我很好奇啊！”

大家的头都低着，不敢看阿培，也都不说话。

阿培继续开炮：“苏澈，你到底会不会当寝室长啊？卫生一塌糊涂，成绩一塌糊涂，纪律也一塌糊涂！”

苏小澈无言以对，阿培说得没错。

阿培又道：“我早说过，混合寝室不好管，为什么？素质不一样，互相影响，搞得乌烟瘴气！你们只怕是忘了上回我要拆你们寝室吧？我告诉你们，我随时都可以把你们拆了，容易得很！”

阿培不提，苏小澈还真忘了。一个月前，年级上评比本学期的文明寝室，502又是旁听的。别的寝室都得了洗衣粉和洗手液，苏小澈不在乎那点东西，心里却没法舒服。之后阿培马上宣布，由于陆续有女生走读，女生寝室将重组，由四个合并成三个，只住本班的人。所有人都知道阿培是要拆掉502了。

阿培也不是第一次说要拆502了，只是都是私下训苏小澈说的，这次在班上说，显然是来真的。苏小澈忧心忡忡，跟502一说，大家也都慌了。忘了是谁提议，大家一起给阿培写封信，争取一下。每个人就真的写了一段话，订在一起由苏小澈交给了阿培。

大家都是真心写的，阿培当然看得出来，在办公室看着笑得合不拢嘴。正好萧瑟去请教问题，一眼就认出了苏小澈的字，转脸就告诉苏小澈，502安全了。果然阿培又宣布说，考虑了一下大家都住适应了，还是不折腾了。四个寝室长同时大松了一口气。阿培对502也很是和颜悦色了一阵。

阿培道：“看上次，我还以为你们真懂事了呢！还说什么个性，说得挺好啊，什么个性？个性就是半夜还在说话？”

阿培说得所有人都很不舒服。当然还是没有人出声。

阿培也不想僵着，就说：“是哪几个，自觉点来找我，或者找你们自己班主任。”

苏小澈知道这事没完。

果然下午苏小澈又被阿培传到了办公室。阿培道：“我知道中午你当着她们的面不敢说，怕得罪人，你现在可以说了。”

苏小澈还是不敢说，也是因为心虚，毕竟自己也参与了之前的卧谈。

阿培的口气温和了些：“苏澈，我知道混合寝室不好管，很多事责任不在你。”

苏小澈默不作声，心里有点犹豫。

阿培忽然爆发了。阿培恨铁不成钢地骂道：“苏澈，你到底会不会当寝室长啊？你以为你帮她们瞒着，你护着她们，她们就会记着你的好处了？不会的！”

同样的话，苏小澈刚上高中时，阿培就说过一次。不是卧谈被抓，而是值日的忘了打扫卫生，当天记了0分。那时苏小澈不以为然，觉得阿培太小题大做了，而且还挑拨离间，最终没有说。阿培也没有追究，那次就那么过去了。

时隔大半年，苏小澈又听到这话，却像是猛地被打了一巴掌，愣住了。

苏小澈低声说，是温雅然、温馨然和陈怡贝。阎老师你不要整她们。

苏小澈内心挣扎了半天，还是没有说出自己。苏小澈一边愧疚，一边又想，之前那一会每个人都说话了，如果该供出自己，那所有人都该被供出去了，那怎么可能呢。何况穆欣欣说了要睡觉以后，苏小澈就号召大家睡觉了，也没参与之后的卧谈了。这难道不是502又一次不听指挥的后果吗。

可温雅然几个怎么会这么想呢。

第二天中午，阿培没有来查寝。温雅然、温馨然和陈怡贝，则被岳老太叫了下去。阿培遵守了和苏小澈的约定，只是象征性地训了几句，她们却感到丢人极了，陷入了深深的迷惘中。

502的气压更低了。直到午睡前，温雅然终于忍不住了，盯着苏小澈愤愤道：“小澈，你怎么能……唉，我真不知道怎么说你。”温雅然别过脸，表情无力而冷淡。

温馨然也看着苏小澈，咬牙切齿道：“小澈，我真没想到，你能干出这种事。”那眼神苏小澈永生难忘。

陈怡贝一句话也没说，直接拉开被子，背过身躺下，用鼻腔清晰地发出了一声“嘁”！

很多年以后，苏小澈回想起来，觉得自己还是做错了。说出她们是对的，可苏小澈真的不该把自己撇得那么开。苏小澈当年的人际关系一团糟，说到底还是苏小澈不会做人。可是十几岁的苏小澈，又怎么会意识到这些呢。

很快502就恢复到了从前的状态，没人说苏小澈的坏话，也没人给苏小澈脸色看，最多就是当苏小澈不存在，对男生们冷嘲热讽。

苏小澈不敢说什么，也不敢管太多，怕被群起而攻之。苏小澈明知道中间有道坎，却始终没有勇气跨过去。也没有人逼苏小澈非要跨，更没有人先跨过来。

天气越来越热，苏小澈的病也加重了，干脆开始半走读，算是放权了。

苏小澈中午在寝室，晚上回家睡，西先生早晚接送，骑摩托车20多分钟。家里的气氛比502自在，但也有让苏小澈崩溃的时候。比如周末，苏小澈吃完饭就要回学校去。西先生说好，湘夫人却不知抽了什么风，挤眉弄眼道：“回去那么早干嘛呀？学习有那么积极嘛？可不要背着我们搞什么小动作哦？”

苏小澈很窝火，反问道：“什么小动作？我作业没写完，早点去写有什么不对的？”

西先生忙打圆场：“是是是，老湘你别乱说。”

湘夫人一挑眉：“我乱说？我是不是乱说，她心里可有数。你哪次作业写完了？我怎么觉得你像是早早回去谈情说爱呢！”

湘夫人这玩笑若是两个月前开出来，苏小澈铁定会做贼心虚说不出话来。可湘夫人的情报还停留在上个世纪，苏小澈瞬间就歇斯底里了：“我没有！我没谈恋爱！你胡说！我没谈恋爱！”说着眼泪像喷泉一样涌了出来。

西先生马上吼湘夫人：“你他妈的说什么！别没事找事！孩子就是想好好学习了怎么了！”

湘夫人讪讪道：“就是开个玩笑呗，这么不经开，哎呀哭什么，赶紧吃赶紧吃。”

苏小澈丢了碗筷跑进厕所，好不容易才憋住了，哭得一哽一哽。苏小澈真后悔，所有人都以为苏小澈和易潇谈恋爱了，可事实就是没有！不但没有，还反目成仇！还不如真的谈了。

新一期的《状元桥报》发下来，头版给了苏小澈一个不小的惊喜：苏小澈的中考日记得奖了。

那是个叫“放胆作文”的全国征文大赛，怎么看都像是在模仿“新概念”。征文公告就是发在几个月前的《状元桥报》上，苏小澈的中考日记当时已经写完了，西先生和湘夫人就擅自替苏小澈投稿参赛了。

头版那条消息写着，苏小澈获了全国二等奖，还有两人获了全国三等奖，是12班的木秋郁和楚霜飞。苏小澈不知道她们是谁，当然她们也不知道苏小澈是谁。苏小澈一看她们的题目，《幸福的孩子》和《可不可以不忧伤》，大概就知道是什么风格了，八成是郭敬明看多了。

苏小澈忽然有了《三重门》里林雨翔的感觉，虽然这获奖作品不是胡乱拼凑而是货真价实的，但这比赛没什么来头也没半点权威性可言，获了奖也不免有招摇撞骗之嫌。于是这消息只让大家好奇了那么一下，苏小澈解释过“随便投的”之后也就没人关心了。

苏小澈自己也不关心，苏小澈的精力全在《眉眼盈盈处》上。

这些天，远处的2号楼特别热闹，整晚都有人在长啸。2号楼上一格一格的灯光，在漆黑的夜色中，显得格外的明亮。学长发来短信说，都要解放了，但还面对巨大挑战，大家心里都比较复杂。苏小澈回复说，我也想解放。

高一高二放假是在中午，而在那个早上，高三执行了每年高考前的仪式。2号楼下起了白花花的试卷雪，大家都扭过头静静地看着没有笑也没有说话。

高考假是三天半，苏小澈回家就懒得写小说了，只把《长恨歌》看完了。

五一的时候阿培建议大家看看《易中天品<三国>》，苏小澈就拖着湘夫人去买书，不但买了《品<三国>》，还讹了一本《长恨歌》。结果《长恨歌》带去了学校，《品<三国>》反而在家里睡觉，湘夫人耿耿于怀。

苏小澈总在课堂上看书，除了语文读本，还看《萌芽》和小说，学校推荐的《读者》和《青年文摘》反而从来不看。为了不被抓，苏小澈眼观六路，书就看得很慢，倒也可以细品。

《长恨歌》就很值得细品。时间像河流一样蔓延，字里行间都是无奈的缠绵。真不愧是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尤其《围炉夜话》那一章，苏小澈看了好几遍，整个人都被温暖了，还特意拿给苏澄看，可惜苏澄看不懂。

苏小澈也不指望自己的小说能拿什么奖，苏小澈想要的效果很简单：读者看了几页觉得“很一般”，甚至还不如一般的小说，但放下时心里却隐隐有一丝“舍不得”，还是想要继续看下去。苏小澈希望它是胡椒面，辛辣而美味；也希望它是洋葱，让人一层层剥开它后，笑中带泪。

苏小澈说的不是《眉眼盈盈处》，苏小澈说的是将来自己要写的小说。

也许是因为苏小澈火力全开写小说，高一的最后一个月过得飞快。一转眼就到了期末考试，一转眼期末考试就结束了。

阿培特意带了相机来，要给大家拍全家福。只可惜天公不作美，妖风阵阵，要下雨的样子。阿培带大家到大成馆门口排好了队，照了两三张，就宣布放假了。拿成绩单要等到半个月之后。

苏小澈冲回教室，火速收好东西，大包小袋地蹿下来，就看见易潇站在楼梯口。

苏小澈挪不动步了。易潇大声说：“小澈，我们照张相吧，我都没有你的照片，我特意带了相机。”说着举起挂在脖子上的相机晃了一晃。

苏小澈瞬间鼻子酸了，想起易潇的最后一条留言：

比较佩服自己，聪明到智商为负。连“恋爱中的GIRL都VERY FOOL”也忘了。

高超的演技，换来痛……！！！！！！

易潇爽朗的声音和笑容，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可是……苏小澈低头看看自己。衣服和裙子都旧得发灰了。如果和易潇站在一起，会不会显得自己很土？易潇以后看到照片也一定会尴尬的。不行。

苏小澈忽然飞快地冲了下去，大声说：“算了，没时间了！马上要下雨了，我爸妈还在寝室等我呢！”说着拐了弯向北楼跑去了。

苏小澈说的是实话，确实要下雨了，天色又变暗了。西先生和湘夫人也确实到寝室了，苏小澈收到了短信。

苏小澈跑远了之后，就停下来慢慢地走，心内一片苦涩，就像是天上的乌云都压到了心里。

易潇对着那个方向呆立了半晌，终于叹了口气，收起相机走了。

易潇才没有偶像剧男主角那么傻，非要被暴雨淋成落汤鸡才甘心。

再说，就算被暴雨淋成落汤鸡，易潇也还是会不甘心的吧。

（上部完）